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不合時機的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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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炷香燃盡,我撣撣袍腳上的香灰,對穆穆雅道:“朱承鈺如今謀劃的事,成則為王,敗則屍骨無存。他勝則罷了,倘若他一朝敗落,你待如何?”

“鳳歌兒,他是我的夫君。他生我才能生,他若是死,我又如何能活?”穆穆雅的聲音裏聽不出什麽情緒,麵上漾著慘淡的笑。

我看著她那一臉的決然,隻得又歎了一遭道:“朱承鈺那個側妃的事,我會替著想想法子。左右在我找到辦法前,你莫要提起那珠子的事。”

言罷我就打算重新從窗戶那條路離開禪房,卻沒料又被穆穆雅叫住。

她淒然望了我一眼,道:“他在找聞人洛,為了逼聞人洛就範,已殺了許多人。”

我看著沾了一抹纖塵的窗欞兀自出神,苦笑半晌,心底隻得一番唏噓。這件我早早料到的事如今終於得到穆穆雅的證實,所以說英雄一怒為紅顏,縱使朱承鈺不是英雄,但他殺了那麽許多人,也是為了紅顏。

我沒再說什麽,徑直躍出了窗子。

走出寺門的時候,我仍然在感慨莫測的人生。這大抵就是人上了年紀的壞處,看事情總是要跳過表象去看那個本質,結果就搞得自己十分惆悵。

由於我已活了這二十幾年,所以一般情況下很難再改變過去養成的習慣。就譬如如今我在思索問題時仍舊習慣於盯著某一個地方使勁看,縱然我實際看的並不是我正在看的這個東西,但那表情看起來卻非常像是中邪。

比如此時此刻,我雖然正盯著誰誰腰間的玉帶看個不停,但腦子裏實際正飄蕩著該如何應對秦璋尋不著我時的暴跳如雷。

直到我的手臂被人狠狠地拽住,那人用的力道很大,直將我拉得一個踉蹌,險些跌在石階上。

我詫異地順著他絳紫的織錦袍子向上看,卻忘了要將這個人推一推。

日光下,他的下頜線仍和三年前分別時一般地溫潤,涼薄的唇緊緊抿著,一雙琉璃色的眸子聚著滔天的怒火和難抑的痛楚。

我望著他,驀地詫異。實在不能明白他為何會痛不可抑,那個慘到死去活來的人原該是我不是麽。

封奕動了動唇,聲音低啞得不大真實,他說:“沈鳳歌。”

一瞬間,我似乎聽見了自己心底的嘲諷。

我拂開他的手,迎著濃烈的日光彎了彎一雙眼,道:“公子,奴家不叫什麽歌的,你認錯了。”

他不管不顧地重新又抓住我的手臂,箍得我生疼,隻聽他冷笑一聲說:“你以為你這樣可以騙得過誰?”

唔,他這個話問得著實沒有道理,因我並沒有以為我能騙得過誰。雖說當時的死是我一手造成的,但被人從墓裏刨出來就實在是個計劃外的事情。

“啪!”

一聲脆響果斷攪亂了我的邏輯,而不巧的是,這動靜正發生在我臉上。簡單地說,就是我被人不偏不倚地抽了一耳光。

所以說一個人如果長時間內不運用某一項技能,那就必定會導致其逐漸退化。就譬如說現在的我,已遲鈍得不能躲過這麽明刀明槍的暗算。

當然,這裏麵也存在某些不可抗力的因素。比如說此時的我正被封奕死命拽著,而無力躲避;又比如抽我的這個人乃是他的夫人,我的妹妹等等。

封奕眼看著我平白挨了一巴掌,卻隻是蹙了蹙眉心。於是我的心就禁不住忽地一涼,猜想他是不是故意扯著我好叫他夫人來打我一巴掌的?

沈鳳茹死死地盯著我,一雙眸子紅得似可以滴出血來,她顫抖著指尖指著我,質問道:“沈鳳歌,你明明沒死,你為什麽不回來?為什麽?”

我拂了拂額際的碎發,堆出個笑來對她說:“夫人,你雖打了我一巴掌,可我這人一向大度,從不和孕婦計較,所以煩請你讓一讓,我要回家去了。”

鳳茹卻死命拽住我的手腕,瞪大了雙眼恨恨道:“家?什麽家?你不是早背棄了沈家嗎?你現在還有什麽臉來提這個字!”

我回首看看封奕,他仍是挺拔地立著。細風拂起他的袍腳,他微眯了一雙眸子,作一番神祗的形容,看戲般地瞧著我這一刻的茫然失措。

翻湧而來的情緒在心底糾纏,終歸隻化得一個苦笑溢上嘴角。因我實在不能懂得,封奕究竟是要將我的一顆心拿出來踐踏多少遍才算滿意?

恍然裏我又念起那年他方要與鳳茹洞房花燭的時候。

那日淌著幾滴細雨的屋簷下,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似笑非笑。我心裏難過,就冷了臉與他說:“封奕,我就這麽一顆心,你權且看著傷吧。”

彼時我將這話說完,他是怎樣的表情我已不能記得,如今隻堪堪能回想起這麽一句不疼不癢的話來。

我怔在原地躊躇良久,方才鼓起了幾分勇氣來要與鳳茹說上幾句,卻不料抬眸時正對上了那個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他眼底眉梢雖騰騰得盡是怒氣,可將我攏進懷裏時卻溫和得一塌糊塗。

秦璋用他常年握劍的手拂過我腫脹的臉頰,掌心的薄繭摩挲著那塊皮膚微微地疼,他低垂了黑眸問我:“是誰欺負你了?”

我歎了一聲,旋即搖頭。因我此時雖安安穩穩倚著他,卻也不能去指責鳳茹,左右她是丞相夫人,我不過一介草民。

“你是誰?”封奕在我開口前開了口,問了個本該鳳茹來問的問題。

秦璋換了隻手將我扶住,麵上如籠寒霜,冷冷吐出兩字,“秦璋,她的夫君。”

於是我便眼看著原本就怒不可遏的封奕更加怒不可遏,他死死地盯住我,半晌才回魂似的挽住一旁就要暴跳如雷的鳳茹,道:“夫人,咱們進去罷。”

那廂鳳茹雖是一臉的不情願,但此番是封奕開了口,她大抵也不能反駁,便隨著他亦步亦趨地進了寺門,半途中還不忘回頭將我狠狠瞪上一瞪。

看著封奕兩個的背影,我不免感慨,沒料到狐狸的大名竟這麽具有震懾力,那麽早知如此我就該首先將他的名號放出來,興許就不至於狼狽得如此了。

秦璋在一旁聽了我發表的意見,悠然道:“他在意的,並不是這個。”

然則他這一句話說的令我十分迷惑,倘若封奕在意的不是這個,那他在意的就隻能是“夫君”二字。可封奕誠然不是斷袖,他實在沒道理會看上狐狸,這委實就解釋不通了。

狐狸與我一道走在回城的路上,道旁蒼翠的梧桐斑駁了日光,碎了一地的光影牽扯著我倆的影子,拉長又縮短。

我猶豫良久,趁著他麵色稍和時問道:“狐狸,你怎麽會來?”

他側目看看我,似乎並未著惱,“我醒來時,店裏的小二說你追著王妃的轎子看熱鬧去了。我怕你在外麵闖禍,隻好跟來。”

聽得他如此解釋我隻得幹笑一回,打了個哈哈說:“我其實有去敲你門的,可惜你沒應我。”

秦璋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道:“哦,是麽?”

我點了點頭,不打算就這個問題再繼續討論下去,因為實在是太沒有營養,於是就換了個話題,說:“朱承鈺在摩拳擦掌,小皇帝在騎馬打仗,這著實不是個好的兆頭,咱們還是加緊腳程回若虛山去,左右這才算是正事。”

秦璋沉吟片刻,道:“那明日便啟程罷。”

這一日,我與秦璋就那樣散著步回了客棧,到了客棧時,我倆於吃飯間無意聽得了一個驚悚非常的消息。

這個消息來自於我們旁邊桌的兩位大漢,總結性的說,就是聞人洛成了江湖上的頭號通緝犯。

原因無他,隻因聞人洛先是喪心病狂地殺了天一教的三個教眾,又獸性大發地砍了屠家當家屠晉和其舊情人覃娘,而後因殺人殺到了興頭上,所以就奔向落霞山滅了落霞派整整一個派,統共二百六十一條人命。其罪行實在是令人發指,人神共憤。因此武林人士紛紛奔走相告,拉幫結派,皆表示要將聞人洛生吞活剝,剝皮抽筋。一時之間風聲鶴唳,人心惶惶。

待聽罷鄰桌二人打算將聞人洛先奸後殺的處理決定後,我那一副飽經風霜的心肝忍不住跟著抖了一抖。

秦璋對此事的關注點與我不大相同,他疑惑於眾人為何將瑤鎮上死去的三人當做了是天一教的弟子,而我則疑惑於他們為何要將聞人師兄先奸後殺。直到我在眼風裏望見秦璋那朗風和月的模樣,才略略憶起這世上有那樣一群好男風的兄弟。

至於秦璋的疑問,其實我也不能夠給他答案。因為在這個世界上,人們的想象力從來都是心有多遠思維就有多遠,所以我實在不能按照他們的方向去分析為什麽在瑤鎮死的那三人搖身一變就成了我天一教門下,並且是死於聞人洛之手而不是當時所報的花月之手。

但這其實是整個問題的突破點,它就類似於一個環環相扣的騙局。設局之人讓我在這局中起了個穿針引線的作用,將與我有關的一串人都織進了一張網,倘若這網子一收,恐怕就……嘖,仔細一想就真是讓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