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宣明繁的那一刻,以山崩地裂形容也不為過。

寧湘慌不擇路,幾次在宮道上迷失方向,好不容易回了瓊華宮,卻迎麵撞上端著熱茶的月霜。

茶水撒了一半,月霜嚇了大跳,上下打量寧湘:“哎呀!沒燙著吧?”

抬頭看到寧湘心不在焉略顯蒼白的臉色,不由得擔憂:“怎麽了這是?”

幸而茶水隻是灑在了裙角上,並沒有燙著,寧湘借故回去換衣裳,跌跌撞撞回了屋子,趕緊翻了翻被褥下的藥。

還在!

寧湘舒了一口氣,劫後餘生般地坐在床頭,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手腳都在顫抖。

她怎麽就這麽沒骨氣呢!

“天啊!”腦袋埋進被褥裏,寧湘哀聲哭嚎。

她心存僥幸,夜黑風高,宣明繁應當沒有認出自己吧?

她都沒看清他的臉就跑了,他定然也沒看見自己。

今日是沒辦法煎藥了,寧湘把東西藏進櫃子,隻能另外再想法子。

另一頭,宣明繁拾起散落一地的藥囊,先前和寧湘說話的宮女嚇得麵如菜色,膽戰心驚地跪在地上。

“皇上恕罪……”

新帝並沒有發怒的跡象,黑沉沉的眼眸反而有漣漪輕漾,在夜色裏溫柔似水。

他盯著寧湘逃跑的方向,淡聲問:“那是哪個宮的?”

宮女匍匐在地看不見他的神色,聽聞他提及,以為是要治寧湘的罪。

遲疑了片刻,還是應了:“她說是瓊華宮的。”

宣明繁眉尾輕挑,略有些意外。

她和宣明呈如何扯上關係了?

他原以為已經逃到天涯海角的人,竟然出現在眼前,也說不清是機緣巧合,還是因果循環。

就這麽毫無預兆地闖進他視野中。

修長的指尖隨手拿過一個香囊,走進殿裏,衣袂飄飄,卻是什麽話都不曾留下。

寧湘受了一夜噩夢折磨,醒來時疲乏無力,胸悶難受,沒忍住,在牆根下吐了半晌,方有緩和。

好在這樣的反應,隻有晨起才嚴重,喝了清粥重新洗漱完,便瞧不出異常來。

宣明呈近日不知在忙些什麽,時常見不著人影。

月霜說:“殿下要出宮了。”

寧湘皺眉:“出宮?”

“皇子成年就該封王搬出宮獨住,先前因為先帝授意,讓殿下留在貴妃娘娘身邊盡孝,才又多住幾年。如今新帝即位,殿下再住著也不合規矩。”

寧湘卻眼前一亮,“什麽時候走?”

月霜想了想,“左不過就這幾日,宮外府邸已經安排妥當,就等皇上旨意了。”

宣明呈是正經皇子,離宮時必然少不得帶上平日伺候的人,寧湘雖然才來了瓊華宮月餘,但也了解了宣明呈的脾性。

這人吃軟不吃硬,她求上一求,或許能讓他大發慈悲帶自己出宮,屆時去了王府,她想離開可就容易多了。

寧湘摩拳擦掌,這對她來說,無疑是個天大的好消息,隻要能出宮,她就不必每日小心翼翼擔心被宣明繁認出自己。

還有腹中這個孩子,終究留不得。

打定主意,寧湘便翹首以盼等著宣明呈回來,她已經想好要怎麽說,能博得主子同情。

這一等便是天黑,宣明呈從夜色中歸來,手裏倒是捧著聖旨,臉色卻不怎麽好看。

寧湘不敢多嘴問,月霜倒是替她開了口,“殿下怎麽了?”

“旨意下來了,過了十五便出宮。”

宣明呈封端王,三皇子宣明晟封敬王,九月初十授冊文印璽。

“恭喜王爺。”月霜打心眼裏高興。

封王之後就要離宮建府,意味著殿下離娶妻生子也不遠了。宣明呈今年二十有二,年紀不小了,可再拖不得了。

可是看宣明繁神色冷淡,不見得多高興,月霜笑容一僵:“殿下不會想起梨園的人了吧?”

坊間傳聞二皇子有龍陽之好,才沒被先帝原定為太子。他時常進梨園聽戲,一擲千金就為了一個男扮女裝的旦角。

眼下憂心忡忡悶悶不樂,可別真是為了梨園那人吧?

宣明呈黑著臉,沒好氣道:“我為一個戲子多愁善感做什麽?”

外界風言風語過盛,真真假假,連他自己都辯不出虛實了。

他去梨園不假,卻不是為了男人。

至於別的。

不提也罷……

宣明呈負手要回寢殿,走出幾步才想到自己忘了什麽。

轉頭對寧湘道:“你收拾東西,明天去勤政殿。”

“啊?”寧湘傻了眼,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奴婢去勤政殿幹嘛?”

宣明呈說:“皇兄身邊缺人伺候,我特意挑中了你!是不是很感動,將來飛黃騰達,不要忘了我這個舊主!”

不是……

這哪跟哪?

寧湘一頭霧水,“勤政殿多得是宮人,奴婢能做什麽?”

“皇兄回宮不久,身邊總得有個貼心的人伺候著,勤政殿那些人都不合適。”

實則今日朝會劍拔弩張,新帝隻身孤影立於禦殿之上,讓他覺得皇兄人在雲端,應當無比寂寞。

宣明繁回宮後的每一場朝會,看起來遊刃有餘、坦然自若,全憑他臨危不亂的心態。

這朝堂看起來平靜,實則底下暗流湧動,非新帝一己之力可以抗衡。

榮王手眼通天,多年苦心經營,已經把手插進了勤政殿,當初悄無聲息換下伺候先帝的人,連他這個二皇子都不能拒絕。

父皇過世,宣明繁倒是借口打發了一部分榮王的眼線,但榮王定不會如此善罷甘休。

宣明繁才回宮,勢單力薄,朝堂上尚且焦頭爛額,私底下總得安排個信得過的人伺候。

宣明呈在宮裏除了攢了滿庫房的金銀財寶,再剩不下別的東西,皇兄坐擁天下,心性高潔,看不上這等俗物。

他沒什麽好送的,就送個美人吧。

他甚至特意問寧湘的意見:“你覺得呢?”

若不是宣明呈親自得這個口,寧湘都要以為是宣明繁故意為之。

她才打好的算盤,萬萬不能在這個時候夭折了。

寧湘戚戚然看著宣明呈,“殿下,奴婢好歹跟了您這麽久,您姑且念著舊情,把我留在身邊吧!”

宣明呈嘶了一聲,嫌棄看著她:“我跟你何曾有過舊情?”

寧湘懷疑起自己的魅力。

她好歹是個如花似玉的美人,至少算得中上之姿,連淨聞法師都沒能禁受得住**。

宣明呈不僅不為所動,還如此嫌棄她。

他不是眼睛有毛病,就是心裏有人。

寧湘苦苦哀求:“奴婢愚鈍,怕伺候不好皇上……殿下仁心,帶我出宮吧。”

宣明呈笑:“不必擔憂,皇兄心善慈悲,比我好伺候。”

屋漏偏逢連夜雨。

寧湘第一次發覺一個人可以倒黴到如此地步。

這樁樁件件,都是淚啊……

夜裏寧湘翻來覆去一夜沒睡,精神不濟的起身,月霜已經送了個小包袱來。

沉甸甸地。

打開一看,滿是金銀。

不得不提,宣明呈出手可真闊綽。

這能買下京城一座大宅子了吧。

寧湘沒骨氣的心軟了。

橫是一刀,豎是一刀。

且就這樣吧,萬一淨聞法師要殺了她,也就認栽了。

寧湘懷著赴死的決心,提著自己的包袱去了勤政殿。

並沒有想象中撞見宣明繁的場景。

勤政殿肅靜空**,隻有幾個宮人在。

勤政殿秦姑姑知道她要來,安排好住處,寧湘便忍不住問了一句。

“今日重陽,皇上至帝陵祭天祭祖,日暮方歸。”秦姑姑一麵解釋,一麵打量她,眼神意味深長,“姑娘既來勤政殿當差,需謹記宮規,若是伺候不妥當,惹皇上生氣,我可就幫不了姑娘了!”

這話帶著幾分敲打的意味,寧湘不是什麽新進宮的小宮女,哪裏看不懂秦姑姑的意思。

她見自己年輕貌美,又是端王所派,來勤政殿隻怕不是端茶送水當差,而是要伺候新帝起居的。

秦姑姑猶覺不夠,又提醒了一句:“皇上初初登基,身邊事務大多親力親為,姑娘瞧清楚了,什麽時候該做什麽。”

這秦姑姑斷然不是個好相與的人,寧湘不欲同她爭辯,笑眯眯地應下了。

勤政殿規矩繁多,比起瓊華宮輕鬆隨意的氣氛,這裏人人肅穆,不苟言笑,寧湘僅待了半日,就覺得淨聞法師不該置身於此。

她都嫌累得慌,他往後還有大半輩子,可怎麽熬。

不過子非魚,安知魚之樂,淨聞還俗,已是九五之尊,他樂在其中也說不一定。

今日來勤政殿第一天,秦姑姑沒有讓她上禦前伺候。

寧湘欣然接受,今日是她生辰,可不願找些添堵的事,夜裏安安穩穩睡了一覺。

秦姑姑一早便給她找了事做。

晾曬書房裏的書籍。

眼下深秋,書房多潮濕,近日天氣好,得將所有書籍晾曬了,避免發黴。

勤政殿的書房遠遠比宣明呈的書房大得多,除了一列機要書卷不得隨意亂動之外,別的書冊都要抱至後殿庭院中晾曬。

晾曬書籍且有講究,不能頂著日頭,會使書頁泛黃變色,極易折損。還得支上綢布,隻透出隱隱一點光,晾曬一個時辰就要及時收回書房。

虧得她身子素來康健,懷著身孕來來回回抱了上千冊書籍,也沒有什麽不適。若是像元嬪那樣的身子骨,隻怕孩子早就沒了。

寧湘這會兒不禁想感歎,這孩子是多頑強,她這麽折騰,他還好好待在她肚子裏,當真非池中之物。

手裏最後一摞書歸於原位,寧湘累得腰膝酸軟,已經無力動彈,但秦姑姑說了,書架上的灰塵得擦幹淨,地麵也得清掃幹淨。

寧湘懷疑她是故意整自己。

沒辦法!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她拿起布巾順著牆邊,一點點擦過去。

才擦了一半,忽聞殿外有了動靜。

“參見皇上。”

“起來吧。”

清淡如水的聲音鑽進耳朵裏,寧湘身子一僵,隔著書架看到光可鑒人的地麵有影子掠過。

微風驚起飛塵,一道頎長的身影在日光中信步而來。

作者有話說:

寧湘:我就是個皮球,哪裏需要往哪裏踢。

拿到沉甸甸地小包袱後。

寧湘:我也不想啊,可是給的實在太多了。

能買下北京三環內一套四合院的錢,誰不心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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