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9章 雪夜遇險
頭好痛,昏昏沉沉,喉嚨煙燒火燎的疼著。我哼了一聲,有人輕手輕腳的走近,“要喝水嗎?”我無力回答,隻能哼哼唧唧的表示要水。半會,一隻胳膊將我扶了起來,溫熱的水緩緩灌入口中,滋潤了幹涸的嗓子,真舒服啊。
“瘋夠了,是不是該解釋一下?”身邊的人低聲說,語氣雖輕,卻明顯含著怒意。我渾身一個激靈,眼皮也不重了,倏地睜開眼睛,果然,喂我喝水的正是完顏宗翰。
酩酊大醉一場,我大腦運轉地極慢,隻是愣愣的望著他,嘴巴也張著,像個傻瓜一樣。完顏宗翰見我這副癡傻表情,也不好再追問。扶著我重新躺下,隨即欲提步離開,我忙拽住他的衣角,小心道:“你生氣了?”
他並不回頭,輕輕拿開我的手,淡淡道:“你自己好好休息。”說完大步朝外邁開,隻餘櫻紫色的帷幔在空中晃動。
我心下酸楚,隻覺一腔苦悶委屈無處宣泄,好想大哭一場。
“小娘子起來喝點粥吧,不然夜裏餓得難受。”秀娥在床邊苦勸,我趴在枕頭上,隻問:“義父還來嗎?”她默然不語,我閉上眼歎氣道:“拿走吧,我不想吃。”秀娥握住我的手,柔聲軟語道:“元帥向來疼愛小娘子,這會子許是被事纏住了,小娘子別多想了。”
我也不希望是我多想了,可我知道他定是生氣了。玲巧說是宗賢親自把我送回明珠閣的,當時完顏宗翰也在。他最不喜我與宗賢私下來往,這次又喝的爛醉如泥而歸,不生氣才怪。依他的脾氣,沒吼我就是好的了。
然而,完顏宗翰這次生氣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嚴重,整整三個月!三個月!他沒有再來看過我,他人到底在不在會寧,也沒有人告訴我。
十月初,烏林荅香的進京給我帶來了幾絲歡笑,我留她一直在明珠閣住著,因為可能除了她,我也沒什麽玩伴了。隻是我雖留得住她的人,卻管不了她的心。畢竟,她心裏住著一個小情郎,我這兒有再多好吃的芙蓉糕,她還是巴巴的跑出去和烏祿、孛迭他們玩。每每直到晚上才回來,然後又和我擠在一張床上,慫恿我下回一定要和她一起去玩,我隻得借口道:“天氣冷,不太願意出門。”
今年冬天下第一場雪時,終於有了完顏宗翰的消息。他此時身在燕京,遣使者與南宋進行外交談判,趙構不勝歡喜,即刻派使臣回訪金國,雙方和談正式開始。但彼此的軍事行動並未停止,戰爭的形式仍是金攻宋守,完顏宗翰,怕是忙的回不來了。
顏歌宛在古代的第七個生日,頭一次沒有他在身邊。
還記得六年前,一次小小的風寒,他放下千軍萬馬,從前線快馬回京。陪著我過了第一個生日,早上端著長壽麵等我醒來,送了我一匹小馬,準我用“鳥家奴”這三字給小馬命名……
仿佛還是昨日一般……
十月廿八的晚上,烏林荅香爬進我的被窩,笑說:“姐姐,明日你壽辰粘罕估摸著回不來了。我們請烏祿、孛迭一同過來好不好,人多熱鬧,姐姐看著也開心些。”說完後又補了一句:“香兒瞧著姐姐從前與迪古乃玩的不錯,把他也請來吧,還有太子,多叫點人過來玩!”
我的笑容有些僵硬,但見她一臉期待的模樣,也不忍拂了她的美意,隻好道:“那就請烏祿過來吧,孛迭……若是他想來便來,其他人就不必了。”烏林荅香聞後開心一笑,隨即又露出疑惑的神情,“姐姐不請迪古乃他們麽?”
眼角有些泛酸,我迅速眨了眨眼睛,側臉道:“他們每日都很忙,還是不要打攪他們了。”烏林荅香若有所思的“噢”了一聲,不再追問,我替她攏好被子,笑道:“趕緊睡吧,不然明日精神不好,眼睛下麵一圈烏黑,可就不漂亮了喔。”她笑吟吟的點了點頭,乖巧地閉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我卻是一夜未眠,眼睜睜的看著天一點一點透亮起來。
黃昏日落時,下了兩天的大雪漸漸轉小。烏林荅香顯得很興奮,一件一件的換著夾襖,穿這個也不滿意,穿那個也不滿意,玲巧她們都笑說:“不知今兒個是誰的壽辰呢。”她臉一紅,害羞道:“姐姐也笑話香兒吧?”我捧著手爐搖搖頭道:“女為悅己者容,姐姐笑話你什麽?你本來就生得漂亮,穿哪件都好看。”
她突然沉默起來,雙手來回絞著衣服上的帶子,半晌幽幽的說了一句:“怕隻是‘己悅者’而已。”我一怔,拉過她笑道:“無論是‘己悅’還是‘悅己’,姐姐相信,最終都會是兩情相悅。”烏林荅香美眸一亮,望著我喜道:“姐姐不唬香兒?”我一笑,正要回答,屋外傳來請安之聲。有腳步聲輕快地靠近,秀娥進來道:“兩位小主子來了。”
兩位小主子?看來孛迭也一起來了,那一回和他說清楚後,好像就沒見過了,差不多也有一年了。他今天過來,是徹底想通了嗎,那最好。
“姐姐。”烏祿率先進屋,小臉被風雪吹得通紅,我正想吩咐秀娥打熱水來,卻見烏林荅香已經端了盆熱水晃悠悠的進來了。心中一陣嗤笑,我說她剛剛突然跑出去做什麽,原來竟這般細心。
孛迭跟在烏祿後麵,一臉的不自在,從前都是烏祿跟著他,如今卻反過來了。我心下一歎,拿著手巾在熱水裏泡了泡,聽得他小聲的說了一句:“許久未見姐姐,今日特來給姐姐祝壽。”
拾起笑容,我示意他過來,將熱手巾遞給他柔聲道:“快把臉捂捂。”他聞後驚喜一笑,接過手巾乖覺的捂在臉上,我上下打量他幾眼,笑道:“個頭長得倒快。”
許是見我待他依舊如初,孛迭很快就不再拘束了,竟開起了烏林荅香和烏祿的玩笑。說他們還不如早點成親,免得分居兩地,受相思之苦。烏林荅香臉皮甚薄,害羞的跑出屋子,去廚房幫忙去了。
烏祿卻是一臉淡然,這不禁讓我有些擔心,他若真不喜歡烏林荅香該如何是好。唉,他們若是不能兩情相悅,豈不白白浪費了這大好姻緣,那些世間因種種不能在一起的苦命鴛鴦,怕是要恨煞了老天無眼。
一桌子佳肴備好,幾個孩子迫不及待的動起筷子。我立在門前朝外最後看了一眼,秀娥走出來叫我,“小娘子快進屋吧,外頭冷。”我點點頭,苦笑道:“不知義父此刻在做些什麽?”她扶著我的手輕輕一顫,臉上浮起一抹溫暖的笑容,“元帥定是想著小娘子的。”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他們唱著我從前教過的生日歌,盡管調子跑到了十萬八千裏遠,但聽在耳邊溫暖無比,如冬日裏的暖陽,多多少少驅散了我心裏的寒意。
吃完了飯,又在一起玩了遊戲,不知不覺中已經很晚了,兩家府裏都相繼來了人接。烏祿臨走前,烏林荅香將自己繡了半月的香囊送給了他。孛迭見了一臉鬱悶,我趁機笑說:“京中喜歡你的小姑娘不少,你不用羨慕烏祿的,倒是該多和那些小姑娘們來往來往。”他聽後不言,盯了我一會,轉身上了自家馬車。
回到屋裏,花漣和秀娥正在收拾桌子,烏林荅香在裏屋沐浴,我坐在榻上問:“現在是什麽時辰?”花漣道:“已是亥初,小娘子要睡了嗎?”我低頭抿了一口茶,搖頭歎道:“我睡不著。”她倆看我幾眼,不再說話,繼續著手上的活。
枯坐一會,覺得心裏堵得慌,朝外望了一眼,隻是飄著小雪花,出門應該不打緊的。便匆匆穿上鞋子往外走,花漣追上來問:“小娘子去哪兒?”我停住說道:“把鬥篷拿來,我要出去。”
秀娥和玲巧聽見後一起跑了出來,“這麽晚了,小娘子去哪兒?”我道:“不想去哪兒,就是想出去走走,若是不放心,讓泰阿丹陪著我就是了。”可能也知道我心裏苦,秀娥不再阻攔,進屋取了件鬥篷,把我裹得嚴嚴實實。又仔細叮囑了泰阿丹幾句,這才放我出去。
騎著小奴出了府,雖然還飄著小雪,但卻沒有刮風,懷裏還揣著一個手爐,頭縮在鬥篷帽子裏,倒也沒覺得有多冷。泰阿丹默默的跟在後麵,始終和我保持著五米的距離,這是我要求的。他是個老實人,我偶爾回頭一望,發現幾乎不多不少剛好五米的樣子。
“小娘子,再往前走就是城門了。”泰阿丹的聲音飄進耳中,我不覺一驚,城門?那要不要出城呢?有很久沒去過從前的別苑了,或說現代書院也可。那地方,可是讓我又愛又恨呐。我回頭問道:“城門幾時關?”他聞後急道:“這麽晚了,小娘子不會是想出城吧?使不得呀。”
我揚聲道:“你如今差事當的是愈發好了,你快說,城門何時關?”他為難的撓了撓後腦,半天才回:“最晚子時三刻。”我點頭笑道:“那就好。”說完舉起鞭子朝城門奔去,泰阿丹驚叫一聲,忙騎上馬追過來。
好久沒這麽策馬狂奔過,衝出城門的一刻,心中大爽,情不自禁的放聲尖叫起來。偶有路過的百姓駐足觀望,我隻衝他們哈哈大笑,估摸著都把我當瘋子看了吧。
一陣肆意疾馳,我隻顧享受著雲霄飛車般的快感,卻不想竟遠遠跑過了別苑。待停下來時,身後的別苑幾乎快隱匿在雪夜之中,更要命的是,泰阿丹也沒了蹤影。我暗呼一聲,這個傻小子,莫不是迷路了?
原地轉悠一會,泰阿丹依舊未現身。前方的山坡上有一大片林子,在皚皚白雪的覆蓋下,有如王母娘娘的珍珠玉帶,閃著晶瑩的光芒。雖是黑夜,卻在滿山白雪的映襯中,顯得格外亮堂,似黎明前的黑夜,幽而不暗,安詳靜謐。我不自覺的提起馬韁繩,緩緩朝林子去。
一個人穿梭在林子裏,竟不覺得害怕,許是從前來過的緣故。想著那幾年的春夏,常和迪古乃一同來這裏遛馬,留下了多少歡聲笑語。如今一人故地重遊,惆悵萬千,恍然如夢。閉上眼,仿佛還能感覺他就在我身邊,騎著馬與我並肩而行,或是共乘一驥,吟詩頌歌,談古論今……
“嘩啦——!”有一大塊積雪從樹枝上墜落,不偏不倚的掉進我脖子裏,一股涼意旋即傳遍全身。我忍不住呲牙,方才真不該把帽子取下來的。
在馬背上不方便把雪抖落掉,於是下了馬,好一會才把雪給弄了出來,隨後乖乖地把帽子戴好。寂靜的山林中,突然飄出一陣幽幽的簫聲,時起時落,斷斷續續,在這深林之中顯得尤為悲涼,如怨如慕,如泣如訴。我心中疑惑好奇,這麽晚了,會有誰在這裏獨自**,難道又是另一個滿腹愁緒的人嗎?
聽了一會,覺得這簫聲竟有幾分熟悉,像是在哪兒聽過,可又想不起來。回頭看了眼小奴,它半臥在地上,似乎有些累。我鄙視的瞪它一眼,才大半年不騎它,就被養的又懶又肥了。我把馬韁繩綁在一棵樹上,自個兒裹緊鬥篷深一腳淺一腳的尋音而去。
行了幾十步,腳下猛地一空,我以為隻是雪太厚了,誰知這一腳竟無限下落,身子也朝前跌去。我大聲尖叫,居然“噗通”一聲滾進一個大坑中,地麵上的雪迅速劈頭蓋臉的掉下來,幾乎把我整個身子都湮沒了,這可是比雪落進脖子裏要冷得多。我顫顫巍巍的從雪堆裏爬出,又大大的吃了一驚,這哪裏是個坑啊,分明就是人為的陷阱。居然比我人還高!
簡直就是欲哭無淚啊!是誰閑的無事在這兒挖個大坑。說是捕獸用吧,坑裏啥都沒有。等等,要是真有個獸夾子什麽的,我現在……腦子裏飄出一連串詞……血肉模糊、身首分離、腦漿迸裂……猛然回想起那年在完顏宗翰營寨外的悲慘遭遇,心頭又是後怕又是慶幸。
怎麽辦怎麽辦,荒山野嶺的,即便是沒有野獸,一個人在這麽冷的夜裏呆著,不冷死也得絕望死呀。之前聽見的簫聲不知怎麽也沒了,全怪那簫聲!啊,我要殺了**之人!可是……也得先爬出去再說。叉腰站起身來,試圖爬了幾次,可是坑壁太滑太高,我整個人穿的也很臃腫,折騰了好一會兒,終是未果。再來手腳早已凍僵,爬了幾次後根本再也使不出氣力。我絕望的癱倒在地,望著頭頂那一小片夜空,心中痛呼,難道我今日真要命喪此坑了嗎!
心中忽又燃起一絲希望,那個吹簫之人……應該還在山中吧,眼下隻有大聲呼救,期盼著那個人能聽見了……
於是便聲嘶力竭的喊了起來,空蕩蕩的山林裏,我的呼救聲遙遙傳開,回音陣陣,分外冷清。其實心裏也有幾分忐忑,我不知道這山裏有沒有野獸,待會若是沒把人引來,把野獸引來了可真是倒了八輩子黴了。兩種死法,我還是寧願選擇凍死……
真是恨自己這雙腳,沒事跑來這種地方做什麽!
“救命啊——有沒有人呐——!”
不知這樣喊了多久,我全身僅剩的一丁點力氣也快消失殆盡,嘴巴凍得幾乎無法張開,手腳麻木,頭暈眼花。更要命的是雪漸漸大了起來,估摸著不出一會,我就要被大雪給覆蓋住了。地麵上風聲呼嘯,在死寂的深林之中,猶如鬼魅般在嘶聲厲吼。外麵不斷響起樹枝被厚雪壓斷的“哢嚓”聲。起初我還能一直清晰的聽見,後來眼皮越來越重,思緒也漸漸模糊起來。渾身早已沒了知覺,下一刻便要徹底的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