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明珠蒙塵

我與秦璋回到客棧的時候,一輪殘月已近中天。//百度搜索八戒中文網看最新章節//秦璋斜倚在我房裏的太師椅上,有一搭沒一搭地翻著手上的書,而我則趴在八仙桌邊不住地打哈欠。

“方才你看完了別人的**就興致勃勃去研究斷袖,很是精神矍鑠麽,怎麽片刻功夫就困得坐不住了?”

困頓中的我聞言心底不禁咯噔一聲,佯裝不知地掀起眼皮來將他看著,道:“狐狸你看,朱承鈺果然是個人才,他連造反都造得這樣明目張膽,這樣無所謂懼。”

“阿歌,咱們撇開這個不說,就先談談**。”他淡然開口,我猛地一激靈,睡意全無,起身驚悚地看著他,同時向後退了一大步,退到門口守著。

“倘若我真要做些什麽,方才也就做了。”秦璋將手中的書卷放下,飄飄然地掃了眼我攀在門框上的手。

我一時啞然,半晌才省起他是個斷袖這遭事來,於是泰然道:“唔,也對,我忘了你是個斷袖來著。”所以也就放下心來,蹭到他身旁坐了。

“阿歌。”

“嗯?”

“你倘若再提斷袖的事,那我也不介意手把手教給你一個男人和一個斷袖的區別。”

“……”

“阿歌,你過來。”

“不過去,誰叫你繃著臉的!不許繃了,明知道我最害怕你這樣了——你還繃?”

“那你聽不聽話?”

“你別再嚇唬我,我就聽了。”

秦璋揉著額角沉歎一口氣,道:“好吧,你總是這樣胡鬧。”

“沒有胡鬧,是你先嚇唬我的。”

秦璋再歎了一歎,“好了,是我嚇唬你的。那麽阿歌,我們來談談今晚的事罷。”

“今晚的事,唔,穆穆雅——我倒從沒想過她是嫁給了朱承鈺。”我看看窗外朦朧的月華,念起了多年前在大漠的那一場不期而遇的較量。

穆穆雅是阿達托大汗的九公主,也是阿達托大軍裏唯一的女將。她與我在八年前的伐北之戰中對陣於荒木嶺,我那時是二叔的副將,領了前鋒之職,奉命向北搜尋柔然大軍,結果就在荒木嶺遇見了穆穆雅的軍隊。

穆穆雅大概隻是領兵出來巡防,也未料想會遇上我。所以此番我倆麾下的兵力都極少,我領兵五千,她領兵七千,實是伯仲之間。我率部下與她拚死一戰,她亦是發了狠地與我鬥在一處。

穆穆雅將我頭頂銀盔砍落的時候,我也將她胸前盔甲割破。那時的她錯愕地看著我掩在銀盔之下的長發如瀑散落,而我則驚訝於她盔甲之下的殷紅褻衣。

那一場突如其來的戰鬥終止在穆穆雅爽朗的笑聲中,她說:“不打了不打了,女人何苦為難女人!大將軍,你和我分不出勝負的,就不要再傷害壯士們的性命了。”

穆穆雅的話我深以為是,於是我倆便各自帶兵回營,對此事再不提及。自那以後,我與穆穆雅便數次對陣於大漠之中。時間長了,倒生出些許惺惺相惜之感,每每臨陣,也就不忍再痛下殺手。

直到四年前,我遠征大漠遭細作所害險些喪命與柔然大軍之中時,方才與穆穆雅結下了一段戰火烽煙中的友誼。

我那時候身中數刀,已倒在死人堆裏氣息奄奄,模糊之中見到穆穆雅策馬而來,替我擋開柔然將士當頭砍下的彎刀。

穆穆雅救下我後,便在草原上的水窪邊上陪了我三天三夜。她說她不敢帶我回到柔然大部,怕我被阿達托大汗殺死,也不敢送我回去朝廷的軍隊,她說知道是別人出賣了我,此時回去怕要性命難保。

在那三天三夜裏,穆穆雅同渾渾噩噩的我說了許多話。說她征戰數年的疲憊,說她對我一見如故的情誼,也說了她在邊關曾遇見的儒雅公子。

隻是那時候的我尚不知道,穆穆雅傾慕的公子便是朱承鈺。

“朱承鈺娶穆穆雅,為的不過是爭取柔然一部的支持,他該善待她的。”我重新在秦璋身旁坐了,已然了無睡意。

秦璋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唇,道:“阿歌,你知不知道肅王有一個青梅竹馬的側妃?”

我茫然搖頭,“不知道。”

“肅王的這個側妃身染沉屙,雖訪遍名醫,可這個女人的情況卻每日愈下。你許也曾聽過這麽一個說法,早在十幾年前,柔然部族的阿達托大汗曾得到了一顆能醫百病的珠子。而朱承鈺要的,就是這顆寶珠。”

“啪!”我手上的茶碗應聲落地,秦璋詫異地望了我一眼,我勉強扯了扯嘴角,啞聲道:“手滑,沒拿穩。”

秦璋兀自皺了眉,沒言語,隻是喚來小二將地上的碎片收了去。他臨出門前切切囑咐我隻管做個吃飽混天黑的人便好,旁的事交與他就是。這一席話說罷,讓我很是感動了一回,於是爬會床上倒頭大睡。

這一夜裏我左翻右翻睡得格外不踏實,右眼皮一直突突直跳。模糊的思緒裏盤旋著那些年在大漠征戰的情形:遍野的橫屍,彌漫著血腥的空氣,蒼茫的天際上禿鷹盤旋,壓抑得讓人透不過氣來。

“咣——咣”

窗外由遠至近的鑼聲將我從半夢半醒間驚醒,我壓著胸口喘著粗氣,眼前仍是那一片淒慘的景象。

“行人避讓。”內侍尖細的聲音一下子將我敲醒,我掀開薄被從床上奔到窗邊,隻見主街兩側都已肅清,一頂六抬的轎子並了八騎從不遠處而來。

眼見著這熟悉的景象,我禁不住一愣,這是藩王正妃的儀仗呐,難不成是穆穆雅要出城去?

我轉身披了外袍匆匆推門出去,到隔壁去敲秦璋的房門,可敲了半晌卻不見他來應,不由得詫異了一回。隻因他一向不是個貪睡的人,那如此便隻能斷定是出門散步去了。可他散步時卻不來捎上我,這也是個不同尋常的事。

但下麵的儀仗隊伍已不許我在這廂磨嘰,於是便係好了外袍奔下樓去,也顧不上秦璋回來時見不到我的人該是多麽地怒火滔天。

穆穆雅的轎子雖走得不慢,但畢竟是六個抬一個,行動就不如我來得方便些,總歸以我腳程尚是能不遠不近地隨著,半途中還騰出空來順手買了兩個燒餅做幹糧。

不出我所料的是,穆穆雅確實出了城。

儀仗隊伍出城後一路向著西邊而去,走了將近一個時辰,才在一道寺門前停下。

我抬頭望望,寺門上上書普陀寺三個大字,很有幾分磅礴氣勢。寺門裏頭香燭生煙,煙火嫋嫋,瞧來倒是個香火旺盛的寺廟。

穆穆雅由兩個侍婢扶了,從轎上下來,一步步走進了寺門裏去。我看著她腳下步子虛浮,麵色蒼白又憔悴,心底沒來由有些苦澀。

她在大殿裏上了香磕了頭,才轉而去了禪房。我沿著禪房的牆根貼在窗子下,聽著穆穆雅將侍婢打發了出去,才略微鬆了口氣,借著窗子未關緊的縫隙向裏間看去。

一派安寧的禪房中,穆穆雅正盤膝坐在禪房的蒲團上,手裏撚著一串珠子,雙目微闔,口中念念有詞。看她的這副模樣,我禁不住又歎了一歎。遙想當年的她可是員遇神殺神,遇佛殺佛的草原猛將,這不過短短幾年時光,卻將她的心性消磨至廝。可見這世間的情愛就是個磨人的東西,叫人生死都不能痛快了。

我悄然將窗子推開,翻身躍了進去,然而我雙腳甫一落地,寒涼的刀鋒便已抵上脖頸。我苦笑一回,將那攥著匕首的素手握了一握道:“穆穆雅,是我,沈鳳歌。”

“倉郎!”那鑲著靛藍寶石鎏金柄的匕首應聲回鞘。穆穆雅扳過我的身子,眯起一雙狹長的鳳眸上下將我打量著,大概是在鑒別真偽。

半晌,她才在唇角攢出一個笑來,卻笑得十分慘淡。

“鳳歌兒,你沒死,可我卻生不如死了。”她重新回到蒲團上坐下,撚起那一串珠子。

穆穆雅沒有對我死而複生之事表示過多的驚訝,也沒有如一般女子那樣與我切切哭訴所遭所遇。我猜測這大抵就是她常年在軍營磨出的處變不驚,也是她打碎了牙和血吞的性子使然。

我掀了衣袍在她一旁屈膝跪坐,順手燃了一炷香說:“你拿禮佛來逃避現實,實在是不成的。”

穆穆雅沉默半日,才神色黯然道:“鳳歌兒,我求的,不是這個金燦燦的名分,也不是雍容富貴的生活。我隻求那個曾將我從受驚的瘋馬上救下的男人,能夠待我如我待他一般,這是奢望麽?”

我沉歎一遭,與她說道:“你沒什麽錯,他也沒什麽錯。隻是愛上了,就再難回頭。情這個事,終歸就是為折磨人來的。”

她垂了雙眸去看膝下的蒲團,一團水漬在她鵝黃的衣裳上暈開,“他明明白白地向我討要寶珠,可我卻拿不出來。所謂一命換一命,為何那女人的命在他眼裏就是萬般珍視,而我的命卻如草芥一般?”

穆穆雅這一席悲戚的話聽得我很是傷懷。其實朱承鈺也端地是糊塗,他許就沒查得明白這所謂寶珠是個什麽物件。他又哪裏知道,他娶回家裏當是交換的穆穆雅,便是他求之不得的寶珠。而寶珠一事,原就是阿達托大汗的一個說辭,又怎麽作得真?

穆穆雅的娘在懷胎時曾染了劇毒,生產後便撒手人寰,隻留下了這麽一個滿身劇毒的嬰兒。

阿達托大汗為救女兒訪遍名醫,可始終也隻是為穆穆雅存了那麽一口氣在。直到她長到六、七大時,阿達托大汗遇上了將將被逐出師門的聞人洛,這才算是徹底化解了穆穆雅的毒。

彼時,聞人洛用六十一種毒草並二十九種毒蟲凝成了一顆珠子,將其封進穆穆雅體內,用以毒攻毒的法子救了她。而自那以後,穆穆雅便成了個百毒不侵的人。聞人師兄曾說,這珠子因被穆穆雅將養著,所以就成了個救命的寶貝。可一旦將珠子取出,穆穆雅也就會香消玉殞,算起來其實是個兩傷的法子。

隻是此事是阿達托大汗從未外泄的秘密,所以就算有人惦記著寶珠的事,那也不會惦記到穆穆雅身上。可終歸人算不如天算,朱承鈺偏偏就要定了這顆所謂的寶珠。他是穆穆雅認定要托付一生的良人,可他要的,卻至始至終是一顆要用她性命來換的珠子。

世人說造化弄人,大抵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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