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淨聞準備的藥?

什麽藥,答案顯而易見。

宮廷裏不乏這些爭寵的手段,寧湘略有耳聞。

但是叫她給太子殿下用藥,著實沒有多大膽量,逞逞嘴皮子還行,真要幹出霸王硬上弓的事,太子殿下不得擰掉她的腦袋。

寧湘愈發覺得手裏的東西是燙手的山芋,常青看出她的掙紮,立時道:“姑娘忘了此行的初衷了嗎?”

是了!

她眼下身在此處,不就是為了盡早完成和丞相的交易回家見爹娘嗎。

照如今的情形,讓太子心甘情願還俗是不可能,少不得使用這些法子,丞相萬人之上都不怕太子記仇,她一個小宮女怕什麽!

寧湘心一橫:“什麽時候用?”

隻是,這藥能起什麽效果,她沒底,萬一淨聞昏迷不醒能成什麽事?

常青想了想:“見機行事。”

寧湘痛苦地嘶了一聲,把藥貼身收好,盼著這機會不要太遙遠了。

常青坐了一陣又告辭走了,寧湘洗漱睡下,夜裏迷迷糊糊做了好幾個夢。淨聞一會兒身穿僧衣,一會兒身穿冕服,神色清冷,不染纖塵,長身而立俯視眾生。

她被那雙深邃的眼盯著,幾乎喘不過氣來。

天亮時醒來,後背竟然浸出了汗。

七月已過半,這時節的清晨已有幾分涼意,寧湘在**呆滯地坐了半晌,換了衣裙,才想起馬筠安的玉佩,又出門打聽他的住處。

好在天回鎮不算大,馬筠安中過秀才,鄰裏街坊大都認識。

他家離集市不遠,三間茅草屋,院子裏收拾得幹淨,隻是冷清的很。

馬筠安不在家中,寧湘隔著籬笆喊了幾聲沒人應,也不知他去了哪裏。

寧湘等了小半個時辰,依舊不見人影,想把玉佩放在門口,又擔心如此貴重的東西萬一再丟了。

想起馬筠安是個讀書人,大約會往書院去,正要去找,忽見遠處人影攢動。

幾個健壯的男子從林間小路裏氣勢洶洶而來,走上大路時,露出手裏提著的木棍繩索。

寧湘一凜,下意識地讓了讓,那行人已經走了過來,不由分說的先敲門,罵罵咧咧,灰塵飛滿天。

寧湘被這陣仗嚇得不輕,一個蓄著絡腮胡子的高壯男人見裏頭沒人,沒有放過角落裏站著的寧湘。

她穿著粗布衣裙,身形纖纖,皎皎如月,眼眸澄澈明媚,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

絡腮胡子放肆地打量她,嗓音洪亮暴躁:“你是馬筠安什麽人?”

這聲音實在粗啞難聽,寧湘瑟縮了一下:“我不認識他,我隻是路過……”

不遠處的鄰裏聽見動靜,探出頭來,看到一群凶神惡煞的人,立馬又縮了回去。

他們卻擋住了去路,寧湘挪著碎步想要走,卻被為首的男人看出了意圖。

他虎背熊腰,一座山似的擋在跟前,揚聲道:“我們是萬貫賭坊的,馬筠安借了我們東家五百兩銀子,今日是歸還之日。”

寧湘腳步一頓,很是錯愕:“五百兩?怎麽會?”

短短接觸兩回,她也能看出馬筠安絕不是那種賭錢的人,他家徒四壁,連給母親買藥的銀子都拿不出。

且這五百兩的巨額欠債,便是我尋常人家一輩子也掙不來的,馬筠安怎麽可能去借。

為首的男人一腳踹開搖搖欲墜的木門,大刀闊斧進了院子,態度極其惡劣囂張:“既然他人不在,那就拿了要緊值錢的東西回去抵債!”

寧湘噤了聲,不打算和這些人糾纏,見他們進了院子,要去開正房的門,捂著懷裏的玉佩,想要去找馬筠安。

不料一回頭,馬筠安竟然回來了,發現一夥人進了自己家門,麵色劇變,腳步更加急了。

她使了個眼色,他沒看見,越過她徑直進了院子。

寧湘撫額。

馬筠安手裏還拿著幾本書籍,袖口沾了濃墨,也不顧對麵有那麽多人,橫著手臂攔在院子前,怒火叢生:“你們是什麽人?私闖民宅有違大梁例律,這裏是我家,你們立刻出去!”

絡腮胡子嗤笑一聲,強壯的身軀與單薄的文弱書生形成鮮明對比。

“我們上門來,就是要債的,今兒個你要不把銀子還清了,兄弟們就不走了。”他說著,掌心錚錚寒光一閃。

馬筠安目光微變,這才注意到他手裏赫然是一把匕首,竭力穩住心神:“什麽銀子?我何曾欠過你們錢?你們眼裏還有沒有王法!“

“在涿州城,你跟我談王法……”絡腮胡一雙鷹目盯著他,一臉不屑:“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就是皇帝陛下來了,也不能奈我何!”

寧湘看了半晌,總算明白了來龍去脈。

這群人來找事,分明就是呼吸衝著馬筠安來的,壓根沒那五百兩銀子的事。而這些人的身份,看樣子也不簡單,馬筠安一個文質彬彬的讀書人,隻怕不是他們對手。

馬筠安顯然也意識到不對勁,方才是驚憤交加未多想,“那你說,我什麽時候借了你銀子?借了多少?”

他倒是沒有隱瞞:“你堂哥欠了我們東家五百兩銀子,落筆是你的名字,不就是你借的?”絡腮胡一邊說,一邊拿出一張寫了名字的字據。

上麵清楚寫了借錢的時日、數額,最令馬筠安震驚的,末尾寫了他的名字,分明是他的字跡無疑。

馬筠安雙眼赤紅,大驚失色:“我沒有!怎麽可能會簽這樣的字據……”

他和堂哥馬危少有往來,兩家雖是近親,可他從未答應過堂兄去借賭坊的錢。

絡腮胡比劃著匕首,陰惻惻的盯著他笑了笑:“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你還想抵賴不成。”

這邊的喧鬧總算引起圍觀,周遭議論聲紛紛,唯有一個五十來歲的婦人跌跌撞撞從隔壁出來。

看到院子裏圍著的人,嚇得傻了,顫巍巍拉住馬筠安。

婦人嚇得不輕,那些人一嚇唬,險些厥過去,喏諾道:“筠、筠安,怎麽回事?他們是什麽人……”

馬筠安眉頭緊鎖,聲色深沉:“大伯母……他們是來要債的。可是我沒有借過這筆銀子,這字據上的名字是我所寫,但並非我所借。”

這才是值得懷疑的地方。

他讀書習字,一心科考,不懂這些彎彎繞繞,也鬧不明白此事的來龍去脈。但馬筠安肯定,自己的確沒有簽過這樣字據,至於絡腮胡為什麽提到馬危,那就說明與堂兄脫不了幹係了。

大伯母抓著他衣袖的手一緊:“多少?”

“五百兩……”馬筠安深吸一口氣,轉頭看著她:“他們說這錢是馬危所借。”

“什麽……”大伯母臉一白,險些昏死過去,馬筠安手忙腳亂扶住她。

馬危正是大伯母的兒子,馬筠安的堂兄。

伯母仰頭,忽然潸然淚下,跌在地上痛哭:“這銀子……想來的確是你堂哥借的!”

馬筠安怔了怔:“什麽?”

“這天殺的混賬東西,進了你家裏換了你書,別的字跡都消散了,就留你的名字,才讓他為非作歹得逞啊!”

這是極陰損的法子,隻有黑市上會賣這些玩意。

馬筠安的堂兄今年已到而立之年,早年娶過兩門親,妻子都早亡,留下個克妻的名聲,沒人再敢嫁過來。

前些日子,馬筠安忙著處理亡母的身後事,馬危借口幫忙,實則進了馬筠安書房,用了那些下三濫的玩意兒。

馬危遊手好閑慣了,日日流連花樓賭坊,大伯母一人養家已然走投無路,偏偏兒子不爭氣,鬧出這樣的大禍來。

幾日前馬危吊兒郎當地說請堂弟幫了忙,會發筆大財,她沒有在意,心想馬筠安飽讀詩書,沒有閑心理會他。沒想到今日賭坊的人找上門,拿出一張字據來,她才明白兒子做了什麽勾當。

馬筠安被大伯母的哭聲鬧得心煩意亂,偏偏萬貫賭坊的人橫在麵前,他不能去找馬危問清楚。

寧湘看不過去了,纖瘦的身影往馬筠安旁邊跟前一站,看了眼幾步開外的絡腮胡一眼,冷漠開口:“這錢既然是馬筠安堂中借的,你們賭坊找他堂兄去,為難一個讀書人做什麽?”

“這怎麽叫為難?白紙黑字就擺在這裏,想抵賴不成!”絡腮胡子擰著眉頭打量她,臉上笑容略顯輕浮,“姑娘,你是馬筠安相好的吧?你既心疼,便替他還了吧!”

狗屁相好的!

寧湘氣得紅了臉,險些咬碎了牙,“誰借的你們找誰去。”

大伯母還坐在地上痛哭,馬危那個始作俑者沒露麵,圍觀的鄰裏見賭坊人多勢眾也不敢多管閑事。

擋在麵前的,不過是個嬌滴滴的小姑娘,絡腮胡子見都是婦孺,不客氣地推了寧湘一把,怒視著馬筠安:“我不管這字據是怎麽來的,既然簽上了馬筠安的大名,這五百兩銀子就由你來還。要還不起,那我們就隻有請你去跟我們東家好好敘敘舊。”

這是無賴潑皮,不分青紅皂白仗勢欺人。

寧湘被絡腮胡推得腳步踉蹌,回頭已見他逼近馬筠安,手心的匕首離馬筠安不過幾寸遠,寒光錚錚,叫人心頭一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