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篝火旁忽然出現沙啞的嗚咽聲。

光頭好像醒了,捂著額頭,趴伏在地上。

“醒了?”秦嬌過去踢了踢他,“你還好嗎?”

對方沒有回答,似乎極為痛苦,良久後撐起上半身,佝僂著腰坐在火堆旁。

暖橘色的光照在他的臉,明明暗暗看不清神色。

“怎麽不說話?”秦嬌又踢了踢他,忽然看光頭身體猛地一震,手臂撐在地上,開始大口大口地嘔吐起來。

聲音巨大,看上去好像要把肺都吐出來。

嘴裏淅淅瀝瀝瀝的往外滴落粘稠的汁水,很快,那些粘稠的物體越來越多,變成了大塊大塊的東西。

唐念被突如其來的異狀嚇了一跳,回頭看去,正好看到他嘔吐大灘血塊來。

……也好像不是血塊。

光頭將他的內髒嘩啦啦吐了出來,血淋淋的攤了一地。

秦嬌尖叫著後退幾步。

“光頭……光頭他!”

男人的身體像架在火堆上烤炙,膨脹出膠般一個又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鼓包,身體扭曲著膨大,腹腔處忽然從內部撕裂,由內而外彈出來猩紅猙獰的血肉肢體。

“……變異了!”

秦嬌終於把剩下的話說完。

距離光頭最近的是唐念,她迅速從腰後抽出槍來,可光頭更快,眼睛深深陷入頭顱裏,麵部本來是嘴的地方變成了海星一般長滿鋸齒的裂口,轉過頭對著她發出震耳欲聾的嘶鳴。

“砰砰”幾聲,子彈沒入腥臭龐大的軀體,卻絲毫起不了作用。

短短幾秒之間,光頭從人變成了血肉模糊,可怕猙獰的怪物。

心跳顫抖著。

唐念爬起來迅速倒退,變異的男人已經衝過來。

膨大的怪物如同一隻異變的蜘蛛,手腳並行,頭部海星般的口器越張越大,像是下一秒就要將唐念的頭吞沒。

大家都沒有反應過來時,一道電花灌上它的身體。

下一瞬,極度刺目的白光迸發,將眼前的世界照耀得如同曝光失敗的白色照片。

與此同時,風刃擦著唐念而過,切割向那隻瞬間燒焦的軀體。

嗡的一聲,碎成千萬縷。

漆黑碳化的軀體碎了一地。

唐念渾身發抖,高度緊張過後心痛如絞。

像發病了一樣難受。

尹西走過來,蹲在地上摸了摸,撿起一片碎渣,神色怪異。

秦嬌顫著聲音,難以置信地說,“光頭最後竟然是死在了電中……他是死於他自己的異能嗎?不對,他怎麽會變異呢?他明明是異能者啊……”

光頭的異能就是雷電,他一直善用雷電,碰觸雷電,他的身體早就基因突變,已經不害怕電了,皮膚就像一層橡膠一樣堅韌,怎麽會被炭化得如此嚴重?

而且按照這一地焦黑的碎片來看,剛剛那些電量比他以往使用過的疊加起來還要龐大浩瀚,秦嬌甚至記得,那強烈的電量讓大地都照耀得如同白晝,眼睛除了一片刺目的白光外什麽都看不見。

如此磅礴的電量,是光頭從未使用出來過的。

他是什麽時候感染的?因為頭上那個小口子嗎?

可明明特殊能力者,不會變異啊?

尹西忽然說,“你們記得嗎?”

眾人朝他看去。

隻聽見他沒有溫度的嗓音,“光頭在怪物麵前,沒有使出異能。”

陳熠聞言走過來,回憶著說,“從商場逃出來的時候嗎?他跟我說怕我們中電,所以沒有……”

尹西抬頭,鏡片後的雙眼似笑非笑。

末日裏哪有什麽愛隊友的好人。

“是怕我們中電,還是……他當時就已經沒有異能了?”

“你的意思是?”陳熠被他看得頭皮發麻。

特殊能力者還會變成普通人嗎?

沒有人知道答案。

“彭!”

車門被大力拉開。

唐念抬頭看去,小少年捂著臉匆匆下了車,一路踉蹌著跑過來。

皮膚白得嚇人,濕漉漉的,火光映著看不清楚,像出了很多很多汗,柔軟的發絲盡數打濕,黏在蒼白透明的麵頰上。

眼睛也有傷,幾乎睜不開。

綿長的睫毛打濕成簇,貼著下眼瞼微微顫抖,像兩片沾了水的羽毛扇。

跌跌撞撞的跑到唐念麵前,雙臂環過她纖細的腰身,用自己的身體往她懷裏貼。小小的少年個子不算矮,低下頭,鼻尖輕輕蹭著她的脖頸,吐出幾個含糊不清的單音節。

他嗅著她身上淡淡的氣息,確認沒有受傷,讓他迷戀又安心。

“怎麽了?”唐念心口殘留著餘痛,卻摸到貓咪潮濕的身體,“不舒服嗎?”

秦嬌怔怔的看著,忽然說,“你弟弟是……什麽血統?”

頭發上的焦灰退了下去,露出淺淺的藍綠色。

唐念脫了外套包住他的頭,蒙著腦袋將人拉進懷裏。

“是什麽特殊培育計劃的兒童嗎?”

秦嬌神色複雜,“你們不是親姐弟……誒你別緊張,我沒別的意思。”

眼看尹西和陳熠的注意力也被吸引過來,唐念拉著男孩就走。

貓貓看起來像病了。

他極為抗拒火焰,唐念不得不把他拉到遠離雇傭兵視線的地方,掀開外套觀察他的模樣。

隻看見對方閉著眼,察覺到她看過來,他又閃躲著捂著臉要躲。

“別動了,我不看了。”

手指撥了撥他的頭發,指腹卻掛上一層冰涼濕潤的東西。

唐念撚了撚指腹,沉默不語。

指尖殘留的東西,像果凍。

她小心翼翼的給貓貓用自己為數不多的飲用水清潔,但臉頰上一柔軟發爛的透明傷口不明白是發生了什麽,像樹枝被切斷後斷裂處凝結出的透明樹膠,摸上去軟軟涼涼的。

給小少年處理時,他嗚嗚咽咽躲避,睫毛和身體都顫抖的不行。

好像極力逃脫捕獸夾的柔弱羔羊。

唐念往他臉上吹氣,聲音極溫柔,也滿是耐心地說,“別躲,不要怕,會沒事的。”

可清理時,指尖都在顫抖。

鬆了手,她抱住男孩。

腦海不斷回憶著。

他什麽時候被抓傷了嗎?

是打開倉庫門看進去的時候嗎?

貓貓要變異了嗎?

腦海中一團亂,因為要退出遊戲,這兩天已經不想讓他依賴自己,唐念還冷臉吵過他。

現在想起來都隻剩下懊悔。

如果他感染了病毒怎麽辦?如果他變異成了那種可怕的怪物怎麽辦?

幾縷透明的本體悄無聲息貼到她的背上。

男孩僵硬一瞬。

眼睛和鼻子瞬間泛紅發酸。

悲傷。

他感受到悲傷如潮水般湧向他,幾乎將他淹沒,其間夾雜著幾縷苦澀的懊悔,他快喘不上氣來,想要抱住浮木從這片冰冷的海洋中逃脫。

於是他伸著手,要她抱。

她是自己能想到的唯一浮木。

沒想到他的依賴和眷戀引發了更多絲絲縷縷的哭的懊悔,她抱住他,卻沉重得讓他愈發難過。

喜歡真是一件讓人傷心的事。

他又在傷心了。

唐念將生命值換來的藥物全部塗抹在流浪貓臉上眼睛上,為了哄他開心,在男孩臉上透明濡濕的斑駁痕跡上吹氣。

小時候,她摔倒,唐秋韻總是會這樣給她吹吹。

吹吹就不痛了。

眼睛被藥敷著,睜不開,隻能抱著她的手臂,臉埋在她肩膀上。

想睡又不敢睡的模樣。

唐念摸摸他的頭,“休息吧。”

【叮——】

【提示:距離脫離遊戲時間還有二十四小時,望玩家妥善安排時間。】

-

唐念洗完臉出來的時候,有人正靠在旁邊的樹幹上抽煙。

低啞的嗓音猶如被風帶動一般吹拂到耳朵裏,溫柔的問,“需要幫忙嗎?”

唐念立即拒絕,對方卻已經伸出手,撿掉了她發絲上掛著的一片落葉。

修長的手指夾著樹葉,煙草的味道淡而富有侵略性。

他輕笑,低低的說,“風帶到你身上的。”

如果是一般單身女性,恐怕會在這曖昧的反問中被撩得麵紅耳赤,可是唐念莫名對這人感到反感。

後退一步,將頭發挽了起來,似笑非笑地說,“可惜了,我剛洗幹淨的頭發被弄髒,還要再洗一遍。”

也不管那人怎麽想,錯開他的肩膀,徑直走出去。

“你好像不清楚,所以我提醒你一下。”

背後傳來尹西的聲音,暗含警告。

“裴教授曾模擬推演過,病原體的本體是一種極其危險的類人生物,它們通常有兩個非常明顯的特征,一是令所有碳基動植物進化或變異的能力,二是……”

能夠模擬出任何形態的物態變化多樣性。

尹西的話沒能說完。

因為那個叫做多莉的年輕女人已經走遠了。

鏡片後,是一雙蛇一般的眼。

盯住獵物一樣,緊緊盯著她的身影。

實驗員,和依戀她的病原體。

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大開眼界。

尹西回過頭,低低笑了一聲。

眼中湧動著狂熱和某種對於力量的向往。

他也隻是聽說,本身並不相信那個瘋癲教授的話。

對於所謂藍血,所謂病原體,所謂進化實驗,都不在意。

這個世界已經無藥可救了。

現在看來,一樁樁一件件,看似不可能的事情組合起來,就變成了一個合情合理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