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這位新晉的淑妃娘娘就住在勤政殿。

丞相借著上稟會試名冊,光明正大進了勤政殿。

“今春闈中試者名冊,請皇上過目,您若無異,便皆於十五日後參加集英殿殿試……”這裏是正殿,丞相左右看了看,除了幾個侍立的護衛和太監,並沒有別的人。

宣明繁坐在上首翻開名冊,隨口問:“中試者多少人?”

沒有等到回答。

抬眸見丞相東張西望,心不在此,微微提高了聲音:“老師?”

“啊?”丞相回過神,“您說什麽?老臣耳背,沒聽清。”

宣明繁哪裏不知道他打什麽主意,好脾氣地重複一遍:“春闈中試者多少人?”

丞相忙道:“共二百三十七人。”

宣明繁放下名冊,緩緩開口:“老師方才在看什麽呢?“

“沒有……沒看什麽!”丞相胡子一顫,抬頭見他平靜的神色,還是沒忍住:“隻是……隻是臣聽聞宮裏新晉的淑妃娘娘,進宮幾日,尚未得見……不知是哪家千金?”

宣明繁起身,眸光微動,頗有些意味深長地說:“說起來,此事與老師相關。”

丞相疑惑,靜心等待下文。

可是說完這句話,宣明繁就沒有要繼續的意思,他不好再追問。

抓心撓肝出了正殿,丞相幾乎要嘔血,早知道他該多問幾句,好歹知道那句與自己有關是何意。

丞相絞盡腦汁,心道自己認識的世家貴女與宣明繁並無接觸的機會,不會輕易有了身孕。

這位淑妃娘娘怎麽和自己有關?

腦海中有個模糊的身影一晃而過,丞相正要細想,看到不遠處回廊下信步的身影,心中頓時一凜。

他莫不是看花眼了?

待人走到跟前,春衫下高高隆起的肚子格外引人注目。

寧湘露出笑意:“見過大人。”

丞相眉頭緊鎖,滿麵震驚:“這……”

旁邊紫檀以為他是不認識寧湘,小聲提醒:“這位是淑妃娘娘。”

丞相老臉上表情變化莫測,許久,才放低了聲音,艱難道:“姑、娘娘怎麽……怎麽又回來了?”

寧湘無奈苦笑,看著自己的肚子,“沒辦法,我想逃也逃不掉了。”

丞相這才明白宣明繁方才那句話是何含義。

還真是和他有關!

當初要不是他在宮道上一眼看中這個漂亮的小宮女,寄托一點希望,送去引誘淨聞法師還俗,寧湘和宣明繁都不會有今日。

原來這一切都是他一手促成。

丞相一個頭兩個大,真不知該怎麽解釋這種緣分。

不過值得慶幸的,寧湘有了身孕。

在他對皇上清心寡欲,後嗣無望而萬般著急時,天降這麽大一個驚喜。

不管怎麽說,大梁江山後繼有人。

雖然這對一心想要回家的寧湘來說不太公平。

不過人生有舍有得,陰差陽錯有了今日,也許是上天早就注定的。

丞相知道寧湘一心盼著回家,正要安慰幾句,餘光瞥見一角青白色金繡雲紋衣袍,立時把話咽了回去。

“……娘娘好生休養,告辭。”

春日天色明媚,萬物複蘇,日光灑在身上,帶著融融暖意。

宣明繁負手,深邃的眉眼也渡上一層金光。

他容色仍是平靜的,淡淡問:“丞相說什麽了?”

寧湘無辜道:“沒說什麽啊。”

宣明繁意味不明地看著她,半晌吐出兩個字:“當真?”

方才四處走了一圈,寧湘身上微微有了熱意,氣色愈發紅潤。

那雙澄澈的眼滴溜溜轉了轉,忍俊不禁:“皇上。”

他垂眸:“嗯?”

“你怕我又跑了吧?”她仰著腦袋,雙手叉腰,渾圓的孕肚落在他視線裏。

他偏頭,目光落在遠處宮闕之上。

“以後別見丞相了。”

……

三月初十。

貢士殿試於集英殿。

由天子主考。

這是新帝即位以來第一場殿試。

大梁建朝百年,國富民強,少有外患,故而近年愈發注重文人培養及采用。

殿試時間並不長,前後不過兩個時辰,尚不過午時。

考卷糊名密封,由皇帝親閱。

兩百餘名貢士依次退出集英殿,宣明繁站在廊下,看榮王目光在考生裏逡巡,朝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微微頷首。

丞相在身側說:“那是臨月郡主的夫婿蔣申,祖父曾任樞密使,隻是後來蔣家式微,得益於郡主這門親事,方能光耀門楣。”

臨月郡主乃榮王獨女,去年下嫁蔣申,宣明繁並不認識此人,但有能耐考中貢士,必然有幾分本事。

若是為國為民的人才倒也罷了,朝廷悉心栽培定有出路,可若做官之後唯利是圖擁護榮王,那便容不得。

宣明繁靜默不語。

榮王送完蔣申,回頭看到宣明繁,腳步一頓。

“皇上。”

宣明繁凝視著他,眸色清淡:“看我回來,皇叔應當很失望吧?”

榮王呼吸一窒:“皇上說笑了……”

宣明繁語氣平靜:“如今國泰民安,邊關少有戰事,皇叔管滄州十三萬將士辛苦了,您操勞多年,該好好歇一歇了。”

榮王震驚抬頭,麵色有些難看:“皇上這是要過河拆橋了?”

“隻是我想皇叔年老,安心頤養為重,莫要再傷神。”

榮王鐵青著臉。

他才四十幾歲,如何算得年老。

宣明繁此舉,分明就是要奪了他的兵權。

可他輕易反抗不得。

聽聞宣明繁近日派人在查他買凶截殺一事,若是真查到他頭上,無疑是個巨大的把柄。

眼下隻能妥協。

沒了滄州,還有京城禁軍在手,並沒有多大的損害。

可是宣明繁今日,就是故意打他的臉,非叫他認輸不可。

榮王緊緊咬牙,不曾想自己機關算盡,也能有被人威脅的時候。

宣明繁還是風輕雲淡的做派。

“皇叔有何異議?”

“不敢!”

眼看榮王拂袖而去,丞相差點拍手叫好,回頭看宣明繁目光冷凝,顯然不是高興的模樣,頓時噤了聲。

殿試考卷當日批閱,次日放榜。

宣明繁忙完已是戌時。

夜色如墨,燈火輝煌。

進了寢殿見到窗下看書的人,眉眼鬆動了幾分。

案上燭火搖曳,寧湘一襲藕色衣裙憑幾而靠,一手翻頁,一手搭在肚子上,看書看得正興起,連他走近了也不知道。

“在看什麽?還不睡?”

座前的人驚叫一聲,嚇得甩飛了手裏的書,看到是他心有餘悸的捂著胸口長舒了一口氣。

宣明繁沒想到會嚇著她,不由得心生愧意:“抱歉,嚇著你了。”

彎腰撿起她扔掉的書,隨意一瞥裏頭的內容,瞬間明白她是怎麽會嚇成這樣。

他以為她在看四書五經,結果是滿篇鬼神妖魔的奇聞異誌。

寧湘看到他一言難盡的神色,一把將書奪回來,按在懷裏:“不許扔我的書。”

宣明繁沒打算扔她的書,隻是好奇:“你看這些不怕夜裏做噩夢?”

“打發時間罷了……”寧湘無所畏懼,四書五經有什麽可看,還是這些奇聞異誌看著刺激,“鬼神之說本就荒誕,我不信,也不怕!”

他失笑:“方才怎麽嚇著了?”

寧湘:“……”

戳她的痛處!

她嘴硬反駁:“那是你悄沒聲兒的進來,不嚇著才怪。”

得虧她心神強大,禁得住嚇,不然他兒子今晚就得嚇出來。

轉頭把書放好,寧湘想起今日殿試,又問:“殿試出榜了嗎?”

宣明繁點頭。

禮部已經擬好了榜文,明日一早就將相貼告示。

“有馬筠安嗎?”

他在她的位置上落座:“有。”

寧湘兩眼放光,雙手撐在案桌上,灼灼看著他:“第幾名?”

她一直記得馬筠安胸懷大誌,如今夙願得償,甚是為他高興。

可是宣明繁顯然沒有要跟她透露的意思,隻說:“明日你便知曉了。”

寧湘憤憤不平:“您既然知道結果,不能提前告訴我?”

宣明繁頓了頓:“這是機要,不能說。”

寧湘氣笑了:“行!我不問了。”

她氣衝衝轉身,趿拉著軟鞋進了內室,鑽進被褥裏蒙頭睡覺去了。

結果翻來覆去睡不著,想到宣明繁一臉冷漠地拒絕自己,寧湘就氣得捶胸頓足。

不就問個名次,有什麽不能說?

難道她會轉頭泄露出去?

太看不起她了!

寧湘氣鼓鼓地瞪著床帳,豎著耳朵聽外邊的動靜,隱約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宣明繁應當是就寢了。

回宮這麽久,她睡床,他睡榻,隔著幾丈遠,夜深人靜時幾乎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寧湘今晚覺得這呼吸聲也甚是擾人,心煩意亂的捂著耳朵,折騰了許久才勉強入睡。

結果如宣明繁所料,半夜真的做了噩夢。

怪她看了太多奇聞異誌,夢裏都是無頭女屍、百鬼夜行。

一隻僅剩白骨的手握緊脖子的時候,寧湘驚醒了,嗚嗚咽咽的哭起來。

早知如此,她今日就不該看那些勞什子書。

正伸手擦眼淚,暗夜裏有人疾步而來,聲音含著幾分急切:“怎麽了?”

清醒過後,寧湘就沒覺得多怕,隻是還記著睡前他冷漠的態度,頓時來了主意,哭哭啼啼又擠出眼淚來,兩隻手往他身上扒拉。

“我怕……怕極了!”

殿中隻有一盞不甚明亮的燈籠照明,寧湘隻能看見他側臉深邃的輪廓。

溫熱的掌心拍了拍她的後背,帶著安撫的意味:“沒事了……隻是噩夢罷了。”

她伸手,攀上他的脖子,臉上尚有淚痕。

“可是我還是怕,夢裏全是妖魔鬼怪……”

她跪坐在**,可憐兮兮望著他:“皇上,你陪我睡吧?”

作者有話說:

對不起!我又高估我自己了,以為能準時更的,又拖到現在!咦嗚咦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