今日瓊林宴雖為新科進士所設,也有朝中重臣及家眷出席。

如此盛大的宴會,宮中隻有淑妃一位妃嬪。

二月裏皇上擱置半月朝政帶回來的女子,就站在他身邊。

明豔端莊,容色無雙。

最引人注目的,還是朝服下高高隆起的肚子。

本以為是才懷孕,如今看來,竟是離生都不遠了?

皇上回宮大半年,半點沒有親近女色的想法。年前,禦史言官還就新帝無後無子,勸諫宣明繁為大梁宗祧社稷考慮,立後納妃,綿延後嗣。

結果不出兩月,就新晉一位淑妃娘娘,還破例與天子同居。

禦史們縱有不滿,可得知淑妃有孕特殊對待也不算過分。

今日得見淑妃氣韻清華,身體康健,腹中皇嗣無虞,再過兩月就能盼來新帝皇長子,自然還是萬般欣慰的。

如此,對宣明繁一些不合規矩的安排,也就生不出多少異議來,反而盼著淑妃此胎一舉得男,江山後繼有人。

寧湘沒忽略那些落在身上各色的眼神,個個盯著她的肚子瞧,仿佛她揣著個金元寶似的。

早知道今日來會有這樣的場麵,卻也難免尷尬,哪怕她做了準備,也難以從容。

落座用膳時,一隻手忽然伸出過來,捏捏她的指尖,帶著安撫的意味。

中途歇宴賜花,氣氛逐漸輕鬆,新科進士們也少了拘謹,彼此低聲交談起來。

寧湘久坐腰酸,見女眷們起身遊園,便也借著更衣的由頭,離了宴會。

長鹿行宮乃高宗皇帝時所建,湖光山色,秀麗精致。

湖邊六角涼亭裏設座,備了茶點供女眷歇息。

寧湘換了身輕便的常服,出來見亭中已有人落座。

紫檀問:“娘娘過去嗎?”

寧湘摸摸肚子:“不去。”

一個不認識,去了也說不上話。

然而她不去,自有人找上門來。

一名衣衫華貴的婦人帶著一個年輕的小姑娘從回廊過來,看到寧湘眼前一亮,連忙屈膝行禮。

“臣婦見過淑妃娘娘。”

見寧湘麵露困惑,紫檀低聲說:“這位是定國公夫人。”

寧湘覺得耳熟,忽然想起來不就是前兩日遞拜貼的那位?

宣明繁說她不願見,就退回了拜貼,寧湘也沒放在心上,沒想到今日在這兒遇上了。

她不能視而不見,隻好端著姿態,笑著應了:“原來是定國公夫人……多有怠慢,請夫人見諒。”

定國公夫人見她溫聲細語,很好說話,稍微放了心:“娘娘言重了,是臣婦冒昧遞了拜貼,不知您安胎要緊,實在失禮。”

說罷又吩咐身旁身著粉裙的少女:“快來見過淑妃娘娘。”

少女十五六歲,明眸皓齒,嬌豔如花,見了寧湘垂著眉眼,怯然行禮:“臣女馮依見過娘娘……”

定國公夫人輕輕推她一把,皺眉道:“你這孩子,聲音這樣小,也不怕娘娘怪罪。”

寧湘納悶,她看起來像是脾氣不好的人?

“小姐麵嫩,夫人不必苛責。”

定國公夫人賠著笑臉:“娘娘大度,不和小女計較……這孩子素來不愛說話,先前遞上拜貼,原也是想帶小女長長見識,說不定見了娘娘,能無話不說不是?”

寧湘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隻撫著肚子緩緩道:“我近日懶怠,夫人和小姐進宮來隻怕招待不周。”

“宮裏樣樣好,豈有慢待之處,能陪娘娘說話解悶,是小女的福氣……”

寧湘沒了興致,笑容也掛不住了,還是紫檀瞧見她麵色不愉,對定國公夫人道:“時辰不早了,請夫人和小姐回席上去吧。”

定國公夫人還欲再說,紫檀已經攙扶著淑妃轉身離去了。

回頭看馮依傻愣愣的模樣,氣不打一處來。

“你這丫頭,叫你和娘娘多說話,攀幾句交情也好啊!”

馮依被斥的雙眼發紅,惶然攥緊了手指,瑟瑟說:“我、我害怕……”

定國公夫人皺眉:“沒出息!就你這樣,怎麽和淑妃娘娘比?皇上如何看得上你?”

寧湘回到宴席中,賜書賜花的儀式已過,宣明繁在禦座之上,看到她來,眼中微光閃動。

見她提著裙擺上台階,便抬腳過來,朝她伸出手。

寧湘抬眸,瞥了他一眼,卻並未伸手,繞過他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隨手拿起一碗湯羹一飲而盡。

宣明繁眉心輕蹙,收回手到她跟前:“怎麽了?”

寧湘咬著唇,餘光看到定國公夫人帶著馮依回來,又閉了嘴,不鹹不淡的吐出一句話:“沒事,就是話說多了累著了。”

他不解。

話說多了?

跟誰說話了?

本想細問,但她興致缺缺,雖然沒擺在臉上,他卻覺察到了,到底沒問出口。

今日宴上菜色豐盛,寧湘端著體統規矩不敢多吃,等宴會結束,便讓紫檀備了兩樣點心,坐在馬車上吃。

宣明繁不知在哪裏,寧湘便在馬車上等著,點心吃完,見新科進士們陸陸續續出來,瞬間有了想法。

她招招手:“紫檀。”

“娘娘有何吩咐?”

寧湘指指垂花門前出來的人:“看見那個俊秀斯文的公子了嗎?他叫馬筠安,你讓人去把他請來,我有話跟他說。”

紫檀今日跟在她身邊不好直接去見馬筠安,便叫了個小太監去。

馬筠安不明所以地跟過來,朝著馬車一揖:“不知是哪位貴人召見在下?”

車簾掀開,露出一張嬌豔含笑的臉。

馬筠安滯住。

“許久不見,別來無恙啊,馬公子。”

馬筠安忙躬身:“寧湘姑……淑妃娘娘……”

雖然方才在席上已經認出了寧湘,但依舊還是難以置信,看到她隆起的小腹又驚又奇,半晌才憋出幾個字:“……您進宮當妃子了?”

寧湘莞爾:“不好嗎?”

馬筠安靜默了一瞬,用力點頭:“挺好的……”

她就知道馬筠安會是這樣的反應,見他神情麻木,忍不住又說:“你知道皇上是誰嗎?”

他幹巴巴的應了一句:“眼下知道了……”

自涿州一別半年有餘,他赴京趕考當日,寧湘還到碼頭送了他,後來倒也想過故人相逢會是何等場麵。

隻是難料,會是今日這樣的情況下。

昔日救他性命的姑娘進了宮成了淑妃娘娘,與她同行的淨聞法師竟然是當年的廢太子,而今的大梁新帝。

那時候,他還想花容月貌的年輕女子,和出家為僧的和尚怎麽會在一起。

直到今日看到高台之上,並肩而立的兩人,馬筠安才終於想通。

馬車在轉角處,暫時無人注意這邊,寧湘道:“還沒恭喜你金榜題名,得償所願。”

馬筠安欠身,肅然致謝:“若非您和皇上,便無在下今日,兩位大恩,馬筠安終身難忘!”

門下人影憧憧,宣明繁冠服儼然,縱步而來。

馬筠安自知不好再與寧湘寒暄,拱手道別之後,便與別的進士一齊離去。

寧湘坐回去,等著宣明繁來,結果他並未按預期過來。

掀開車簾,就見宣明繁被攔住去路,一個粉衣姑娘跌坐在地上泫然欲泣,而她旁邊是手忙腳亂的定國公夫人。

隔得遠,寧湘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隻見宣明繁眉眼冷淡,沒有要去攙扶馮依的意思,隻是朝身邊的人使了個眼色,朝著馬車走來。

寧湘立馬正襟危坐,看他登上馬車在身側落座。

她故作好奇,伸長了脖子:“那是誰家小姐,摔倒在麵前了?您也不扶一把?”

他麵色平靜:“不認識。”

不認識就不扶,可真不夠憐香惜玉的!

“那是定國公家的姑娘,閨名馮依。”

宣明繁偏頭:“你如何認識?”

寧湘往後仰了仰,姿態慵懶的靠在軟枕上:“去年丞相送來的畫像上就有她,您沒看見?”

他連眼都沒眨一下:“沒注意。”

那些畫像擺在麵前,從頭至尾就不曾細看過,倒是她比他有興致,不厭其煩的向他介紹。

現在想想,她那般熱情興奮,不過是為了擺脫他,早日離宮的手段。

寧湘喟歎:“那真是可惜了……”

幽暗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為何?”

“今日啊我見了定國公夫人,她滿心想把女兒送進宮來陪我說話解悶……您說我身邊人這麽多,哪裏需要一個國公府家尚未婚配的小姐進宮來說話?”

車輦滾滾向前,寧湘看著他,一臉意味深長。

宣明繁聽出她話裏的嘲諷和不滿,和聲問:“所以,你是因為這個生氣?”

“是啊……唉?不對!”寧湘反應過來,氣急敗壞反駁,“我哪裏生氣了?我沒生氣!”

他言簡意賅:“行。”

寧湘抱著手臂,等不來下文,秀眉一蹙:“不說了?”

“說什麽?”

她撇撇嘴,小聲嘟囔:“人家定國公夫人等著送女兒進宮,您自然要安排好她的去處!”

宣明繁不為所動,淡淡道:“她有家不回,進宮做什麽?”

“分一杯羹啊。”寧湘坐直身子,手指在他下巴一挑,漆黑的眼眸裏映著她的身影,“皇上清風朗月,相貌堂堂,無人不為您折服!”

她這動作輕挑又曖昧,若是尋常妃嬪敢對皇帝這般,早該惹得龍顏大怒。

宣明繁沒有和她計較的意思,反倒是被她逼迫的緊靠車壁,無奈仰著頭與她對視。

馬車微微顛簸,圓潤的肚子就在跟前,令人心驚膽戰。

他伸手扶住她的腰,喉結滾了滾:“坐下。”

寧湘被他的動作吸引,露骨且直白地盯著他起伏的喉結。

想起以前每每看他說話時,那伶仃美好的起勢,忽然惡從膽邊生。

纖白的手指從他下巴滑至修長的脖頸,在那肖想已久的喉結上摸了一把。

作者有話說:

密接被隔離了,核酸結果還沒出,有億點點方,先寫這麽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