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樹開花——斷情結續 (中)

北堂傲這個想法隻是一閃而過。他對自己的兒子有信心,也不覺得這有什麽大不了。離兒是他的長子,寄予了最大的期待和信任,相信他即使知道了也隻會和自己一樣高興,而不會有什麽其他想法。隻是月兒和辰兒雖然知道非離是爹爹,但他們年紀尚幼,許多事尚且懵懂,還是不要知道的比較好。再說非離身為男人,大概也不想讓他們看見自己身懷六甲的樣子。

北堂傲看看言非離的神色,道:“你別多想了,這件事我會解決的。你若覺得尷尬,月兒和辰兒幹脆就別告訴他們了,以後再說。”

言非離發了一通火,見北堂傲這般哄著自己,氣也消的差不多了,道:“算了,我去給離兒收拾房間,剩下的以後再說吧。”說著起身進了屋。

北堂傲拿起離兒來的那封信,掂了掂,眉宇微鎖。

離兒的年紀是不是還太小了?這件事不知他會怎樣處理。

北堂傲出去找來靈鷹,傳了密信。兩個月前的密報,在他眼裏不過是件小事,可對離兒來說,卻正是個好的考驗。

北堂傲笑笑,放飛腕上的靈鷹。

玉不磨不成器。

北堂傲從來不是個心軟的人,對自己的兒子也一般嚴厲。

和劉媽一起幫離兒收拾好房間,言非離捶捶腰,隻覺腰酸背痛,眼睛都快睜不開了,渾身倦怠不堪。

果然是老了,做點事就累成這樣。

言非離回到臥室,倒在床榻,懶懶的想睡。

忽然腹部猛地一脹,胸口悶緊,刹那間連呼吸都停了。

言非離臉色變了,僵住身體,待那一下過去,才大喘口氣,雙手按住腹部。

天!這一下踢的好猛。

言非離微微蹙眉。這還是這個孩子的第一次胎動,沒想到竟如此猛烈,差點讓他招架不住。久違的感覺,讓他想起懷著離兒和月兒辰兒的時候。

懷離兒時他整日提心吊膽,忐忑不安,對腹中胎兒的關注便淡了許多。那時他年輕,身體狀態也極好,幾乎並沒有什麽太大的反應,就是離兒偶爾胎動不止,他也未覺得有多麽辛苦。但是懷月兒和辰兒的時候就不同了。那段時間要不是有北堂傲陪著,他真是難以熬過去。女子生育龍鳳胎都是加倍艱辛的,何況當時的他。

可是現在這個孩子,感覺和前兩次都不太一樣。

言非離苦笑。這才四個多月,就給自己來了個下馬威,看來不必擔心因為自己年紀太大孩子發育不好的問題了,這個孩子肯定健壯得很。

北堂曜日本來說十天以後到,結果不知被什麽事情耽誤了,拖了一個月後才到。

他自己一個人縱馬進的穀,一個隨從都沒帶,來的時候著實讓他兩個老子措手不及。

北堂傲是不怎麽關心他什麽時候來。言非離則是等了又等,以為他改變主意不來了,所以當離兒就那麽突然出現在他眼前的時候,真是又驚又喜。

穀裏剛下過小雪,冬日的天氣雖然寒冷,萬物蕭瑟,但還是放晴的天數居多。冬日的陽光反射在雪麵上,格外溫暖燦爛。

北堂曜日騎在純黑的馬背上,一身黑色狐裘裏,隻是簡單的穿著件深藍色的絲袍,袖口和衣擺處繡著精致的金色乘雲圖,腰間佩著長劍,劍鞘上掛著晶瑩的玉質穗絛。

漆黑的狐裘將少年俊美的臉頰襯的如同白玉一般,光潔生輝。馬背上的身姿更是矯健挺拔,意態飛揚。

“父王!爹爹!”

北堂曜日遠遠便看見父王和爹爹在山坡上散步,立刻催馬奔了過來,青嫩俊美的臉龐洋溢著濃濃的欣喜和歡暢。

“離兒!?”言非離看見曜日,喜出望外,立刻忘記一切,想向兒子奔了過去。誰知剛跑兩步,卻被北堂傲一把拽住。

“非離,別跑!你小心些。”

北堂傲不悅地瞪他一眼,拉著他在坡上站定。言非離無奈,隻能直望著曜日縱馬過來。

“父王!爹爹!”北堂曜日躍下馬背,撲了過來。他雖嘴裏把父王喚在前麵,人卻撲向言非離。

“離兒。”言非離一把將兒子抱個滿懷,激動不能自己。

“好小子,怎麽這個時候才來?爹爹還以為你不來了。”

北堂曜日黑亮的眼睛笑得彎彎的,道:“爹爹是不是大驚喜啊?”

“驚喜!驚喜!”言非離大笑,摸摸他的腦袋,“個子又長高了。”

北堂曜日今年一十二歲,按明國的風俗已經初初成年了。他發育甚好,內功精純,個子比一般同齡的男孩要高些,已快到言非離的肩膀。他模樣雖像言非離多些,性子卻甚隨北堂傲,有些天生的冷漠和高傲,不過在自己的親爹麵前,還是小小的流露出一些稚嫩和孩子氣。

北堂曜日站定,對北堂傲和言非離行禮:“孩兒見過父王,見過爹爹。”

北堂傲微笑著看著他,問道:“自己一個人來的?”

北堂曜日道:“是。淩總管本想請孩兒帶兩個隨侍,我沒讓。”

“路上可曾遇到什麽事?”

北堂曜日傲然一笑:“一些江湖小卒,孩兒還不放在眼裏。”

北堂傲點頭:“好。”

言非離問道:“怎麽進的穀?”

北堂曜日道:“闖進來的唄。鎮子上的人還誇我武功好,已經破了靈隱穀的九九歸一環連陣。”

言非離一驚:“你竟去闖了環連陣?膽子越來越大了。”

北堂曜日笑道:“鎮子裏的人誰不認識我,怕是有前輩放水也不一定。”

北堂傲道:“好。下次你蒙個麵罩去闖百竹陣,闖過了父王有獎。”

北堂曜日立刻道:“父王說話算數。”

北堂傲道:“當然算數。”

“那獎什麽?”

北堂傲一笑不答。

北堂曜日還真有些躍躍欲試。

言非離一把扯住他,心中暗罵北堂傲。兒子才十二歲,就算武功初成,也不能貿然去闖靈隱穀三大名陣之一的百竹陣啊。那百竹陣是摩耶人世代流傳下來的陣法,千百年來又經過前人的修正和完善,威力無窮,不可小覷。就算以北堂傲之能,當初也在裏麵待了一天一夜才出來。

小隱於野,中隱於市,大隱於朝。靈隱穀明為穀,實則堂而皇之的隱居於明文兩國境內。

人在穀中,穀卻在人心中。

言非離怕離兒真的年紀未到便去闖陣,拉過他的手,一邊走一邊轉換了話題:“不是說一個月前就要來嗎?怎麽耽誤到這個晚。”

北堂曜日道:“我也沒想拖這麽久,後來幹脆想年底過來,接父王爹爹一起回王府過年。”

言非離頓了頓,道:“今年我們不回去過了。”

北堂曜日奇道:“為什麽?”

言非離沒說話。北堂曜日忽然道:“爹爹,你胖了好多啊。”

北堂傲在一旁聽了,抿嘴一笑。

言非離尷尬,仍是不知如何回答。北堂曜日卻沒想那麽多,笑道:“爹爹和父王住在這山清水秀的地方真是逍遙自在。看來父王把爹爹照顧得太好了,都發福了。”說著在言非離厚重的淄衣下都掩不住的腹部上瞄了一眼,道:“練武之人可不能怠惰啊。爹爹你不勤勞。”

北堂傲淡淡責道:“離兒,別把父王說教你拿一套拿來教訓你爹爹。”

“孩兒哪裏敢。”

言非離笑道:“爹爹近些日子確是怠惰了。”說完,忍不住斜飛了北堂傲一眼。

三人說說笑笑間回到了院裏。北堂曜日的坐騎墨雷一直慢悠悠地跟在後麵,北堂曜日牽它去了後院,給它解了馬鞍,放它出去散步吃草,拎了包袱回到裏屋,言非離已經幫他把房間收拾好了。

“離兒,你這次來有什麽事?”言非離坐在床邊問他。

北堂曜日正在拿布巾擦臉,聞言道:“父王沒告訴您麽?”

“沒有。”

北堂傲不想讓言非離知道的事,從來不會在他麵前多說。言非離知趣內斂,也很少多問。尤其這一次又有孕以來,雖然身體狀況還好,但到底年紀大了,又有從前的病根在身,身上經常乏力無神,體力精力都大不如前,北堂傲更加不會在他麵前多說什麽了。隻是這次離兒一人來到穀裏,還去闖了環連陣,讓言非離不得不問問是否發生了什麽事。

北堂曜日覺得對自己的爹爹沒什麽不能說的,何況爹爹又不是女人管不得外麵的事,於是坦然地道:“明國可能要變天。”

言非離眉宇微蹙,道:“皇上不行了?”

“差不多就在年底。”

言非離仔細看看離兒,思索片刻,道:“你不看好太子?”

北堂曜日把手中濕巾往盆裏一扔,冷聲:“太子?哼。”

言非離第一次在兒子臉上看到這種表情,與北堂傲出奇的像。言非離沈吟道:“你若應付不來,就讓你父王和你回去。”

北堂曜日道:“不用,孩兒隻是有些事要想想。”忽然話題一轉,道:“爹爹,我肚子餓了。”

言非離看了他一眼,起身道:“我去讓劉媽準備晚飯,你收拾好就出來。”

“嗯。”

北堂曜日並非不想告訴言非離,隻是他覺得自己長大了,這對自己是個考驗,不想依靠父王和爹爹的力量解決。他來這裏不是為了求助,隻是為了確認一件事。確認那件事後,他會慢慢考慮下一步該怎麽做。

晚上和父王爹爹一起用過晚膳,北堂曜日與北堂傲去了書房,過了很久才出來。

北堂傲回到臥室的時候,言非離靠在床榻上,尚未入睡,見到他進來,問道:“離兒和你談什麽了?”

“問了我些事情。”北堂傲若有所思道:“他問了我輝兒的身世。”

言非離眉心一跳:“他怎麽知道的?”

北堂傲沈吟未語。

“你告訴他了?”言非離問。

“嗯。”北堂傲側頭淡淡的道:“沒什麽不能說的,反正他早晚都會知道。”

言非離不悅道:“你策劃這件事多久了?”

北堂傲失笑道:“非離,這件事我從未刻意為之。隻是離兒在打什麽主意我也能猜到幾分。現在北堂王府是他在當家作主,他若想做,我也不會攔他。”

言非離背對著他躺下。

北堂傲寬了衣,爬上床去,趴在言非離背後,在他耳邊輕輕道:“怎麽了?擔心?”

言非離此時本就十分容易情緒化,聞言異常惱怒地道:“他隻有十二歲,你便讓他獨自麵對詭辯莫測的朝堂。朝廷不比天門,你就不擔心麽?!”話剛說完,言非離突然猛地蜷起身體,按著腹部喘氣。

“是不是孩子又在鬧了?”北堂傲慌忙伸手探向他的小腹,卻被他一掌打掉。

言非離正色道:“這個孩子生出來,我絕不讓他姓北堂。”

“什麽?”北堂傲微微一驚,錯愕道:“這怎麽行。”

言非離翻身坐起,怒道:“為什麽不行?!孩子是我生的,我是他爹爹,憑什麽隻能隨你……呃──”言非離皺緊眉宇,微微彎腰按住小腹,臉色難看。

北堂傲被言非離拍掉手掌,又聽他說孩子不讓姓北堂,本來有些惱怒,此刻卻見他這副模樣,忙道:“好好,你想讓孩子姓什麽就姓什麽,不要那麽激動。”

言非離緩了半晌,才恨恨地瞪了他一眼,道:“離兒的事你管不管?!”

北堂傲道:“朝廷更變,此是大事,我必然不會袖手旁觀的。若是離兒能經曆此次考驗,我也可以放心將王位交給他。”

言非離聽出他話裏的意思,這才微微放心,道:“離兒若可以獨自擔當,你也不必出麵。”

北堂傲道:“讓我幫他的是你,不讓我幫他的也是你。非離,你對離兒到底如何是好啊。”

言非離想了想,歎口氣道:“我也不知道,隻覺對他虧欠良多。咱們躲在這裏逍遙自在,卻叫他小小年紀背負甚多,心裏難安。”

北堂傲輕笑道:“你想太多了,離兒自己並不覺得辛苦,他樂在其中呢。”

“是。他是你兒子,自然和你一般。”

言非離這話不知什麽意思,北堂傲知道他現在的脾氣不能和往常相比,也不放在心上。隻是心裏暗暗奇怪,怎麽上次非離懷月兒辰兒的時候,脾氣好似沒有現在這麽壞。難道他當年懷離兒時也是這般喜怒無常嗎?還是說年紀大了,脾氣也漸長?

北堂傲忍不住瞥了一眼言非離隆起的小腹,暗中琢磨,肚子裏這個孩子可千萬別受影響,自己縱然脾氣不好,可也不想養個小霸王。

第二天一清早,北堂傲便起身和兒子出去練武。言非離頭天夜裏本也打算早上起來一同前去,誰知他現在正是嗜睡的時候,北堂傲又故意沒有叫醒他,竟一直睡到近晌午才醒。

北堂傲和兒子各自提著劍,一邊說笑一邊從遠處的山頭緩緩行回。言非離站在院子裏看著他們,隻覺他們的麵容如此相似,身形姿態無一不像,不由感歎父子親緣,實是世上最不可思議的力量。

他卻不知,北堂曜日和他站在一起時,那模樣更是十足肖似,比之北堂傲尚多了兩分。隻是曜日的性子和氣質偏北堂傲多些,模糊了人們的視線。

“爹爹。”北堂曜日遠遠看見言非離站在門口,奔了過來,嘴角含笑,繞著他走了兩圈。

“幹什麽?”言非離奇怪地看著兒子。

北堂曜日衝他一笑,拉著他的手道:“爹爹,你身子不好,快別在這站著,我們回屋去。”

“爹爹哪裏身子不好了?”

言非離突然反應過來,脫口道:“你父王告訴你了?”

北堂曜日湊近他耳旁,輕笑道:“爹爹別惱。離兒高興得很呢。”

言非離又驚又惱,微覺尷尬。回頭瞪了一眼正悠悠走來的北堂傲,不知說什麽是好。

北堂傲隻微微一笑,淡淡地聳了聳肩。這事離兒遲早會知道,何必瞞他。他要在穀裏小住半個多月,言非離已經五個多月的身子,想瞞也瞞不住的。

北堂曜日知道爹爹必定會不好意思,立刻轉移話題道:“肚子餓了。爹爹,我們快去吃飯吧。”

“……好。”

劉媽早已備好午飯,三人坐下用膳。

食不言,寢不語,是北堂家的家規。席間大家隻是安靜的用餐,可是北堂曜日幾次忍不住將視線瞥向父親寬厚的衣衫下那略顯臃腫的身材。

言非離被他看得尷尬,終於忍不住板起來臉來,低聲喝道:“吃飯。”

北堂曜日撲哧一笑,連忙低頭專心用飯。

好不容易吃完飯,北堂曜日跟著言非離來到裏屋,笑道:“難怪覺得爹爹這次胖了好多,原來是要給我們添弟妹了。”

“離兒。”言非離無奈地坐在床邊,道:“爹爹這麽大年紀了,你還要笑話爹爹嗎?”

“我哪裏有笑話您。”北堂曜日在他身旁坐下,笑道:“隻是有些吃驚罷了。爹爹還年輕,京城裏還有五十得子的人呢,您這不算什麽。”

言非離沒有說話。

北堂曜日道:“爹爹,您別想那麽多。我不覺得有什麽,隻要爹爹和父王開心就好了。”他雖然初時知道時有些吃驚,但很快便接受了。小時候的記憶雖然遙遠,但他卻記得十分清晰。

爹爹那時高高隆起的腹部,灰敗卻慈愛的神色,還有腹部下一鼓一鼓,頻繁地蠕動,都讓他隱隱的期待和緊張。

那時的他,很多事都明白,卻也有很多事都不明白。他知道爹爹要給他生弟弟妹妹,卻不知道為什麽爹爹會生孩子呢?他模糊地知道生孩子應該是女人的事,可是那時年紀小,並不覺得如何難以接受。後來年紀漸長,學識日漸淵博,才知道古有摩耶一族,可以男子之身傳承子嗣。那時才明白,原來他的生身之人是摩耶人,所以才有他和月兒辰兒的臨世。

言非離見他神色坦然,麵露喜悅,並不以為怪,不由踏實下心來,沈吟片刻,道:“月兒、辰兒那裏,你……還是先別告訴他們。”

北堂曜日點點頭,道:“我明白,爹爹放心。”

北堂曜月和北堂曜辰到底年幼,雖在爹爹身邊生活了一段時間,但三歲前便送回了王府教養。許多事情並不清楚。他們現在正是似懂非懂地年紀,有些時候也會來問他。

“哥哥,我們到底是父王的孩子還是爹爹的孩子?為什麽我們既是父王的孩子又是爹爹的孩子?”

北堂曜日覺得他們年紀還小,這些問題不會正麵回答他們,等他們再大些,自然就明白了。因此對言非離的話,他隻乖巧地點了點頭。

“爹爹,我今日和父王商量了一下,父王還是想回京一趟。皇上已經宣昭了很多次,都被我擋了。可是皇上時候不多,隻怕到時下旨,聖意難違,反擾了父王和爹爹。”

“皇上病重,你父王本應回去看看。”

“可是爹爹你……”

言非離正在沈吟,北堂傲推門進來,道:“你爹爹就不回去了。”

言非離抬眼看著他。北堂傲道:“現在這種非常時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是有什麽變故,說不定我還要把月兒辰兒送回來呢。”

“會有很大變故嗎?”

北堂傲輕笑:“一朝天子一朝臣。我北堂王府手掌明國大權多年,雖有皇血在身,但畢竟是前朝的事情了。如今我淡出朝堂,離兒年歲尚小,天下大定,明國也不再是原來的明國,自然有人想趁機清血一番。”

北堂曜日冷哼一聲,道:“憑司洪逸那樣的人也配。”

“我本不看好他,可是皇上長子早夭,如今隻剩他一個兒子,也是沒辦法的事了。”北堂傲當年看好的是皇長子司洪壽,誰知三年前竟患急症夭折了,皇上心痛之餘,便封了另一個兒子為太子,便是司洪逸。

這司洪逸乃是皇上一旁妃所出,從小驕奢慣養,性好漁色,不喜正事,又沒有什麽大主見,隻聽一個國舅在後麵推波助瀾,別說北堂傲,便是北堂曜日也甚不喜歡他。

言非離明白事情輕重。若非有孕在身,他必定也要同回京城,看看這明國怎樣變天。可是現在心有餘而力不足,隻能無奈地歎息一聲。

北堂傲道:“你不必擔心,我會盡快回來。”

言非離微微一笑:“正事要緊。我這裏無妨。”

他話雖這麽說,但幾天後北堂傲和離兒離開穀裏的時候,還是不由小小失落了一下。本來以為兒子來了能小住上一個月,誰知隻呆了幾天,匆匆見了一麵就走了。自己現在的身子,也不能隨他們同去,當真懊惱之極。

不過他雖然憂心遙京的事務,但他到底年歲已大,再次孕育胎兒有些力不從心。北堂傲想把秋葉原找來照顧他,可言非離一來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二來秋葉原被西門越追得滿世界亂跑,現在不知窩在哪座深山老林裏采藥呢,哪裏找得來他?柳冥又是個喜怒無常、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物,北堂傲其實並不十分信任他。

眼見春節將近,自己身邊卻左右無人,言非離不免有些壓抑不住的躁鬱和傷感。想起當年有離兒的時候也是如此,不由心情越加低落。

不知不覺過了一個多月,正月已經過了,山裏的天氣漸漸變暖,但仍是冷得厲害。

言非離每日正午的時候出去轉一圈,沿著以前每日北堂傲陪他的山路慢慢散步,然後下午天氣好的時候,便在院子裏曬曬太陽,親手細細雕刻一些玩具。

以前離兒月兒小時候,他都親手雕過木劍木弓給他們。辰兒,他也曾為她雕了一個搖動小木馬。小時候辰兒月兒最喜歡圍著那木馬打架,看誰先爬上去。每每那個時候,言非離便笑著把他們分開,然後一個一個抱上去,輪流坐木馬。

此時言非離沒有那麽大的精力做那麽大件的東西,而且他隱隱覺得,這個老來子十之八九是個男孩。他也不知為何會這麽想,隻是有這種感覺。這個孩子精力旺盛,而且孕育的症狀也和當年懷離兒時十分相似。

言非離削掉木屑,細細打磨。手中的小木劍十分靈巧可愛,輕便安全。言非離看了看,微微一笑。忽然腹中一動,讓他皺緊眉頭。

沒有北堂傲在身邊的日子變得分外難熬。到不是說言非離有多離不了他,隻是這麽多年朝夕相伴,二人有著別人無法比擬的默契和深情。比如現在每日夜晚,言非離身子不便,經常抽筋盜汗,身邊卻無人能照顧他。當年他懷離兒時雖然也是這般,但那時他到底年輕,身強力壯,不似現在這般吃力。

言非離大手在腹上緩緩安撫,放鬆自己,深深呼吸。孩子還在裏麵翻江倒海,撞得言非離心髒生疼。

這才剛剛七個月,就這麽精力旺盛,可怎麽得了……

好不容易緩下這陣躁動,內衫都出了一層冷汗。吃力地撐起身子,回到裏屋,言非離有些倦怠,躺在床上小憩。

桌上放著前兩天北堂傲傳來的消息。遙京一切還安好,隻是最近明國事多,北堂傲想趁機扶曜日上位,接下北堂王的重擔,他好徹底歸隱,和言非離逍遙自在。因著這些考慮,加之遙京正是多事之秋,皇上畢竟是北堂傲的親舅舅,總要應付周全,所以歸來的日子可能要推遲一些。北堂傲說要派淩青過來照顧他,被言非離拒絕了。

靈隱穀是摩耶人禁地,非族人與其伴侶不得入內。讓淩青來這裏總歸不好。何況……

言非離對他始終有些介懷。當年那個一臉機靈討巧的少年,在言非離的心中早已磨滅不見了。此刻還是讓他留在王府裏,幫忙照顧月兒辰兒他們的好。

言非離這樣想著,昏昏沈沈地睡了過去。醒來的時候天色已晚,劉媽做好晚膳,已經離去。

言非離摸黑點上燭火,來到外堂,見了桌上的飯菜,卻無甚胃口。

他在桌邊坐下,勉強端起尚還溫熱的飯菜吃了兩口,終還是不堪下咽。歎息一聲,放下碗筷,望著窗外黑漆漆的天色,冷風朔朔的呼嘯而過。

言非離愣愣地望了半晌,忽然有些不安。

自己已經年過四十,歲數委實不小,身子又曾受過大創,如今竟又有了孩子,簡直不可思議。如若能安產,待孩子成年之時,自己也已是垂垂老暮。若不能安產……

言非離慌忙止住自己的想法。他知道也許是因為北堂傲不在身邊的緣故,自己才會這般胡思亂想。但摸了摸日益膨隆的腹部,言非離仍忍不住心中彷徨。

晚上在床上翻來覆去地輾轉半晌,言非離隻覺怎麽睡都不舒服。肚子已比北堂傲離開時大了許多,沈沈重重的,壓得他腰背酸痛,翻個身都日漸艱難。偏偏北堂傲還不見回來,言非離心中煩躁,索性墊了枕頭在身下,半靠起來喘息。

他這樣憩了片刻,竟然睡著了。半夜下半身一陣尖銳的抽痛,讓他立時驚醒。

抽筋了……

言非離痛得一身冷汗,卻因為身體臃腫,行動不便,根本無法勾到腿部。隻能像隻仰躺的青蛙,盡量放鬆四肢,深深呼吸。腿部抽痛得厲害,卻無人能幫他緩解疼痛。腹中的孩子也半夜不睡,不知在湊什麽熱鬧,偏偏這個時候折騰起來。

言非離被折磨得腰也開始酸疼,動又動不了,狼狽淒涼之極。

“謙之……”

言非離皺緊眉毛,終於忍不住低低喊了一聲。雖然明知那人不在身邊,卻還是希望能通過這種方式緩解一下身上的疼痛。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內衫都濕透了,身上還有些僵硬。言非離昏昏沈沈地睜開眼,隻覺渾身酸重,沒有絲毫力氣。他掙了一掙,實在爬不起來,便又倒回床上,繼續睡去。

被劉媽從昏睡中叫醒,言非離迷蒙地望著她。劉媽擔憂地道:“言相公,你發燒了,要不要找個大夫。”

言非離低啞道:“不用了,我躺一躺就好。咳咳……”

劉媽連忙扶他起來,喝了點水,勸道:“你現在身子不一般,還是找個大夫看看的好,別影響了孩子。”

言非離擺擺手,隻覺渾身倦怠,虛軟無力,道:“不用……反正也不能喝藥,還是歇歇好了……”

劉媽見他這麽說,便不再堅持。下去給他做了些稀飯,熬了鍋人參雞湯。

言非離勉強起來吃了點,便又倒了回去。劉媽給他蓋了厚厚的兩床棉被發汗,見他的樣子,心裏實在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