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回房換了身衣裳,見小丫頭送了茶來,招呼一聲:“下去吧,我來送。”
廂房裏樂聲悅耳,女子嬌笑聲時不時傳來,詠娘端著托盤進門,見滿桌男子醉意上頭,交頭接耳說著下流的葷話。
詠娘不以為意,目光落在主位的客人身上。
洪勝已過不惑之年,膀大腰圓一身橫肉,錦衣華服也遮不住的紈絝風流。
她端著茶壺,送上一盞君山銀針,“酒過三巡,喝杯茶解解酒,洪爺,您來嚐嚐坊裏新上的茶。”
詠娘生得嬌媚,身段窈窕,雖然比不過十幾歲的姑娘,卻別有一番風韻在。
洪勝回了神,色眯眯打量她一眼,手掌從她手臂滑下,“好茶、是好茶……”
旁邊一個精瘦的男人看過來,笑得肆意:“既如此,便請姑娘為洪爺唱一曲兒吧!”
正是馬危。
詠娘在風月場摸爬滾打十幾年,壓根不怕這點威脅,柔柔笑道:“真是不巧,妾受了風寒傷著嗓子,這幾日唱不了。”
馬危皺眉眉頭:“怎麽,連洪爺的麵子也不給了?”
十足的地痞流氓,狗仗人勢。
被馬危這麽一說,洪勝麵上倒是有些不悅,正要開口,詠娘不動聲色後退半步,摸出寧湘給的信,胡謅道:“適才一個乞兒在坊外要錢,給了妾一封信,說是要交給洪爺,您瞧瞧寫了什麽。”
信?
洪勝喝茶的動作一愣,待看清信裏的內容,霍然色變。
“誰給你的?”
詠娘茫然說,“就門口一個乞兒……妾沒見過,不知從哪兒來的。”
洪勝把信折好,鐵青著臉起身,一眾狐朋狗友看他變了臉色紛紛追問,馬危不知情況,連聲叫著洪爺:“怎麽了洪爺,有什麽事小的幫您效勞!”
洪勝腳步一頓,狠狠瞪著他:“你那個堂弟,馬上放了!”
馬危一愣:“放、放了?”
洪勝在涿州城作威作福多年,那些黑市上的玩意兒不少,平時用在賭坊裏,弄了不少銀子。
馬危在賭坊混跡久了,自然唯洪勝馬首是瞻,讓馬筠安簽下的那張字據,也是洪爺手底下人出的主意。
眼看就要得手,把人放了豈不是功虧一簣了。
“不聽就給老子滾蛋!”洪勝氣急敗壞,扔下一眾人麵麵相覷匆匆出了鶯鶯坊。
他騎了馬,不過一盞茶功夫,便到了私宅。
進了後院,便聽見令人麵紅耳赤的聲音。
洪勝停下腳步,等了片刻,裏頭沒了動靜,才伸手拍門。
“大人,我有急事跟你說。”
李望山很快出來,倒有一副溫文儒雅的長相,隻是身上衣衫不整,身上還有些歡好的痕跡。
“怎麽了這是?”被人擾了雅興,他有些不悅。
不等李望山發火,洪勝已經拿出了信件。
“這是什麽……”李望山潮紅的臉色瞬間凝滯。
他和洪勝名下的商鋪工坊,凡是涉及黑市交易的,悉數寫在了紙上。
那是他藏在暗處,尋常人不會知道的秘密。
“誰有這麽大的能耐,能查到我身上?”李望山咬著牙,臉色尤其難看。
這些交易都是讓心腹私下處理,未經自己之手,一般人不會想到這些商鋪是自己的產業。
但是這封信堂而皇之的到了他手上,說明已經被人盯上了。
洪勝問:“難道是朝廷的人?”
“有榮王殿下在,應當不會。”李望山目光冷凝,幾下將信紙撕成了碎片,隻是也猶疑起來,“難道真有人來了?”
李望山曾任戶部郎中,因為一樁舊案牽涉其中,那時太子宣明繁主審此案,他被降了官職,遷任涿州。
李望山對此耿耿於懷,若不是後來太子惹怒龍顏被廢,他今日的處境隻怕更加艱難。
好在這幾年榮王攬權,他得以休養生息。好不容易建立的基業,竟然突然之間被暴露出來,李望山不禁懷疑這涿州城裏有廢太子的人。
李望山想起榮王之前來信中說,二皇子宣明呈離京,大約是去找廢太子,很有可能是讓宣明繁跟他回宮。
可是太子已廢,落發出家不理俗事,他恨皇帝入骨,又怎會回心轉意還俗?
這件事和廢太子有沒有關係,李望山拿不準。但榮王要求他設法解決廢太子的命令,可是如鯁在喉
若是除掉一個普通人倒還好。
這人是太子殿下,哪怕被廢,也不能改變宣明繁曾是儲君的事實。
這事實在棘手,李望山怕引火燒身,遲遲沒有動靜。眼下再細想,廢太子在一日,禍端就在一日,若是不解決這心頭大患,隻怕他升遷無望。
琢州再好,也不能久留……
屋子裏傳來動靜,嬌媚的女人喚了一聲大人,李望山寒著臉把手裏的碎紙扔進一旁的水槽裏,字跡很快暈染作一團。
“這幾日風聲緊,讓底下人收手,尤其你那個賭坊,謹慎些!”
*
馬筠安被關在私宅不遠處的一處暗房裏,隻是挨了一頓打,餓了整天,並沒有大礙。
寧湘看到他安然無恙出來時,一顆心終於落地。
確保洪勝的人沒有跟在馬筠安身後,才和淨聞現了身。
“是姑娘救了我?”
“是我!”寧湘拍拍胸脯,包攬了功勞,“我打聽到萬貫賭坊經常用些下三濫的手段騙人錢財,寫了一封信,陳述了洪勝所有罪狀,他若不收手,我就在涿州城內張貼,遲早叫他身敗名裂!”
這樣的法子是好,但區區一個賭坊對洪勝來說並無多大妨害,他身後有李望山,總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隻有淨聞陳列的那些商鋪工坊,嚴重威脅到手中利益,才會讓李望山忌憚。
不過這樣做,淨聞的身份隻怕瞞不了多久,寧湘莫名不想他牽扯進來,隻能說個謊應付過去。
馬筠安一個滿心隻讀聖賢書的人,想不到這些彎彎繞繞,倒是淨聞微微偏頭,看了看她。
被那雙美玉般清曠明淨的眼睛一看,寧湘覺得自己心尖上都顫了顫。
淨聞法師的魅力,令人折服!
馬筠安揖手道謝,神色凝重:“多謝姑娘和法師,三番兩次得兩位相助,在下感激不盡!隻是我才疏學淺、孑然一身,無以為報,實在問心有愧……”
“怎麽會,我還等著你金榜題名,封侯拜相呢!到時候你別忘了我就成!”
馬筠安忙搖頭:“姑娘之恩,莫不敢忘。”
寧湘抬頭望望天,烏雲蔽日,隱隱有下雨的架勢。
“早些回去吧!你什麽時候進京,我來為你踐行。”
秋闈在八月中,進京也需要些時日,再耽擱不得了。
馬筠安說:“三日後。”
“行。”
眼看到了天回鎮,馬筠安先行告辭,那單薄的背影走在長徑上有些佝僂,透著鬱鬱不得誌的氣息。
寧湘有些擔憂,問淨聞:“他不會想不開吧?”
淨聞手上佛珠轉動,眸光深邃:“百折不撓,天道酬勤。”
心智堅韌者,必成大器。
馬筠安懷著亡母期望,寒窗苦讀多年,絕不會在這個時候放棄自己。
淨聞這麽說,倒是讓寧湘對馬筠安生出幾分欽佩來。
他壯誌未酬,受盡苦難,尚且沒有放棄。
她也不能認輸!
餘光瞥見淨聞清越的側臉,寧湘挪了挪腳步,想離他近一些,不料他已經加快腳步往前走去。
寧湘歎氣:“淨聞法師,你等——”
話沒說完,忽然腳下踉蹌,險些摔了個狗吃屎。
好歹穩住自己端莊的模樣,不至於丟臉,眼看淨聞充耳不聞,隻留給她一道利落的背影。
寧湘氣得牙癢癢,腦袋一熱發了狠,踩著腳下一塊石頭強行動了動腳踝。
哢嚓一聲。
成功崴了腳。
寧湘小臉皺成一團,疼得齜牙咧嘴,痛苦的揮揮手,“法師,我腳疼……”
淨聞已經走出老遠,回過頭看見她痛苦的神色,頓了頓,複又返回,居高臨下望著她。
“怎麽了?”
寧湘跌坐在地上,卷起褲腿,忙不迭把自己的傷處展示出來:“崴腳了,很疼。”
她仰著腦袋,曲著一條腿,漆黑的眸子噙著淚花,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淨聞沒料到她的動作,隻瞥見一截秀麗纖細的腳踝,他默念一聲阿彌陀佛,匆匆移開目光。
“走吧,貧僧送施主去醫館。”
寧湘坐著沒動,“法師不是會醫術嗎,幫我看看有沒有傷著骨頭吧?萬一腳斷了,以後會不會瘸啊?”
輕輕一崴,不會有多嚴重的傷勢,但寧湘語氣實在委屈可憐,若是旁人也就罷了。
但她是個嬌滴滴的姑娘。
尤其寧湘長相不俗。
之前在宮裏,用晴雨的話說,她有一張妖媚惑主的臉,身姿纖美,眉眼含春,瞧著人時,眼波宛轉別有綽約風情。
可惜在宮裏多年,唯唯諾諾,恪守本分,差事也找不到錯漏來,從未在旁人麵前出過風頭,以至於忽略了她的美貌。
宮裏百花爭豔,無人注意到她,可這荒郊野外,隻有她和淨聞兩人。
他慈悲心腸,看她受傷不能坐視不理,偏有忌諱男女有別,並不靠近。
淨聞法師克己複禮,嚴循清規戒律。
寧湘這腳踝崴得不重,但一時痛感未消,眼看淨聞沒動靜,隻得道:“那我們去醫館吧……隻是我好像走不了路了,法師背我一程吧?”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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