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倚在座上,居高臨下俯視著她。

“你沒話說?”

“說什麽?”寧湘一頭霧水,難道要她為她們求情?意圖害她性命的人,她可沒有既往不咎的肚量。

看到他沉暗的眸光,忽然反應過來,跪下行上大禮,“多謝皇上相救,不然奴婢小命危矣!”

宣明繁:“……”

他就不該指望她能跟自己說實話。

罷了。

事到如今,木已成舟。

她既要遮掩,他索性也不拆穿。

遲早能等到東窗事發那一日。

秦姑姑被帶走,引起勤政殿宮人們好一頓猜測,寧湘出去走了一圈,見人人都往自己臉上瞧。

回頭宣明繁又留她伺候午膳,寧湘摸摸臉,還沒來得及照鏡子,一碗鮮香四溢的魚湯已經放在麵前。

寧湘站在案前,莫名其妙地看著那碗湯:“這是……”

“喝吧。”

精致的湯匙落在玉碗中,奶白的魚湯**起圈圈漣漪。

“禦膳房做的,沒毒。”

寧湘一動不動。

她偏頭,認真去看宣明繁的臉色。

溫和平靜,並無奇怪之處。

但她莫名覺得他對自己好像有點不一樣了。

具體是什麽又說不上來。

宣明繁不喜葷食,膳桌上怎麽平白無故就出現一碗魚湯了。

她略惶恐地想,別不是特意為自己安排的吧?

寧湘心中忐忑,覺得自己瞞得滴水不漏,除了昨日拒絕太醫診脈表現得激動了些,尋常人也隻當她是受刺激後情緒激動罷了。

宣明繁莫不是看出什麽了?

數日前季翩然送來的乳鴿湯還有陰影呢,今日再喝湯,不會又控製不住吐出來吧?

好在預想中的情況並沒有發生,禦膳房的手藝實在好,魚湯潔白無腥,喝進口中沒有任何不適。

這幾日為了保持身段,寧湘吃得並不多,且宮女的膳食多清淡少味,半夜餓醒不說,也饞得慌。

好巧不巧的宣明繁就留她下來侍膳食。

他以往都是一個人吃,不讓宮人伺候的。

寧湘捧著碗胡思亂想之際,宣明繁輕輕敲了敲桌麵。

“有毒?”

“……沒毒。”寧湘一口氣喝完,小小地打了個嗝,忽然想到宣明繁在跟前,做出這動作實在不雅,欲蓋彌彰的偏過腦袋輕咳了咳。

秦姑姑不見了,晴雨也不見了,宮裏似乎一下子變了天。

凜冬悄然而至,晚間一場大雪簌簌落下。

醒來時天地一色,滿樹銀花。

肅安大長公主托著手爐,站在廊下看宮人們清掃積雪。

門內是一身紅衣的季翩然端坐案前撫琴助興,琴音嫋嫋,娓娓動聽。

一曲畢,大長公主歎息一聲:“這麽好的琴音,沒叫皇上聽見,真是可惜了……”

季翩然不動聲色地捏了捏已經冰涼的雙手,麵上卻仍是嫻靜溫柔之象。

“皇上忙於政務,無心風雅,翩然拙技,恐不能入眼。”

“你所學琴棋書畫都是出自名師教授,你若居第二,這京中貴女裏倒無人敢稱第一了。”

寒風凜凜,公主站了一會兒就失了興趣,進門來看見季翩然微紅的指尖,把手爐遞過去。

“多謝殿下。”季翩然垂首接過,聲色溫柔,“多虧王爺王妃栽培,殿下器重,才有翩然今日。”

公主麵露讚賞,並不吝嗇自己的誇獎:“你是個懂事的孩子,我很喜歡你。”

“隻是近來我瞧著宮裏事多,從前兄長安排在勤政殿伺候先帝的人,被皇上一一清了個遍。兄長讓我幫忙,我一個外嫁的公主,又能有法子,如今看來唯能指望你了!”

季翩然目光微動,低眉順目道:“臣女微薄之人,身無所長,不知該如何為殿下分憂?”

“到底不是嫡親的子侄,我們與新帝之間隔著那麽一層,他又處處忌憚榮王,如今連身邊伺候的人,都能狠心舍棄了。往後還能說得上話的,當隻有枕邊人了。”

公主含笑望著她,握著她已經暖和的手:“這勳貴世家中,少有比你出色的女子,倘若你能得新帝賞識,他日踏上後位猶未可知!”

季翩然抬眼:“殿下的意思是……”

“我這裏得了幾味奇香,皇上念佛,想也愛香道,你拿去勤政殿與皇上鑒賞一番。”

大長公主顯然有備而來,精致的香盒送至麵前,季翩然眼也不眨地收下。

“翩然記下了。”

“化雪了,天冷,你也別彈琴了,回屋歇著吧。”一麵說一麵施施然回內殿中去了。

身後貼身婢女接下香盒,忍不住嘀咕:“先帝大行,宮中禁樂百日,這麽冷的天殿下還叫小姐彈琴助興,倒像是您自己要彈似的。”

季翩然淡淡一笑,擱下手爐:“皇上都不計較,怕什麽呢。”

婢女雖是榮王府的人,同季翩然一同長大,情分自然深厚,想到大長公主和榮王的計策,替自家小姐不平。

“您是功臣遺孤,受朝廷嘉獎,理應厚待,何必這般忍氣吞聲呢!”

季翩然苦笑:“這世間身不由己的人太多了,我又算得了什麽……”

*

十一月十八,冬至日。

新帝下達旨意,宮中年滿四十,或病重傷殘的宮女,可經內侍省登名,出宮歸家,並發放五兩俸銀作為盤纏。

那些在宮裏多年,早已對回家早已不抱期盼的人,聽聞旨意後潸然淚下。

大部分符合規定的宮女都願意回家,隻有少數人還願意留在宮中。

那些才進宮,還放不下家人的年輕宮女們掖手感歎:“也不知道咱們什麽時候能有這個機會……”

宮女終其一生都將困頓於深宮,除非逢大赦天下,倒有機會歸家,但那樣的機會何其渺茫。

上次恩赦,是宣明繁周歲冊立太子當日,第二次,相隔了二十三年宣明繁即位之時。

如花似玉的姑娘,再等個二十幾年,隻怕也是人老珠黃,物是人非了。

看到一旁默默不語的寧湘,小宮女問:“寧湘姐姐進宮也這麽多年了?可想過回家?”

在她希冀的眼神裏,寧湘抿了抿唇,違心地說:“不想,宮裏挺好的!伺候皇上是我的榮幸!”

幾人神色微妙起來,那晚皇上抱著寧湘一路回宮的事已經傳得人盡皆知。外人都道皇上清心寡欲,不近女色,但在勤政殿伺候的人,都知道皇上待寧湘與旁人不同。

她們不願留宮,是因為沒有盼頭,寧湘自然不同,得皇上青睞,遲早飛上枝頭變鳳凰,這皇宮,怕是要一輩子長久地待下去了。

寧湘不知自己在她們眼中已經定下結局,盡管嘴上是說願意留在宮裏,可實際上,她比她們誰都想出宮。

丞相先前答應她的事,也不知能不能兌現。

寧湘陷入無端地緊張之中。

好在旨意下達第二日,常青就主動找到她。

殿前司作為皇宮禁衛,戍守宮禁,每日輪班,並不能日常遇見常青。

酉時三刻,常青換防下職,見四下無人,便將寧湘拉到暗處,低聲道:“丞相讓我轉告姑娘,已讓內侍省在出宮名冊上添上了你的名字。宮女們分三次出宮,姑娘記得臘月初七辰時前到麗正門,簽上姓名後,便能出宮了。”

還有十八天!

寧湘激動地險些熱淚盈眶:“丞相和常大哥恩情,奴婢沒齒難忘。”

“這是姑娘應得的。”

常青不便多留,說完正事便辭別離去。

寧湘興高采烈回勤政殿,一路上都遮掩不住唇邊的笑意。

她在宮裏煎熬這幾個月,簡直度日如年,每日戰戰兢兢生怕身懷有孕的秘密被人識破。

尤其在宣明繁麵前,她更是提心吊膽,謹言慎行,片刻大意不得。

隨著肚子一日日長大,她愈發不敢去禦前伺候。

好在宣明繁似乎並沒有發現什麽,也不讓她整日杵在跟前,偶爾心情好賞她幾碟佳肴點心吃。

勤政殿沒了作威作福的秦姑姑,寧湘過得順風順水,底下的小宮女都把她當做主事宮女般對待,連勤政殿總管太監尤禮都對她客氣有加。

寧湘惶恐之餘,想到大家對她和宣明繁關係的猜測,也了然了幾分。

她就當借宣明繁的光好了。

反正也就剩為數不多的十幾日了。

宮人說宣明繁在寢殿,寧湘壓抑住雀躍的笑容,端過茶便進門去。

尤禮站在門口,“哎,姑娘……”

寧湘沒聽見,檀木雕福祿壽四折屏風後隱約有人影晃動。

她端著托盤過去:“新上的白茶,請皇上、品、茗。”

後麵的聲音次第減弱,寧湘險些端不住托盤。

因為她看見了沒穿衣裳的宣明繁。

難怪剛剛尤總管在門口著急忙慌喚她。

聽聞動靜,他回過頭來,素白的裏衣正好褪到一半,擁在臂彎裏,露出精壯的胸膛和腰身。

左肩之上,一條兩寸餘長的傷疤橫在光潔的肌膚上,略顯猙獰。

寧湘一瞬間就想起了這是他被追殺之時受得傷。

幾個月過去了,看起來像是沒什麽問題了。

畢竟他傷還沒有完全痊愈的時候,還能有力氣將她扣在身下,行**。

不得不承認,宣明繁不僅臉長得好看,身材也是一等一的出色。

那晚天黑她隻能順手摸上幾把,沒有仔細瞧過。

今日寢殿中燈火通明,她切切實實把他看了個遍,甚至覺得挪不開眼。

不知為何,就叫她想起兩人在船上那晚,他俯在她耳邊克製、滾燙的呼吸聲。

忍不住的麵紅心跳。

他沉默看著她。

重新拿起幹淨的裏衣換上,仿佛沒看見她赤.裸裸的目光。

直到係上衣帶,她還愣在原地目瞪口呆。

宣明繁無奈:“看夠了嗎?”

作者有話說:

二更到。

專欄預收《楊柳腰》收藏一動不動,快快助我一臂之力收藏一下吧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