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番外 兩小無猜 捉蟲

一、

“秦璋,你用點力氣推好不好呀?虧你晨起的時候吃了那麽幾個醬肉大包。”一個女娃娃奶聲奶氣的聲音在空曠的院子裏回蕩著,不悅地抱怨那個推秋千的男孩子。

院裏那飄零的梨花瓣如紛紛落雪,不經意間散落在男孩子烏黑的發上。

“阿歌,你要記住我的話,晌午後,無論外麵怎麽兵荒馬亂的,你都要在屋裏把自個兒藏好了。”男孩子那一雙漂亮的黑眸中寫滿了擔憂,就連眉頭都微微蹙起。

秋千上那個似麵團兒般白白嫩嫩的小女孩瞪大了雙眼,怯怯地看著他說:“爹爹說要打仗了,是真的麽?”

男孩子伸手扶住晃動的秋千,望了眼朱紅色宮牆外那湛藍的天際,緩緩道:“興許是的。”

女孩揉揉眼睛,小心翼翼地從秋千上爬下來。她提著海藻綠的裙擺蹭到男孩身旁,抬起胖嘟嘟的小手捉住他的一隻袖子,踮起腳來用自個兒軟綿綿的臉蛋去蹭蹭他的,然後就聽她糯糯的聲音道:“秦璋不怕,爹爹和阿歌都會保護你,不會讓壞人來欺負你的,不要怕。”

男孩撫了撫女孩子額前細軟的碎發,海棠色的唇瓣微微上揚,溫暖的弧度一時間將他眼底的那絲陰霾衝得煙消雲散。

二、

“鳳歌,你換上璋兒的衣裳,跟爹走!”

一個身形頎長、劍眉星目的中年男子將一套絳紫色的織錦袍子擱在女孩眼前,言語間是不容置疑的威嚴。

鳳歌疑惑地看看爹爹,又看看那套她甚是熟悉的衣裳,沒有動彈。

“怎麽,你連爹的話都不肯聽了,是不是!”男子怒喝一聲,瞪大眼睛望著自個兒這個執拗的閨女。

鳳歌偷眼瞄了瞄怒火正盛的爹爹,小聲咕噥道:“才不是的。”

都怪秦璋,非要她等他從圍場回來才許走,害得她被爹爹罵。

“丫頭,你……”男子清朗的麵容上浮過一片苦澀的情緒,他複又重重歎了一聲,聲音逐漸緩和下來,“是璋兒請爹爹來接你去圍場的,但此處又沒有你的騎裝,那是不是就隻能先穿璋兒的衣裳了?”

鳳歌骨碌碌地轉了轉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半晌,才乖順地點了點頭,然後就一麵抖開秦璋的袍子一麵氣哼哼地說:“秦璋明明說要帶糯米糕給我的,卻賴到現在都不回來,壞死了。”

男子看著鳳歌那一雙小手熟練地擺弄著衣裳上的盤扣,嗓子眼禁不住一陣陣地發緊,鼻腔裏酸澀難耐。

他自問這輩子,不負天,不負地,不負北戎子民,可怎麽偏就是對自個兒嫡親的閨女……罷了,他狠狠閉起布滿血絲雙眼,鳳歌此去是為國家社稷,雖死猶榮!

三、

鳳歌坐立不安地縮在馬車的一個角落裏,眼睛死死盯住另一頭那個瘦小的屍體,兩隻手因為害怕而不自覺地使勁相互絞著。

鳳歌看得出,這具屍體是個和秦璋年紀相仿的男孩子。可是鳳歌琢磨不透,他為什麽會和她同坐在馬車上頭,難道這又是爹爹為了鍛煉她的膽量而特意安排的麽?

馬車在官道上飛馳,趕車人是鳳歌熟悉的酒兒公公。

酒兒公公是個很有趣的人,他總是會在外麵搜羅一些漢人的小玩意兒,拿來送給鳳歌,撥浪鼓就是那些東西裏麵鳳歌頂喜歡的一件。

每每秦璋不陪著她的時候,她就一麵晃著撥浪鼓,一麵唱著歌謠在他周圍晃悠,直煩到他來陪她才肯罷休。

“小主子,你待會兒在車上要把衣裳換給那個……孩子,知道麽?”

這是酒兒公公在臨行前偷偷囑咐給她的話。對於這個事,鳳歌雖然不大懂得,但她知道酒兒公公是不會害她的,所以盡管怕的要死,可她還是鼓足了勇氣向著那屍體一點點挪過去。

“也許酒兒大叔是要讓他下葬的時候體麵些,才讓換衣裳給他的。就是要對不住秦璋了,這衣裳可是他頂喜歡的一件……算了,反正他有那麽多衣裳,讓一套出來也不打緊的。”

鳳歌蹲在那瘦小的屍體邊上,一麵除去秦璋的外袍,一麵自言自語,但終歸是不敢直視那屍體。

“這可真是要命,怎麽近幾日大夥個個都怪裏怪氣的。今日秦璋就總說些反常的話,爹爹也不知為何要哭,真是愧對他鎮國大將軍這個名號了。這若是被虎子叔他們知道了,鐵定要笑掉大牙的……還有酒兒大叔,他明明無親無故,可為什麽偏又要替這個孩子收屍?”

鳳歌嘟嘟囔囔地給自個兒壯膽,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秦璋的衣裳給那具屍體套上。

其實鳳歌也不敢怎麽去看他,隻是將將用衣裳給裹了裹便逃了開去。

這實在是太嚇人了,要不是虎子叔他們常講什麽死人的,她可是要被嚇破膽了。

在經過漫長的一段奔行後,馬車忽然顛簸起來,鳳歌幾乎都坐不穩當,隻得用手扒著窗戶,才將將能不摔下去。

她有些忿忿地嘟了嘟嘴,對著車外喊道:“酒兒叔,怎麽還不到?阿歌的屁股都撞得疼死了。”

“我的小主子,馬上到了,馬上——您再等等。”

鳳歌疑惑地偏了偏頭,酒兒大叔的聲音這是怎麽了?顫來顫去的,難不成他也哭了?

四、

鳳歌從未見過這樣多的人馬,也從未見過這樣多明晃晃的火把,那無數的火把就像是要把黑沉沉的夜幕都點燃了一般。

鳳歌屏住呼吸趴在那叢和她一般高的灌木裏,看著酒兒大叔抱著那具屍體麵對著不知從何處而來的兵馬,全身上下都禁不住地瑟瑟發抖,就如同抖篩子一般。

他們手裏拿著長長的彎刀,刀尖指著酒兒大叔。

“小主子,奴才不能再護著您了。二殿下的上上策方才被安將軍識破,奴才就隻能取這個下下策了。主子,您逃罷,別再回北戎,這兒容不下您,也容不下二殿下。奴才的命是欺霜夫人給的,奴才今兒就算是盡忠了。小主子,您一直向東跑,別回頭。東邊是漢人的天下,那才是您的家,走罷!”

這是酒兒大叔在趕走鳳歌前說的話,他用匕首抵在自個兒的脖頸上逼走了鳳歌。

可鳳歌不敢走遠,她悄悄地躲在一叢灌木裏,本想等酒兒大叔氣消了再哄他去圍場,卻沒想僅僅半刻鍾的功夫,這黑洞洞的樹林子就被許多凶神惡煞的人給圍了起來。

酒兒大叔抱著那具瘦小的屍體,幾乎笑得癲狂,他喊了些什麽,鳳歌沒有聽得清楚,她隻知道就在那些惡人要衝上來時,酒兒大叔忽然就著起了火來。

連同他懷裏的屍體一起,都被熊熊大火包裹著。

酒兒大叔的慘叫聲撕裂了整個沉寂的夜空,也鎮住了要衝將上來的惡人們。

鳳歌聽著酒兒那似人非人的慘叫,害怕得連哭聲都發不出來。她想跑出去,想回到酒兒大叔那兒,想救救他,可她無論如何都站不起來,也挪不動步子。

鳳歌使勁地咬著自個兒小小的拳頭,愣愣地望著不遠處那團不停掙紮的火球停止了抽搐,重重倒下。

那是酒兒大叔,是她頂喜歡的酒兒叔,是會演木偶戲逗她笑的人,是會幫她出主意喊秦璋陪她踢毽子的人,是會煮她鍾愛的酒釀圓子的人……

風勢漸大,火勢卻衰微,世人都說火借風勢,可若是再沒的可燒,也就談不上誰與誰借勢了。

鳳歌望著地上那團焦黑的東西,隻覺得腦中一片空白。什麽是生,什麽是死,她仿佛已然明白,也仿佛不甚懂得。

沒有人來告訴鳳歌究竟在那堵朱砂紅的宮牆裏發生了什麽,也沒有來告訴鳳歌爹爹為什麽不來救她。

鳳歌隻是模模糊糊地知道,她再也見不到秦璋,再也見不到酒兒叔了。

五、

秦璋醒來的時候,發覺周圍立著零零散散的幾個人,他們紛紛欣慰地將他望著,再道一聲:“二殿下,您終於醒了。”

可這些聲音裏,卻沒聽見那小丫頭脆生生地叫他“秦璋”。惦記著她總是無憂無慮的小臉兒,他忽然變得鎮定,隻是覺得一顆心就那麽緩緩沉下去,沉進了望不到邊際的深淵。

“安將軍,”秦璋摁住突突跳疼的額角,望著那個男人挺拔的脊梁,聲音沉得如一口古井,“為她立個牌位,待她及笄,我便用八抬大轎抬了她回去。鳳歌生是秦家的人,死是秦家的鬼。”

秦將軍斂袍跪下,叩首謝恩,“臣,叩謝殿下。”

一滴清晰的水漬,在秦將軍冰冷鎧甲下的地麵上,緩緩暈開。

一場避無可避的宮變,秦將軍把女兒推了出去。兩輛馬車同時從宮中駛出,一輛向南出城,一輛向西去將軍府。宮中有內侍看見秦將軍懷裏抱了個丫頭鑽進馬車,也瞧見二殿下從容不迫地上了酒兒公公的馬車。

那麽,到底該追捕哪輛,這事,根本不必合計。

六、

秦璋獨自坐在紫藤架下,手上托著一盒一盒的糕點,腿邊的竹架上擺著一本一本的話本子。

涼風拂過,落葉打著卷兒從秋千上飄落。

寂寞,從來都是一個人的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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