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還珠之永琪
八貝子府裏,永瑜擔心地看著病床上的小燕子,他不敢叫太醫來給小燕子看傷,找來的大夫雖然在京城裏有名,但到底是比不上太醫的。小燕子身上的傷算是徹底落下了病根,手指也廢了,一條腿也廢掉,全身傷痕累累,更不要說那個無辜又無緣的孩子了。
可是對於這一切,永瑜又能說什麽呢。明天是他大婚的日子,娶的人是一個他沒有聽過的女人,他一點也不愛的女人。可是,額娘說了,這個女人能帶給他的,是小燕子所不能帶來的東西。
可是,永瑜不止一次地想,自己真的想要那些東西嗎?
身來湊來一個太監低聲說道:“爺,晴格格和蕭公子說要告辭了,您……”
永瑜愣了一下,歎息一聲站起身:“馬上就來。”
在貝子府的後門口,一輛不起眼的馬車上躺著幾乎不能動彈的蕭劍,晴兒坐在他的身邊,兩個包裹放在晴兒身邊,一個奴才牽著馬等著他。
看到他來了,蕭劍在晴兒的幫助下撐著自己坐了起來對他點頭:“八爺,抱歉,我這個身子,卻是不能下來行禮了。”
“你我之間還要那些虛禮做什麽。”永瑜連忙過來把他扶坐回去,皺著眉說:“蕭兄這傷還沒有好,怎麽就急著要走了?”
蕭劍嗬嗬慘笑兩聲,搖頭說:“榮親王給我五天時間命我離京,已經是寬限了。”抬頭看著瘦了不少的永瑜,忍不住說:“八爺,我在你這裏叨擾多日,卻是沒有給你做過什麽,實在是有些對不住你。”
“快別這麽說。”永瑜皺著眉:“我們朋友一場,我還圖你什麽不成?”
“我自然不是這個意思的。”蕭劍微笑,抬頭看了看貝子府又對永瑜說:“八爺,我這快要走了,有幾件事想跟你推心置腹地說上一說。八阿哥是否方便送我出城呢?”
永瑜愣了一下,抬腳坐上了馬車:“走吧。”
晴兒放下簾子,示意車夫開始趕車。
馬車裏,蕭劍先是在晴兒的幫助下掙紮著給永瑜行了一禮:“這第一件事,請八爺照顧好我妹妹。”說著又苦笑了一下:“小燕子不肯跟我們一起走,自然是對你有情的。她雖然現在這個樣子,但到底是我妹妹,我心中不忍,隻有請八爺多照拂了。”
“小燕子是我愛戀的女子,我自然會好好照顧她。”永瑜一口應承了下來。
蕭劍點點頭,坐好後繼續說:“這第二件事,請八爺以後,一定要小心榮親王。”蕭劍苦笑著說:“他有如今的地位,固然有當今皇上縱容導致的,但他一個生母早逝的阿哥能有如今的地位,絕對不是可以小看的。隻看他現在全權把持著朝政,竟然沒有任何一方不平,就知道他的厲害了。”
永瑜的臉上有些難看,卻說不出什麽話來。蕭劍繼續說:“我身為江湖中人,到京城時間不長,卻已經領教了他的厲害。原來皇上身邊還有你和六爺能製衡他一下,可皇上病後,就再也沒有辦法了。這朝中上下就他一個人說了算,他背後的家族,黨羽,都遍布所有衙門,已經是不可撼動的了。八爺如果不能與他抗爭,最好還是不要招惹此人。”
“這第三件事,福家現在已經倒了,我聽說福大人已經被撤職?”
永琪歎息一聲點點頭:“福大人以病重為由奏請辭官,已經被準許。”
“如此,請八爺不要再與他們聯係了。”
“這是為何?”
蕭劍冷笑了一聲:“八爺,這福家,做下的事,可比你想得多得多。榮親王雖然說同意留他們一條血脈,卻不可能真的就放過他們了,你與他們來往過多,並不是好事。”
永琪雖然忍不住想福家一門忠烈,哪裏會有什麽做得不對的事呢?但看蕭劍神情認真嚴肅,這些話也說不出來了。
蕭劍看了看偎在身邊的晴兒,握住她的手說:“這最後一件,就是晴兒了。晴兒隨我離京前往雲南,想來是再無緣回來了。太後對晴兒有養育之恩,她現在隨我南下,連向她叩頭謝恩的機會都沒有了。此事,還勞八爺代勞了。”
永瑜雖然知道太後一向不喜歡自己,但此事他還是認真地應下了。晴兒拿出一封信和一個漂亮精致的荷包來,雙手捧給永瑜,哽咽地說:“還請八爺,代晴兒將這些轉交給太後,就說……就說……晴兒不孝,請太後……太後娘娘,忘了晴兒吧。”說著,嗚咽一聲撲到蕭劍的懷裏,永瑜慎重地接過,點頭:“我定會幫你轉達的,放心吧。”
兩人的馬車沿著官道一點點遠去,最終化為一個小黑點再也看不分明了,永瑜歎息一聲,升起了無限的孤單冷寂來。福爾康下落不明,福爾泰與自己疏遠,蕭劍也走了,蒙丹也不知道現在……唉,身邊,竟然連一個說得上話的朋友都沒有了。
轉過身一步步往回走,永瑜隻覺得自己連活下去的勇氣都快要消失了。自己的人生受到他人的控製不能自由,身邊的好友一個個被害而遠去,能依靠的人也都被牽連,如果不是還有額娘,還有小燕子,他幾乎不知道自己還將要何去何從了。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語調有些奇怪的聲音很熱情地問:“八阿哥?”
永瑜轉過頭,看到了一個高挑帥氣的洋人,背著一個畫板,正一臉驚喜地看著自己。
永瑜奇怪地看著這個人,隻覺得有些眼熟,卻想不起來是誰。這個洋人走近開心地說:“真是太巧了,沒想到能在這裏見到您。”
“閣下是……”
“哦,我叫本傑明,現在是大清宮廷的禦用畫師,現在還負責指導皇上學習外文。幾年前,我們曾經見過麵的,萬國路,我給你們畫過畫的。”
萬國路?幾年前?
是了,那個時候,有紫微,小燕子,金鎖,有自己,爾康,爾泰,有歡聲,有笑語,有燦爛的青春,有光明的未來。
禦書房裏,永琪正在大發脾氣。
“這才過了幾天太平日子呀!竟然就有人敢做下這種事來!咳咳咳……”
範義昊嚇了一跳過去端茶遞水幫他壓下火氣:“王爺何必為這起子小人氣壞了身子?”
“我能不氣嗎?”永琪狠狠地甩下奏折:“最近忙著整理商業法的事,□乏術,這些人就冒出來讓人不得安寧!現在竟然把主意打到了火器營上!”永琪最後已經吼出來,直吼得頭暈眼花差點站不穩。
範義昊和小敏子連忙把他按坐下,給他倒了參茶,可永琪一向不喜歡喝這種味道奇怪的東西,推開不喝,隻瞪著範義昊問:“火器有沒有問題?”
“王爺定下那麽嚴格的製度,自然是沒有問題的。”範義昊立刻回答,就怕說遲了把永琪氣出個好歹來。“隻是這件事畢竟苗頭不對,所以微臣才立刻向您稟報,您消消氣。”說著又倒了一杯茶給他。
永琪接下來放在手邊沒喝,皺著眉說:“貪官在每朝每代都是有的,綿綿不絕,就連皇瑪法也沒辦法根絕,我更不可能根除掉,最多是讓他們懂得節製一些。不過看你的意思,似乎這些人為了撈錢,已經和洋人們勾搭上了。”
“雖然沒有出事,但這種苗頭肯定是不好的。”範義昊歎息一聲說:“王爺對官員們收授賄賂之事打擊一向很有力,他們拿不到甜頭自然要從別的地方想轍。隻是,想到這事的頭上,還真是膽大包天呢。”
“哼!”永琪拍案而起:“我能把他們提起來,就能把他們全部打壓下去!韭菜割了一茬還會再長一茬呢,區區幾個屍位素餐的官員,還以為我會惜他們的命不成?這種行為根本就是通敵賣國!”說著又狠狠在桌子上用力一拍,結果拍得太狠,痛得把臉皺成一團。
範義昊嗬嗬直笑:“王爺實在不用為這些小人如果大動肝火,這事我們既然已經掌握了真憑實據,自然是要依法辦理的。隻不過還是要請王爺留個心眼,好好徹查一下比較好。”
永琪點點頭,又皺起了眉,轉頭看著掛在書房裏的那幅巨幅地圖沒有言語。
範義昊自然是明白他的,笑著說:“王爺在想從哪裏開始是吧?”
永琪揚眉,拿眼斜斜地看他,這老家夥真是成了精了。
範義昊得意地笑,捋著胡子洋洋自得,跟了永琪這麽些年了,他的心思雖然拿不準十分,分總是能拿捏到的。也不賣關子,直接說:“王爺定是想著,大清港口眾多,這些地方洋人也最多,而且天高皇帝遠,更容易抓到目標是吧?嗬嗬,其實不用那麽麻煩,直接在京城裏辦就行了!”
永琪若有所思地輕輕點頭,確實,直接在京城,又方便又快捷又有威懾力。“好,依你。”
這依你兩字一出,京城的官員算是倒了大黴了,這一陣陣鬧騰,讓不少世家都受不了了,不少人借著乾隆的身體好多了,告狀告到了他那邊去。
乾隆其實也不爽,和兒子並沒有和好,永琪雖然每天一早都會去請安,但全程下來父子兩人交流絕對不會超過十句。倒也不是乾隆不想多說一些。隻是第一天,兩人都尷尬,於是雙方都冷淡,第二天兩人都淡淡,也就這樣了。第三天乾隆想多說一句,無奈永琪淡淡,於是又沒超過十句。接下來,不管乾隆問些什麽,永琪都有辦法在十句內把話給結束掉。這等好口才,實在是讓乾隆佩服。不過不管怎麽樣,時間長了,乾隆自然知道兒子這是和他冷戰呢,心裏也來火,也就不肯說話,每天兒子例行問安,他就例行嗯上兩句,直到話題結束。
父子兩人鬧成這樣,乾隆自然是沒辦法張開口說些什麽了,不過鬧到宗親都哭到頭上了,乾隆就有些頭痛了。
於是,今天永琪例行請過安,準備結束最後一句的時候,乾隆問了:“你最近在忙些什麽?”
永琪立刻恭敬地答:“不敢瞞皇阿瑪,最近兒臣發現不少衙門的賬目對不上,尤其是國庫的存銀數量出入巨大,正在徹查此事。”
“哦,查得怎麽樣。”
“皇阿瑪請看。”永琪立刻從袖子裏拿出一個折子來遞給了吳書來,吳書來立刻接下放到了乾隆的麵前。乾隆見永琪也不多說,隻好打開折子來看,隻一眼就皺起了眉,看完了,哼了一聲合上放在一邊。
永琪也不說話,低著頭站在離門不遠的地方恭敬地等著。反正他折子裏說得很清楚,他隻是借著這個機會去給那些打火槍主意的人一個借口罷了。國庫的銀子什麽的,戶部就是他管,他還能不清楚?
不過,看了這折子,乾隆算是知道他為什麽不說話而是直接讓他看折子了。因為這折子裏麵,有一些有嫌疑的官員名字,其中最後一個,竟然又是永瑜。
乾隆揉起了太陽穴,他不太弄得清他是故意的還是永瑜真的有問題。
抬頭看著永瑜,這孩子似乎又輕減了一些。對了,他上次剛剛病過,聽說病剛好就又忙著這事,最近忙得久了還會有些頭暈頭痛,想來,是沒有好好休息養病的吧。
於是,這折子就留到了乾隆的桌子上,永琪就這麽告退了。
永琪站在門外,一直低著的頭終於抬了起來,看了看有些暗的天色,眯著眼睛看看。天很白,卻看不見雲,空氣很冷,有一種堅硬的感覺。這麽說來,快入冬了呢,眨眼馬上又快要過年了,過了年,他就要二十五了。
八貝子府裏
永瑜從新福晉的屋子裏呆過,陪她用了早膳,再去看看即將臨產的塞雅,陪著說了好一會的話,然後才去看小燕子。
小燕子現在隻能呆在床上,身上的傷雖然好了一些但沒有大好,必須在床上靜養。而且她的手腳傷成那樣,永瑜哪裏舍得她到處跑,好言好語地勸著,讓小燕子在床上呆到身體大好。不過也因此,把小燕子給囚得夠嗆。原本還有方嚴這個哥哥陪著她,現在隻得她一個人,身邊的奴才表麵上雖然恭敬,但其實根本不屑照顧她,她對著永瑜發脾氣,永瑜又隻讓她不要胡思亂想,小燕子的病因此養得格外不爽。
不過,難得的,來了一個有趣的人。
本傑明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和小燕子非常聊得來,而且總喜歡給小燕子畫畫,那些油畫呀,素描呀,寫生呀,都惟妙惟肖,看得小燕子格外開心。而且他是從國外來,許多奇妙的見聞也讓小燕子非常向往。小燕子活潑,嘴上又不把門,也說了不少讓本傑明很開心地話來。兩人你來我往,竟然一副好朋友的樣子,在這臥室裏就聊得熱火朝天了。
永瑜再好的心氣也不由得有些生氣。
這個本傑明雖然是意外認識的,但永瑜見他雖然是個外國人,卻言詞談吐不凡,又是在皇阿瑪麵前露臉的,所以對他比較親切,一來二往的就熟了一些。偶爾說到一些開心的事,也會帶來小燕子麵前與小燕子同樂。但那都是在院子裏,今天這人怎麽跑到小燕子的臥室裏來了?實在是沒有規矩!
不過小燕子哪裏懂這些,看到他開心地招著手說道:“永瑜,你來啦,哈哈,本傑明剛剛給我說他們國家的那個什麽夫人摔跤的事呢,哈哈,笑死我了!”
永瑜見她好主不見的笑臉,心裏即使有些不高興,也壓了下去,走過去坐到她床邊拉著她的手細看,溫柔款款:“你不要亂動,手上的傷才剛好一些。”然後又輕聲細語地關懷:“今天氣色看著好多了,昨天休息得可好?藥喝了嗎?你身體剛有起色,藥雖然苦,但良藥苦口利於病,知道嗎?”
小燕子臉紅,輕聲地說:“已經不疼了,藥我也喝了。”
本傑明在一邊看了,眼睛閃爍,卻最終平靜。永瑜則轉頭對本傑明說:“本傑明,謝謝你了,小燕子受傷,我又□乏術,幸好你能常來看她。”
本傑明笑著說:“八貝子不用這麽說,小燕子非常可愛,是個美麗又活潑的姑娘,能和她聊得這麽開心我也非常高興。”
永瑜又陪小燕子說了一會,正好小燕子要服藥了,哄她喝下去,因為藥效的關係小燕子漸漸睡去,永瑜這才帶著本傑明走到了隔壁房間,遣走下人,看著他問:“你提的事我想過了,我不能答應你。”
本傑明似乎早就料到了,並不在意。平靜地放下畫板,坐下給永瑜和自己倒了杯熱茶,遞過去。永瑜接下來,想了想坐了下來輕聲說道:“你雖許我金錢地位,但你畢竟不是我大清子民,這事我絕對不會答應的。”
本傑明笑笑,不在意地說:“八貝子,我來大清已經許多年,這些日子我並不是沒有任何動作光畫畫的,我既然能許你這些承諾,自然就能做到。”喝了一口茶,滿意地眯了眯眼睛歎息一聲,看著手中淺淺翠綠的茶水讚歎地說道:“這樣好的茶葉,在我們國家隻有國王才能享用到了,但在大清,卻是非常稀鬆平常,隻要略有些錢就能喝上的呢。”
永瑜不知道他要說什麽,隻是閉嘴不說話。他放在小燕子這裏的茶當然都是上品的,隻是,比起真正的好茶葉來說,也並不算什麽。
本傑明笑笑說:“八阿哥,我在大清,長了許多的見識。不得不說,大清比我們強大太多了,你們那位五……哦,不,現在應該是叫榮親王的王爺,實在是一個天才呀!聽說他十多年前就開始影響大清格局,果然是非常了不起的人呀。”
永瑜手上一頓,仍然沒有說話,隻是繼續喝茶。
“現在,大清的經濟發展得太快,對我們來說,幾乎是一種掠奪呀。不得不說,我們的國家對比大清,實在是小得可憐。甚至,這些年榮親王還以重金厚祿吸引了許多我們國家的有才之士來投效,實在是讓我們無可奈何。”
打開畫板,其中一頁畫著一個花園,亭台,樓閣,花草,樹木,以及,人。
那是一個侍衛,從畫上的光線角度看,他是站在向陽的地方,光線照在他的側臉上,很清晰的光暗效果讓他看起來非常立體。永瑜看得出來,這樣打扮的,隻有宮中侍衛。本傑明給皇上教導外文,自然是要出入皇宮的,能看到侍衛一點也不奇怪。甚至他畫的場景永瑜都覺得有些眼熟。
本傑明的手在那侍衛的身上輕輕摩挲,可是永瑜看見,他隻在那侍衛肩上背著的東西上摩挲。
那侍衛的肩上,背著一把槍。
宮中使用長槍,隻有受倚重的大臣才能得聖恩使用短槍。這侍衛背的槍是最平常的長槍,槍身黑色,木頭槍托,牛皮帶係著,平時都是這樣背在肩上,緊貼著人的肩背和手臂,輕輕動一下都能立刻感覺到。
“隻要有了這個,我們即使不能稱霸世界,至少也能讓我們國家的實力上升一大截。”本傑明看著永琪微笑著說:“這個,是敲開其他國家大門的鑰匙,也是我們合作的唯一條件。”
作者有話要說:愛新覺羅·永琪(1741-1766),字筠亭,為清朝第六世皇帝清高宗乾隆帝的第五子。生於乾隆六年(1741)二月初七日,卒於乾隆三十一年(1766)三月初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