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入宮

浴池小弟十分地鬱悶,因此在狐狸清風和月地回到四合院前,他都一直守在院門前那個門墩虎上。

暮色四合的時候,我收拾妥了入宮要帶著的小包袱,就與浴池小弟一同坐在門墩虎上,一麵啃著從芙蓉糕點鋪裏帶回來的糕點一麵望著那個窄窄的巷口。

且淡且薄的餘暉下,狐狸信步走來,青色的袍子籠在那片暮色裏,似有灼灼華暈。

我歡樂地從門墩虎上竄起來,顛兒到狐狸跟前,將手裏捧得另一塊糕點遞給他。

狐狸望著我,愣了愣,然後眼底就流淌過了一種我不甚熟悉的情愫,仿佛是透過我在看著另一個人。

“怎麽突然這樣乖巧了?”趁著我走神的時候,狐狸就著我的手咬了口糯米糕,我被他一嚇,結果就躲出去老遠,連累得糯米糕也滾在了髒兮兮的土裏。

“沈姑娘,”浴池小弟不知從何處冒出來扶住了我的兩肩,說:“你怎麽給嚇成這樣?”

“阿歌……”狐狸的麵色倏地沉下來,卻也不像是往日被我氣急的模樣。

我下意識地又退了一步,揪住胸口的衣襟慌張道:“我、我沒事。”

於是狐狸伸過來要牽我的手便驀地僵住,他那一貫沉寂如古井般的眸子裏漸漸有了一抹如同殘陽西墜時的荒涼,半晌,他才訥訥地將手攏回袖中,對我道了一聲:“是我唐突了,嚇著了你。”

我搖了搖頭,與他相對無言。

我不知道要怎樣解釋這個荒謬的事情,就在方才的那一瞬間,我仿佛瞧見了許多過往。秦璋立在餘暉下的身影似曾相識,他偷吃糯米糕的動作就如同演練了上百次那麽水到渠成,我以為是他,可又恍惚不是。

我從未這樣恐懼過,我懼怕著這一刹那他掌心裏的溫暖,就似乎那亙古綿長的痛苦都是來自於這一丁點的溫存,要將我拖進一個無底的深淵。

“咱們,呃,進去罷。在這兒,會擋路的。”浴池小弟怯怯地打破沉默,又巴巴地望住秦璋,同時向我身後錯過去一步。

秦璋輕飄飄地瞟了他一眼,旋即若無其事地將我縮在寬袖裏的手牽出來,攤平我的手掌抹去了上麵側一層冷汗並著些點心沫子,說:“以後若要等我,大可在家裏麵等。外麵天寒地凍的,你又這麽嘴饞地吃點心,夜裏要是胃疼了免不了又折騰得雞飛狗跳。”

於是我也跟著若無其事又乖順地由他領著進門,邊走邊道:“才沒有折騰,你才雞飛狗跳。”

“喂喂,你們其實沒有看見我吧?是吧是吧?”後麵,浴池小弟拖著一長串的抱怨窸窸窣窣地跟著,半路中又吸了吸鼻涕,搞得讓我十分惡心。

“尉遲。”秦璋忽然駐足轉身,害得我一頭撞在他胸口,磕得鼻子裏直冒酸氣。

秦璋皺著眉頭看我,仿佛是個小老頭一樣地緩緩歎了口氣,說:“你就是每次吃虧的時候都有人在一旁幫襯著,所以也覺不出什麽來。往後要沒人替你收拾爛攤子了,你就每日隻帶著這個糊塗腦袋,可該怎麽辦。”

說實在的,狐狸這遭話講得我委實很冤枉,所以我本著人道主義原則,決定給自個兒喊喊冤,於是我平心靜氣地立在原地,望了眼蒼茫天際,說:“狐狸,其實我隻是在思量這麽個事情,你看,浴池雖說是蓄意將我拐帶走,並且在危急時刻又沒有發揮什麽作用,但畢竟他也被抓進了詔獄裏。另外,針對芸芸眾生,我認為是有這樣一個道理的。就譬如說你和浴池的智慧程度,大抵上是並不對等的兩個層次。所以咱們不要和他爭了,爭得多了就容易下滑到他的那個層次上,然後他就會用他豐富的經驗打敗咱們……狐狸,你懂我的意思麽?”

待我說完,秦璋便操了一雙手,好整以暇地望著我,然後緩緩道:“其實我隻是要問問尉遲,需不需要備一套新衣裳來著。”

遂,我欲哭無淚。

浴池小弟重重地捶著胸口,哀怨地看我,看了半晌,才狠狠抽泣一聲道:“沈姑娘,我真是恨死你了。”

言罷,他便跺跺腳棄我兩個而去,確是如風一般的男子。

於是秦璋又過來拖住我的手,清越的聲音裏隱含了點點笑意,他說:“如此,就清淨多了。隨我去房裏挑些話本子,帶進宮裏去給你解悶。”

“你不是不許我看話本的?”

“我在的時候自然是要你少看些,我不在的時候麽,”他忽而輕笑一聲,“看看也無妨。”

我撇撇嘴,不去深究他九曲十八彎的思維模式,哼了聲說:“都隨你。”

秦璋說是看看我的包袱,實際上就是把我好容易裹起來的包袱又給拆開重組了一遍。我趴在一旁不無感慨,九寶不在就是不方便,連這樣的瑣事都要他親自動手了。

秦璋略略掃了我一眼,漫不經心道:“縱觀這九州天下,能夠叫**這份心的人,大抵也就你一個。”

於是我又不大愉快,以為他是在嘲笑我,所以就在一旁翻亂了那摞要捎走的話本。

“阿歌。”秦璋虎下臉看著我,我懾於他一貫的威嚴,隻好默默停下搗亂的兩隻手,重新在邊邊上趴好。

秦璋歎了聲,捉住我的兩條手臂,拉起我在他一旁端正坐下,說:“你此番入宮去,也不見得是個壞事,隻是凡事都要懂得見風使舵。唔,你一貫做牆頭草都做得很好,繼續保持便是個求生之道。”

愣了半晌,我才省起與他道:“狐狸,其實你不願我入宮的,是不是?”

秦璋回眸疏疏淡淡地望著我,眼中似有化不開的大霧迷茫,“阿歌,有的事我能夠保你,有的事不能。譬如入宮這件事,就是我所不能的。”

我有些氣惱地看他,“可你明明叫了官府的人來捉拿我,你明知道……你明明知道的。”

秦璋將目光落在我糾纏的兩根手指上,溫聲道:“所以,你很生氣?”

“也沒有生氣,隻是有些懊惱。與其是你故意叫官府的人來抓我,倒不如是被封奕羞辱一番讓我心裏來的舒坦。”

秦璋聽罷,從容的神色間簇了幾點落寞,他說:“這個事情於我而言,意義並不相同,因我已不能再看著你……所以,我寧可選擇另一條路。”

我抽抽鼻子,攢出個笑來望著秦璋,抬手在他眉心間畫了畫,“狐狸,其實我頂不愛瞧你皺眉的,可偏是在我的事上叫你發愁居多。認識我,合該是件辛苦的事吧?我這個人,時常糊塗,腦袋又不靈光,有時候惹下禍來也不自知。入宮的事其實沒有什麽,去就去了,你不要在意。”

秦璋唇角勾的一絲淺笑已褪得極淡,他攏攏我耳邊垂下來的碎發,溫熱的吐息在我耳邊吹得癢癢的。

“阿歌,你有時候糊塗些,也沒什麽不好。”

這是在我入宮前,狐狸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天色擦亮時,宮裏就來了人。那位上了些年紀的公公扯著個公鴨嗓子將我從被窩裏喊出來,這麽數九寒天、晨光微露的時候,他就立在四合院裏那棵老榕樹下,結果搞得我以為他其實是從榕樹裏蹦出來的。

我捧著一摞話本出門的時候,沒有瞧見狐狸的身影,浴池小弟亦沒有出現。但我猜度,狐狸不在是個主觀原因,而浴池小弟不在,則純粹是客觀原因。這主要是由於他一向容易陷入深度睡眠,對周遭的一切不能夠及時洞察。所以我的離去,對於睡覺睡到自然醒的他來講,將會是個極其突然的事情,就仿佛我是臨時消失的一般。

但總歸浴池小弟不是個重要的人,他知不知道其實都是個沒所謂的事情,所以我走得很坦然。

入宮,其實是個頂麻煩的事。因首先我要乘一輛甚低調的馬車,其次又要換一頂甚嬌小的轎子,最終就要依靠自個兒的兩隻腳徒步行走,這就搞得人非常疲憊。

尤其是前些年在朝為官的時候,上早朝時往往是在星子漫天時就立在玄乾門外候著,然後至少要大夥排著隊,亦步亦趨地走上兩三裏路,才能將將到了宮門口。

於是我這廂就一麵憶這往昔崢嶸歲月,一麵跟在這位李姓公公後麵貼著朱砂紅的宮牆快步疾行,直走得我胸肺間灌了滿滿的寒涼之氣,喘口氣都嗆得生疼。

“這位……那什麽,秦姑姑。”李姓公公驀地在一處角門前駐足,回首來招呼我停下,“這兒是興慶宮,姑姑日後就在此處當差。”

“唔,甚好甚好。”

我聽得一樂嗬,遙想這個興慶宮,彼時可是住著榮寵最盛的龐淑妃,瞧來該是個風水寶地了。

“陛下交代了奴才,說姑姑原不是宮裏的人,各種規矩也不必太恪守,隻要不鬧騰得出格,陛下都是不會介懷的,”

言罷,這位李姓公公就特特地瞟了我一眼,大抵是在思量我這麽一個人,緣何值得高高在上的皇帝如此讓了一大步。

但老實說,我個人其實也非常好奇這個問題。

“那麽,奴才就將姑姑送到這兒了,姑姑自個兒進去便是。”李姓公公做了個禮便要退下去,我慌忙從荷包裏摸出一塊碎銀來塞進他手中,道一聲:“有勞公公了。”

遂,李姓公公方才滿意離去。

作者有話要說:日更神馬的。。。小玖正在堅持。。。

各位晚安了,好困~~看文愉快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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