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還珠之永琪

這句話一說出口,乾隆就後悔了。兒子肯下這麽大決心與善保在一起,就不會回頭的,這孩子一直都這樣。就因為這,乾隆從一開始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且善保將他的位置擺得很好,所以乾隆並沒有過多的找過他們麻煩,反正兒子也有後了,而且一個一個機靈活潑聰慧可愛,好好撫養未必不比父親差。

在這種情況下,善保之於永琪,其實更多的是一種精神上的依靠。但就因為這,反而比貪戀一些女色要來得麻煩,因為這是絕對不可替代的。

自己拿善保出來說話,就等於是伸手觸碰了兒子的逆鱗,隻會使事情惡化下去。

可是,張了張嘴,乾隆卻不知道在說了這話之後,自己還能說什麽。

抬頭看到對麵站著的永琪,他略低著頭,看不清楚表情,一言不發,氣息很消沉。但是,脊梁卻挺得筆直。似乎是在這一眼裏突然看到,乾隆發現,這孩子,瘦了好多。

永琪雖然從來不胖,卻也從來不會瘦到哪裏去。身體是拚命的本錢,這是永琪常掛在嘴上的話,所以,平時在養生上還是挺注意的。該吃就吃,該睡就睡,從來不委屈自己。所以即使看起來瘦條一根,其實身體還是很結實的。

可是現在,瘦得快要撐不住這身親王蟒袍了,看起來瘦扁扁的,衣服穿在身上空蕩蕩的。仔細看臉,原來美麗無瑕的臉,現在也因為瘦下去,露出了不少棱角。雖然看起來成熟威嚴了許多,但是,也憔悴了許多。

其實這孩子,一心為大清,朕順著他一些,也沒什麽的。

可是,這話終究是沒有說出來。為什麽沒有說出來,乾隆也想不出來了,可能是因為這過於沉默的氣氛讓他不知道如何打破,或者是,雙龍相對,不想輸吧。

不管怎麽樣,這平時歡聲笑語的養心殿,就這麽的,化為一片死寂。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在乾隆快要忍不住開口緩和氣氛的時候,永琪有了動靜。

他先是把自然下垂的雙手收了起來攏在一起,然後慢慢地從袖子裏抽出了一樣東西。

那是一塊手帕,淺綠色的,是一方女子愛用的絲帕,展開後可以看見角落裏繡了一朵皎白的茉莉,清秀也精致。

乾隆隻覺得眼睛突然刺痛了一下!

那方手帕上,簡單幾句行書寫得瀟灑流暢,但畢竟是寫在布帛上,難免在邊緣上有些渲染,卻顯得字更加圓潤而有韻味,書法名家一眼就能看出,這是乾隆的字跡。而在句末,茉莉花上方的位置,有一方小印,上麵隻有一隆字。這是乾隆平時愛用的收藏私印之一,蓋在這帕上有些不倫不類,但至少證明上麵的字確實是乾隆親筆不錯。

這就是乾隆偶爾一次在延禧宮裏留給令嬪的東西。

這東西,也許不能和聖旨相比,但是至少,令嬪拿著這個東西,根據這上麵寫的東西,她的命和她兒子的命,永琪就不能擅動。

永琪從袖子裏把這東西扯出來,就這麽攤在父子兩人中間,就仿佛在父子兩人間劃下一條深深的溝壑。這是父親不信任兒子,也是兒子不信任父親的證明。

乾隆隻覺得頭痛眼睛痛喉嚨痛身子痛心痛,沒有一處不痛的,痛得他全身都開始發顫。

永琪將東西放下,雙手攏回袖子裏,不讓人發覺地緊緊握在一起,輕輕地開口:“皇阿瑪,兒臣承諾,不要令嬪母子性命。作為交換,請您,不要為難善保。”

吳書來看著孤單一個人坐在椅子上的乾隆,永琪在說完那句話就退了出去,留下乾隆一個人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看著那方帕子。那呆呆的眼神,看得吳書來有些擔心。

乾隆一時有些想不明白,為什麽明明是這孩子的錯,他卻能做得像是自己把他逼到懸崖無可退路一樣?令嬪雖然低賤,雖然不是沒做過喪盡天良的事,但到底陪了自己這麽多年養了這幾個孩子。永瑜雖然蠢點,但至少身上流了自己的血。自己護著難道護錯了?他何苦與這兩人對著做到這個地步?

可是,看著那在微風下被吹得輕輕飄起一角的東西,乾隆也覺得自己無話可說了。是啊,他不信自己,自己又哪裏真的能信他呢?

軍機處裏,幾名大臣正在為擴大海軍一事而討論個沒完。大清的海軍已經漸漸成熟,永琪在海軍上耗費的心血比任何一個部門都多,花的銀子也最多,可以說,現在大清的海軍,每個士兵,每條艦艇,都是拿銀子鑄起來的。

不過永琪的意思是,船還是要造,要造更大更結實火力更猛的。海軍一樣要訓練,訓練出不管是陸地還是海洋上都可以所向披靡的。

而且,隨著永瑢出使他國外交計劃的進行,勢必要有一批最新最強大的海軍跟隨護送,以後各國間的貿易往來肯定會更多,擴大海軍似乎成了必然之舉。

但是,擴大多少,指派哪些將領,要不要增加港口,這些問題都要一起討論出來。

然後,就在這個時候,禦書房的一個小太監突然求見善保。

善保經常出入禦書房,自然是認識的,見這小太監跑得滿頭大汗,一臉焦急,明顯是出了什麽事的,嚇得立刻躥了起來,立刻迎出門去。

那小太監見了善保立刻行禮請安,然後著急地小聲說:“大人,奴才是敏公公差來的,他請您速速去禦書房一趟。”

“王爺出了什麽事?”善保追問,語氣焦急,但盡可能做到外表平靜。

“今天皇上把王爺叫去,也沒有呆多長時間,回來後王爺就一直悶不哼聲的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房間裏批奏折,飯也沒吃,也沒有休息。敏公公擔心,忍不住進去提醒王爺要休息,才發現王爺竟然暈了過去!現在歐陽大夫已經過去了,書房那邊亂成一團了,您快去看看!”

善保隻覺得眼前一黑,心狠狠地揪了起來,來不及對其他同僚說些什麽,立刻飛奔去禦書房。

雖然說現在永琪是住在毓慶宮,但是因為工作忙,永琪又懶得兩頭跑,所以禦書房內室基本上就是他工作休息的地方,一應東西準備齊全。收拾得簡單舒適,讓那個人喜歡得平時根本懶得踏出一步。

此時,臉色蒼白的永琪就躺在那張紅木大床上,歐陽洵正坐在床邊給他把脈。

徐林擔心地看著永琪,不過是一陣子不見,主子竟然瘦成了這樣。聽說最近事務繁忙,聽著小敏子說主子經常熬夜批奏折,一天休息時間可能不到兩個時辰,心裏抽抽的難過。主子是個喜歡盡善盡美的人,但這麽嚴格要求自己,不等於是在拿命換嗎?

歐陽洵心有靈犀,轉頭看到徐林擔心得幾乎哭出來的模樣,歎息一聲把永琪的手塞回被子裏,站起來把他擁進懷裏:“放心,他沒事,隻是累了,好好休息就行了。”

徐林在他懷裏點頭,明知道他這話說得輕了,但也知道主子並沒有大礙,心裏放心不少。

寫了方子讓徐林出去準備,歐陽洵皺著眉瞪住小敏子,直把現在地位極高的總管敏公公給瞪得全身冒冷汗。歐陽洵哼了一聲:“他這樣子多久了?”

“呃,就這個月。”小敏子偷偷擦汗,小聲地說:“這不是馬上要文武科舉了嗎?王爺一直注意著呢,而且,呃……最近,確實政務上的事也多了些,所以……”

“所以就不吃不喝不休不眠?”

小敏子縮縮脖子,知道自己理虧,但主子偏偏不讓他說,他有什麽辦法。

正想著呢,那邊門砰地一聲被撞開,善保大步流星走了進來,直接走到床邊坐下,握著永琪的手撫著他蒼白幹燥的臉,輕聲問:“他怎麽了?”

歐陽洵也不掩藏什麽:“累狠了,加上剛剛不知道和皇上說了什麽,氣血翻湧得厲害。”

“隻是這樣?”

“他的胃病,應該更重了,最近要細心調養。”

善保點了點頭,伸出手指溫柔地化開他因不舒服而輕擰的眉毛。“剛剛皇上召他了?”

“是。”回答的人是小敏子。

“說了什麽?”

“奴才不知道。當時房間裏隻有皇上和王爺,還有吳總管在,沒有其他人。但沒有聽見裏麵有什麽大的聲音,而且,主子出來的也挺快的。”小敏子盡可能說得詳細些。同樣也有些不太能了解:“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麽事?”

善保哼了一聲,冰冰冷冷:“還能為什麽,不就是魏氏和永瑜嗎?”

歐陽洵也哼了一聲說:“為這種人把自己氣成這樣,值當嗎?真是腦子不清楚了,下回配點藥給他看看能不能好些。”說完轉身出去,臨出門丟下一句:“他今天晚上會發熱,你守著吧。”一邊走出去一邊輕聲嘀咕著:“好好一個大美人被你養得這麽麵黃肌瘦的,也不知道你是愛他還是恨他。”

善保聽得臉上一白,俊秀的眉就皺了起來。聽得小敏子心驚肉跳,他知道是自己沒有攔住主子才讓主子變成這樣的,並不是善保的錯。善保每次來都要強迫著主子休息一會,吃點東西的,可這一陣主子忙,善保更忙呀,哪裏能看得住。看著一臉疼惜地看著王爺的善保,小敏子隻好搖頭歎息,承認自己做得不夠。等主子醒了再請罪吧,轉身安排人去準備晚上會用到的東西。

永琪這一覺睡得並不舒服,總覺得氣悶胸痛,身上也有些燥熱。他不知道自己半夜裏有多折騰人,忽冷忽熱,喝不下藥,喂多少吐多少,不斷說胡話,總喊身上這裏疼那裏疼的。

歐陽洵似乎是早料到會這樣,下午早早睡了一覺,所以很精神地熬夜照顧他。善保臉色也很難看,但他仍然堅持地留下來照顧永琪了,直到過了子時永琪才漸漸退熱,睜開眼睛。

善保看著床上人迷迷糊糊的樣子,大大地鬆了口氣,低下頭去輕輕地喚他:“永琪,永琪?”

永琪慢慢地眨了眨眼睛,仿佛眨一下眼睛都很累一樣,不過輕輕地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善保終於放心,自開始發熱永琪都聽不見自己的聲音,真的把善保給嚇到了。

歐陽洵也放心地站了起來:“他現在隻是恢複神智,讓他喝了藥繼續睡。至少要躺兩天才能起床。你照顧吧,我走了。”

“辛苦你了。”善保坐到床頭,把永琪扶起來靠在自己身上,在他耳邊輕輕地哄著:“永琪,你生病了,我們把藥喝了,很快就會好起來。”

永琪迷迷糊糊,哪裏知道他說什麽,隻是繼續輕輕地嗯了一下。

小敏子把藥端過來,知道自家爺怕苦,從來都是一口悶,所以就連碗一起遞給了善保。善保端過來先自己抿了一口,不是為了試毒,試毒的活自然有人做,他隻是試溫度而已。確定不會過冷或過熱,這才遞到永琪嘴邊,繼續在他耳邊輕聲地溫柔哄他:“永琪,把藥喝了,乖乖的,張開嘴。”

永琪張開嘴,乖乖地把藥吞了下去,雖然仍然苦得他皺起了眉,但卻更迷糊了。

善保把藥碗還給小敏子,自己動手服侍永琪躺下休息。看站他因為藥味而皺著眉一臉委屈的模樣,忍不住疼愛地低頭輕輕地吻了一下。睡著了都這麽孩子氣,真是一輩子也別想長大了。

站起來一陣頭暈目眩,正好小敏子在身邊立刻撐住他,看著善保蒼白的臉擔心地說:“善保,你也快點休息吧,今天沐休,你就在主子身邊多睡一會吧。”

善保歎息一聲點頭:“也好。麻煩你遞個消息回家,昨天晚上忘記了。”

“交給我吧,你快睡吧。”

善保除去衣服鑽進永琪身邊,把人圈在懷裏,閉上眼睛很快就睡熟了。但睡著前,提醒自己不要忘記調查這人與他的皇阿瑪到底說了什麽。

永琪這次硬是把自己氣傷,到底是有些傷元氣,所以醒得比善保要晚,但睜開眼,就看到一個側臉美到如刻如畫的人在眼前,也真是幸福。

善保不想離開永琪,所以今天就幹脆偷懶到底地在床上坐著看奏折,一邊也等永琪醒過來。永琪就躺在裏麵靠著他的腿,睡得不好的時候,善保就伸手在他的胸前溫柔地拍幾下,他就能睡得沉一點。

所以永琪張開眼睛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善保在自己身邊靠坐著,一邊翻看奏折一邊在自己胸前輕柔地拍著的樣子。隻覺得早上的陽光照過來,將他籠罩在一片金光裏,

感覺到被注視,善保低下頭,看著瞪著大眼睛的永琪,笑笑伸手捏他鼻子:“醒了怎麽不說一聲?”接著示意去奴才去端藥。

永琪想坐起來,但實在是沒力氣,隻好老實躺著,善保笑笑,把他被角壓實了,摸著他的頭滿意地說:“雖然折騰了些,但終於是不燒了。”

“我……病了?”

“是啊。”看到藥端來,善保把人抱起來靠在懷裏,再次把藥喂了下去。

永琪睡到現在,除了全身很重不能動外,精神倒還好。歐陽洵來看過也說沒有事,喝點補身養氣的藥,休息兩天就好。

永琪躺在床上,看善保要下床,突然伸出手指勾住他的衣服。

善保回頭看他,見永琪定定地看著自己,又鑽了回去躺下來,把人擁在懷裏。

小敏子把其他人全部趕走,自己也走出去,順便關上門。

永琪把臉埋在他的懷裏,悶了好久終於說:“我把那東西還給皇阿瑪了。”

“嗯,我知道。”昨天特意翻了一下,沒找到那東西,就知道永琪還給皇上了。

“皇阿瑪不許我找魏氏母子麻煩,還拿你出氣,說我和你在一起才是汙了皇家臉麵。”

善保伸手把他抱緊些,溫暖柔軟的手在他背後一下下撫摸著。

“我也是有些賭氣的,才把那東西拿出來,我想讓他知道,沒有人能和你比。”

“傻瓜。”善保低頭輕輕地親他的額,“我不在乎的。”

“我在乎的。”

善保微笑,又親了親他,永琪嘟著嘴偎緊他:“皇阿瑪幹嘛這麽和我較真,我討厭幾個人都不行嗎?”

“嗬嗬,永琪。”

“幹嘛?”

“你有沒有想過你為什麽討厭令嬪。”

“想過。但想不出來。”

“那,要不要我幫你想想?”

“好呀。”

“永琪你轉世時肯定是怕苦,才少喝了那碗湯,害得今生折磨。”

“所以呢?”

“所以你討厭的,到底是現在的令嬪,還是你前世裏的那個令妃呢?”

永琪被他問住,緊皺著眉思索。

“永琪,我覺得,你是不是把前世今生有些混亂得分不清楚呢?”善保一邊拍著他的背,一邊溫柔地輕聲在他耳邊細語,“據你給我說的來看,你前世裏知道的那個魏氏絕對是個心機深沉又膽大包天的女人,就連皇後被打入冷宮,眾多皇子死得莫名其妙,都肯定與她有關,你痛恨這樣的女人我是理解的。但是畢竟今生,她被你壓製得猶如跳梁小醜,卻是絲毫也不足為懼的。”

永琪想了又想,乖乖點頭,承認善保說的是有道理的。

“而且,前一世中,皇上的行為,也有些……不妥。”善保說到這裏是想冷哼一聲的,但是還是忍住了。“對比他的行為,我才知道你為什麽這麽辛苦。但終究,他那些事沒有做,你就不需要再跟他計較那麽多。”

“我……”永琪剛想反駁,就被善保堵住了嘴。這一吻甜蜜溫柔,纏纏綿綿讓他欲罷不能,心裏剛剛有一絲煙火氣被他吞了個幹淨,除了他的吻竟然再也沒有其他的心思可想了。忍不住伸手回抱他加深這個吻,卻感覺頭暈目眩,因為生病竟讓他有些支撐不住了。

善保見他氣息不夠,這才放開他,看他臉紅氣喘豔麗無雙,啄了兩下輕笑:“你自幼與皇上最為親厚,現在想想,其實也是討好他的成分居多。你那麽早就下定決心要改變皇上,現在為什麽卻又不相信他?他隻是不想讓阿哥們自相殘殺,你性情仁厚,有容人之量,他難免就要求得多了一些。偏偏你不肯放過永瑜,他就有些不能理解了。”

“哼。”永琪知道善保說得也不錯,但他到底是不開心。

“在現在的局勢看來,永瑜根本沒有任何可讓人擔心的,他一無是處,不要說有你在,就是沒有你,宗親和大臣們也不會允許他這樣的人來領導大清。”

“可上一世中嘉慶就是……”

“你也不想想當時是什麽狀態,皇上在位那麽多年,能影響他的宗親們都差不多入土了,而且當時幾個皇阿哥中,也沒有留下可用的了,而且也和皇上的寵愛程度有關,以當時的情況看,確實是隻能選他了。”

永琪再次埋在善保的懷裏不說話。

“永琪,上一世是上一世,今生你隻是永琪,大清有我們守著,定不會重蹈覆轍。”

“……我累了。”

“睡吧,我就在這。”

作者有話要說:貌似我最近更新真的很慢,但還是要謝謝大家一直在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