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湘鬱結難舒,悶悶道:“我以為會有那麽一點用……”

誰知她滿腔期望,也盼不來一個公道。

她耷拉著眉眼,瑩潤的麵龐有著顯而易見的失望。

淨聞瞥她一眼,黑眸中光影沉沉,良久,才拿出一封信交予她掌心。

“這信上所寫,應當有用。”

他聲音平淡,寧湘卻怔了怔。

“這是什麽?”

她困惑抬頭,在他平靜裏的視線裏緩緩打開信封。

映入眼簾的便是遒勁有力的字跡,一筆一墨頗有幾分顏筋柳骨的韻味。

字跡有些許眼熟,寧湘多看幾眼,忽然憶起幾年前看過這樣的字跡。

那是元嬪初有孕時,命人搜羅了許多筆墨字帖打發時光,其中就有太子的字帖。

彼時太子師從書法大家,習得一手好字,元嬪書香門第出身,對太子的字帖也尤為喜歡,曾說將來孩子出生了要臨摹皇兄字帖,也要同皇兄般勤敏好學。

寧湘整理書房時,拾到過一本沾了墨的字帖,後來私下臨摹寫了寫,最後以自己資質平庸半途而廢。

她雖然不喜歡讀書習字,對太子的字跡還是很熟悉的,沒想到時隔幾年再觀太子殿下親筆,卻品出幾分從前沒有的清透灑脫。

淨聞看她握著信紙半晌不說話,才開口:“有何疑問?”

寧湘眨眨眼,一臉的迷茫:“這像是一些商鋪的名字?與馬筠安的事什麽關係?”

涼風拂麵,他抬眸,視線落在角落裏颯颯晃動的竹林上,“紙上所記一十三個商鋪工坊,全在洪勝和知州李望山名下,明麵上是一些藥鋪、傘店、織布坊,實則暗中做些見不得光的營生,而這些商鋪流出去的貨物,皆是悄無聲息進了黑市。”

曆朝曆代至今,黑市交易屢禁不止,大梁建朝至今百年,戰亂減少,威脅減少,朝廷對此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黑市魚龍混雜,什麽三教九流都存在,寧湘沒見識過,卻也知道官府和黑市勾結,是多嚴重的事情。

“都是什麽?”

“私鹽、鐵器、地下錢莊。包括萬貫賭坊,也有很大的問題。”

淨聞麵目平靜,珠玉般的聲色也毫無波瀾,仿佛沒把這些觸目驚心的勾當放在心上。

但寧湘卻覺得手裏一張紙如有萬鈞重。

這哪一項拿出來,都是誅九族的重罪。

淨聞法師遁入空門、清心寡欲,又是何時查到了李望山的罪證,寧湘已經不願深想。

她出宮時,朝堂仍有傳言說當年的宣明繁被廢儲驅逐,鬱鬱不得誌,忽而看破紅塵剃度出家。

可她卻覺得,淨聞法師遊離紅塵,普度眾生,依然還是那位憂國憂民、心係蒼生的太子殿下。

她沒問他一個出家人是怎麽得來這些消息,有些事一旦戳穿難免叫人尷尬。

寧湘深吸一口氣,把紙折好放進信封裏,“眼下怎麽辦?直接帶著這信去見李望山,還是上報朝廷?”

等這些信到了京城,隻怕馬筠安腦袋胳膊都湊不到一處去了。

淨聞搖頭,“給洪勝,他是草莽出身,驚慌之下,必亂陣腳。”

等他風聲鶴唳、自顧不暇,一時便不能拿馬筠安如何,也避免他們親自出麵引火燒身。

寧湘眼前一亮,“那我現在就去打聽洪勝在哪兒!”

“好。”他頷首,目光落在她盈盈的眼眸上,“小心。”

洪勝是涿州城有名的地痞流氓,隨意打探便知了去處。

大約是近來做了幾筆大生意,風頭正盛,此時此刻洪勝正與幾個狐朋狗友在鶯鶯坊尋歡作樂。

鶯鶯坊是樂坊,隔得老遠便能聽見咿呀咿呀的唱戲聲,女子嬌媚調笑,靡靡之音不絕於耳。

寧湘進不去,但得想法子把信遞到洪勝手上。

臨近傍晚,往這條街上來往的人逐漸多了起來,各坊的姑娘們穿著華麗的衣裙迎來送往,道不盡的風情萬種。

鶯鶯坊是涿州城最熱鬧的地方,客人眾多,寧湘眼尖的看到門口有個婀娜曼妙的身影。

那人手搖紈扇,一雙多情的桃花眼望過來,柔軟嫵媚,勾人心魄。

寧湘揮揮手,果然換來了回應。

安撫了進門的客人,便扭著腰肢過來,見了她第一次句話便是:“怎的?姑娘要進去看看美人兒聽聽曲兒?”

寧湘擺手,“姐姐說笑了,我無福消受。”

此人正是之前常青付了二十兩銀子,要她演一場戲的鶯鶯坊樂妓詠娘。

“也是,你是喜歡那個俊俏和尚?”

哪壺不開提哪壺。

寧湘一噎,隻能咬著牙承認,“是的,我喜歡他。”

詠娘臉上閃過一絲驚訝,笑道:“姑娘好能耐!”

那日遇上詠娘,寧湘完全不知情,直到後來常青說了,她才反應過來,還好是假的,她當時還險些以為自己真要被拐進鶯鶯坊了。

“我這兒有封信,姐姐能替我轉交嗎?必有重謝!”

詠娘這樣的人多是迫於世道艱難,逼不得已走了這條路,靠銀錢就能收買。

“好說!”詠娘搖著扇子:“給誰?”

寧湘從懷裏拿出已經捂得熱乎乎的書信,“一個叫洪勝的客人,姐姐趁人不注意讓他看到就好,不必做別的。”

詠娘麵露遲疑:“洪爺啊……這人權勢滔天,倒挺為難的。”

寧湘把早準備好的銀子連同書信一齊拿出去:“姐姐幫幫忙。”

十兩銀子,分量可不輕,詠娘頓時眉開眼笑,笑眯眯說:“姑娘爽快,我就喜歡你這樣的!”

詠娘長得美豔,輕飄飄一句調笑的話,讓寧湘莫名紅了臉。

詠娘掩唇輕笑,扇尖抵了抵她的肩,略有幾分好奇地問:“那個和尚是你什麽人,我瞧著像是大戶人家出身。”

寧湘一頓,不得不發揮自己滿口胡話的本事,聲淚俱下。

“他是我自幼定親的未婚夫,做買賣受了打擊,一氣之下出家了,家裏不放心他,便讓我來勸上幾句。那洪勝做的買賣和他從前的生意相關,我想著能不能讓他重整旗鼓,繼續還俗經商。如今是沒法子了,隻能求到姐姐跟前,望姐姐垂憐,幫一幫我!”

詠娘聽得感慨萬千,含情脈脈看著她,“那和尚定要對得起你才好,方不辜負你一番深情,可別像我那薄情寡義的情郎,一去多年,隻有幾封寥寥數語的家書,叫我苦等!”

寧湘這才知詠娘本也是個命苦的人,十來歲沒了親人,賣身進樂坊,悲慘度日。

那時候遇見個要進京趕考的書生,兩人一見傾心,互定終生,書生說將來金榜題名,就回來娶她。

詠娘等啊盼啊,整整八年過去了,也望不到情郎的影子。

“姐姐怎麽不贖身呢?”

以詠娘的才貌,在樂坊十幾年,不會存不了贖身的銀子。何況她如今年紀也不輕了,在鶯鶯坊也沒多少客人捧場,東家不會刻意留她。

“自是想過的……”詠娘笑了笑,放下唇角,複又歎息一聲,“隻是怕啊,怕他哪日回來找不著我了。”

一個人的情深總是來得毫無道理,鏡花水月意外相逢,便能在心裏刻下不可磨滅的痕跡。

京城離涿州多選呢,區區幾百裏,若是想見,爬也爬回來了,怎會放著八年杳無音信。

詠娘必然也是明白,隻是不願相信曾經年少情懷,海誓山盟的男人會棄她而去。

“姐姐若念他,便去找他,無非就是那樣的結果。”

“的確是我自欺欺人了。”詠娘搖搖頭,重新換上一副笑顏,搖著扇子道,“在這兒等著吧,我替你送信去。”

說罷便扭著腰回了鶯鶯坊。

作者有話說:

有人看文嗎(試探伸ji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