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糕點鋪一敘

搖曳的燭光下,我與秦璋的影子被一晃一晃地映在牆上,看起來愜意又和諧。

我撚了幾粒黑子就著小皇帝留下的殘局隨手擺了擺,毫無章法地把秦璋的一片白子團團圍住,然後歡樂地將白子收走後,才與他道:“狐狸,你今日是不是就在糕點鋪子外麵來著?”

秦璋掀起眼皮來沒所謂地看了我一眼,沒有否認,“恰巧路過罷了。”

於是我繼續歡樂地用黑子圍住白子,邊圍邊問:“然後,你就報了官府?”

他撚起黑子來開始幫我一道圍住白子,“封丞相彼時正是要天雷勾動地火,我若橫插一腳豈不壞了氣氛,所以不如叫官府的人來搭救你於水火之中。”

我托起下巴眯著眼看他,“狐狸你太狡猾了。”

他似笑非笑地看看我,道:“一般吧,也沒有太狡猾。”

然後我兩個的對話便在一片和諧的氣氛中收尾,十分地令人欣慰。

夜裏起風的時候,我瑟縮在厚實的大棉被裏,開始輾轉反側。

狐狸這個人,嘖,著實是個摸不透的人。

他的師承,我一貫都曉得,但他的家鄉何處,雙親是否健在,他是否與雙親同住,有沒有自個兒獨立的房屋和馬車,我都一概不知。

可他卻總是半認真半玩笑地將我當做是他的小媳婦,這偶爾會叫我很是鬱悶。因在我的心目中,他原應該是和小花湊做一堆的,所以時間一長,我就默默認為他這麽是在拿我當個解悶的花生,結果鬱悶之感更勝。

但其實起初的時候,是我懶得去追問有關狐狸的種種,到了後來,我們大家已十分熟悉,就又覺得不必去深究他的來曆。可是最近這隻狐狸愈發讓我感覺不良,結果就搞得那簇早已熄滅的小火苗熊熊燃燒起來,叫人心裏像貓抓似的十分想知道他到底是哪個廟的和尚。

所以這都要怪我的記憶力不甚良好,因為興許在多年以前,他就告訴過我這個事情,隻是後來我自己默默地給忘記。如今若是貿貿然去詢問,保不齊就要被狐狸嘲笑一番,抑或是被他誤會我要將自個兒嫁過去,這就十分不妙了。

於是就在這個寒風呼嘯,枯枝搖曳的夜裏,我的腦海中布滿了各種有關狐狸的奇思妙想。

第二日晨起,秦璋照例沒有在這方小院裏,所以我也就拾掇一下,帶了些碎銀,出門去了結一個本該昨日就了結的事情。

我的方向感不好,所以在去城西的路上就頗有點坎坷,半路上甚至瞥見了狐狸那個正值裝修期間的“拈花茶樓”。於是我就嘖嘖感歎,他果然是個錢罐子來著,精打細算地四處撈錢。

但好在拈花茶樓距離芙蓉糕點鋪隻有那麽兩條街,我兜了幾圈也就兜到了芙蓉的大門口。

鋪子裏麵,依舊是那個叫做六六的夥計在忙前忙後,芙蓉掌櫃斜倚在角落裏邊嗑瓜子邊瞧著個話本子,甚是悠哉。

於是我踱過去抬手敲了敲木頭櫃台,和順道:“掌櫃的,我來取昨日落下的幾包糕點。”

芙蓉掌櫃掀起眼皮來看一看我,撲哧笑道:“你怎麽出來的這樣快?難不成是越獄了來著?”

我撐著頭想了片刻,誠實地搖頭,然後又念起一事來,忙說:“唔,掌櫃的,你手裏那個話本子還是昨日的那個不?”

芙蓉掌櫃將手上的話本翻過來瞧了一瞧,無所謂地說:“不是了,那本沒什麽意思,是講個姓沈的女將軍的故事。如今這本就有意思得多,說的是一個女人和七個男人的事……誒?看你眼巴巴的,要不要看?”

我遂大喜,發現此掌櫃與我甚投緣,趕忙點頭如啄米,伸出雙手,“甚好甚好,此話本恰能拿來解決我幾日憂思。那個,我還有個稍微非分的請求,你能不能再多借我幾本,我此番離家的時日恐怕要有些久。”

於是芙蓉掌櫃同情地看看我,說:“既然都逃出來了,那幹嘛又要回去?”

我一時氣短,愁苦道:“我當真沒有逃出來。”

芙蓉掌櫃不耐地揮一揮手,與我道:“罷了罷了,你這個人不實誠,不與你說這個了。那什麽,六六,去取昨日這位半路被抓走的客人落下的糕點。哦,順道把馬蹄桂花糕也稱半斤拿來。”

我鬱悶地看著芙蓉掌櫃,對她解釋說:“我不能要這個馬蹄桂花糕了,今日銀兩沒帶夠,平日裏常揣著銀票那個又沒跟來……”

芙蓉掌櫃側首看我,眸光流轉,上翹的唇角噙了個莫測的笑,“封奕花了那麽些錢,為的就是讓你嚐到這個糕點,如今你人來了,我何不直接給了你,也省得再去受那惡婆娘的氣。”

我從櫃台上摸過來那話本子,一邊翻一邊對她道:“女人何苦為難女人,鳳茹就是喜愛扒拉著封奕,你也理解理解麽。”

“沈鳳歌,你這個女人……怎麽都不問問我是誰?”

我合上話本子,舒心地抱在懷裏,側首看看她,“你的眉眼深邃,生得不像中原人,皮膚也偏白,唔,蒼白。你右手上戴的那個薄紙片似的手套,左右看著都像是捉什麽毒蜘蛛用的。還有你這個夥計,叫六六的,虎口上那麽老長的兩道劍傷,怎麽瞅著也不像是個良民。嘖,他看你的眼神,正是敬畏中隱含著戒備,瞧來就不是你的人。且你的腿……幹嘛瞪我,是你讓說的。你這麽坐著,其實是這個頂別扭的姿勢,尋常人要這麽呆會兒,那必得挪一挪,才有利於血液循環。但你著實是巋然不動,所以就隻有一個解釋,你的腿已動彈不了了。”

芙蓉掌櫃勾起一側唇角,攢了個自嘲的笑,“你說的大致都對,那然後?”

“然後?我瞧著,你即便不是卓婭,那八成也是與卓婭有幾分關係的人。”

芙蓉掌櫃兀自噙著枚笑,道:“倒叫你給蒙對了——以前就知道聞人洛有個糊裏糊塗的師妹,今日一見,你也不是那麽糊塗麽。”

我專心地收了收六六搬過來的話本子並幾包糕點,說:“也不是不糊塗,隻是封奕沒想把你藏著掖著,我也就沒道理在一旁憋著不說話。左右他目前要算計的是我家那個美人師兄,和我沒多大的關係。況且看你一副不急不躁的樣子,想必又沒多麽要緊的事。我特特從院子裏來一趟,一則是為了捎回去糕點和話本子,二則是為來瞧瞧你,往後若碰著師兄,多少總是個交代。”

卓婭甚嫵媚地瞭了我一眼,懶懶道:“要是遇著你那個師兄,替我捎句話給他,就說這些年我雖著了他的道,跟著他跑遍了大江南北,但我也沒什麽可悔的。”

我拾掇好那麽一攤物件,又將荷包給揣了揣好,臨出門時對卓婭說:“離你這兒不遠有個拈花茶樓,茶樓裏有隻壞心眼的狐狸,他樓裏賣的茶葉品質都還不賴,得空了你就叫六六帶足銀兩去捎兩包回來。”

跨出芙蓉糕點鋪的門檻,我對著車水馬龍的街道呆立了片刻,便心滿意足地抱著糕點並話本子向城南回去。

實際上,對於明日我就得進宮去伺候小皇帝這個事情,我是頂不安的。這主要是由於小皇帝這個人委實太過莫測,他不像是狐狸始終如一地那麽狡猾,也不像是花花多年如一日地沒心沒肺。他忽而聰慧地類似個明君,又忽而糊塗地是個實打實的昏君。

但這個事情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想來小皇帝如果是個缺心眼的娃,那他必定不能安然苟活到今日。

總歸是要置身其中方才能理順原委,所以這趟入宮似乎又顯得十分必要了。

待我回到四合院的時候,浴池小弟已然從詔獄裏被遣送了回來,正一個人愁苦地坐在門墩虎上,托著腮望向那一片荒蕪的天際。

於是我湊近了,問他:“浴池,你這麽是在望什麽?”

他悲戚地看看我,說:“門鎖換了。”

我拍拍他的肩,“哦,大概是狐狸換的,我也沒有鑰匙,那不如我們一起望吧。”

浴池小弟的麵色愈加悲戚,“沈姑娘,你不能理解我的哀傷。”

我甚同情地看看他,說:“換門鎖這件事其實隻是個偶然事件,你不要在意。”

浴池小弟悲憤地用雙手捂住他的臉,“在我所傾慕的女子麵前……被官差押走,沈姑娘,我好恨。”

我重重歎息一聲,不忍將事實告訴給浴池小弟。其實他所傾慕的這個女子,自始至終都傾慕著另一個妖孽般的男子,且大有至死不渝的架勢。

鑒於我匱乏的情感經曆,此時我實在難以為浴池小弟指出一條明路,於是隻好默默地翻出那把大鐵鎖的鑰匙,嚐試著往鎖眼裏捅了捅。

然後,鎖開了。

我迷茫地看著浴池小弟,浴池小弟悲哀地回看著我。

他說:“沈姑娘,秦公子是故意的。”

我安慰他:“這也許隻是個巧合。”

他說:“不是的,我試了不下三十次,但都沒有打開。”

我繼續安慰他:“相比起你往後將要遇見的,這隻是牛刀小試罷了,不要在意。”

他說:“……”

幽幽地爬上來再幽幽地爬下去

禮拜一嘍,鬱悶的禮拜一,各位晚安,看文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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