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0章 肝腸寸斷
我是在做夢嗎,強撐著雙眼,我似乎聽見有人在呼喊我的名字。一聲一聲極是焦灼和憂心,張口想喊出來,卻根本發不出聲音……
“顏歌——你在哪兒——回答我——!”
我沒有聽錯!真的是有人來了!心中大喜!不,已經不能用喜悅來形容此刻的心情了。如何形容這種感覺呢,好比是一個將死之人在即將要踏上黃泉路時,有人一把將你拉住,然後溫柔的告訴你:“小心,你走錯了路。”接著帶著你離開,轉身後有一座明媚的花園出現你眼前。那種激動離奇的感覺無法言狀、難以表達,我隻知道自己的大腦瞬時恢複了思維,求生的**驅使著我努力直起身子,使勁用頭撞著坑壁。又忽然想起小奴就在附近,若是被來人發現了,一定也能順著腳印摸到這裏來,但願我的腳印還沒有被雪蓋住……
頭雖然撞得生疼,但到底是清醒了很多,忽然有腳步聲漸漸逼近,我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是誰?是那個喊著我名字的人嗎?不會是動物吧?
緊張的盯著坑頂,心中七分激動,三分擔憂,然而一聲極其沙啞卻又萬分熟悉的聲音在頭頂驚然響起:“你這個傻瓜——”
我內心狂顛,眼前出現的這張寫滿心疼的俊臉讓我震驚得半天無語,淚水決堤一般噴湧而下,泣聲囁嚅道:“迪古乃……你怎麽會……”
淚眼迷蒙中,他縱身跳了下來,一把將我緊緊按在懷裏,雙手不停地揉搓著我凍僵的小臉。我淚流不止,想要張嘴說話,卻被他同樣冰冷的唇瓣牢牢堵住。熱淚順著臉頰滑入嘴角,唇、齒、舌、淚,在他狂風驟雨般的熱吻裏糾纏不分。我的呼吸被他奪去,體溫卻在一點一點的恢複,手腳慢慢有了知覺……
“唔——”有積雪落在我的頭上,迪古乃鬆開我,伸手將我帽子取了下來,我猶喘著氣道:“取下來做什麽?”他解開我的鬥篷,皺眉道:“都濕了,你會更冷的,穿我的。”我搖搖頭,按住他的手,“不行,那你怎麽辦?”
他不說話,隻是迅速脫下我的鬥篷,接著把自己的解下,裹住我的身子。我還想抗議,卻被他狠狠瞪了一眼,一頂暖和的貂皮帽子罩住我的頭。他給我擦幹眼淚,語氣有幾分焦急,“我們得趕快走出去,待會雪下大了,可就不好走了。”我點點頭,伸手撫上他光禿禿的前額,忍不住道:“我還有頭發可以保暖,帽子還是你戴著吧,你這樣——”
“囉嗦的女人!”他皺眉截道,懲罰性的咬了一下我的嘴唇。我臉上羞紅,推開他小聲道:“不許趁機占我便宜。”迪古乃輕笑,扶我起身,自個兒卻突然半蹲在地上,弓著背道:“你踩著我背上去,快點!”
我“啊”了一聲,這怎麽下的去腳啊,平日上馬車時,那些小廝的背都不忍心踩,現在更是提不起來腳。迪古乃見我猶豫,催促道:“快點,待會雪下大了就不好出山了。”說完又補了一句,“你若是再猶豫,我可不保證會不會占你的大便宜,反正這深山老林也沒人在。”我朝他翻了個白眼,卻也知道不能再拖了。閉了閉眼睛,深呼一氣,抬起右腳踏上迪古乃的背,本已以為他會輕顫一下、或是哼唧一聲。可第二隻腳跟著踩上來時,也沒聽見他哼一聲,仿佛是個沒有生命的腳踏子似的。
他是不想我心疼。
爬上地麵,我心頭大大的放鬆,得救了……得救了……隻是這來救我的人,卻是太出乎我的意料了。
我朝他伸手,想要拉他一把,迪古乃示意我不用。還未看清過程,他已經立在我身前,拍打著自己身上的落雪。我無奈的縮回手,人跟人真是比不得!
他握住我的手朝前走,邊在我耳旁低低笑道:“沒想到你還挺重的呀。”我聞後又氣又羞,站在原地瞪著他。迪古乃“嗤”地一聲笑出來,給我拉了拉鬥篷領子,捏著我的鼻子道:“沒有,騙你的。”我低頭嚷道:“快走啦。”
迪古乃也騎了馬,但他已經記不清他把馬拴在哪裏了。我們找到了小奴,迪古乃就是看見小奴才尋到我的,這匹懶馬居然半臥在地上打盹兒。我上前踹了它一腳,未動,又踹了一腳,它才像是人做噩夢被驚醒般倏地站了起來,甩了甩鬃毛,用乖巧的眼神看著我。
真想把它殺掉吃了!
緊了緊馬鞍,迪古乃將我舉了上去。這小子的力氣是一天比一天大,聽說有一回他持劍製服了一隻凶猛的黑熊。想著現代社會十一歲的男孩,被一隻狗嚇哭的估計也不在少數。女真人個個能征善戰,力大無窮,想來也是從小鍛煉的結果。上至皇孫,下子寒民,都能吃苦耐勞,有一股子不甘人後的拚勁兒。這樣血性的民族,怎會不強大起來。
然而,迪古乃正準備跨馬上來時,二十米開外的林子裏猛然傳出一陣陣“嗷嗷”聲。我渾身一震,心中驚疑不定,剛想到黑熊不會就來隻黑熊吧。不對,這嘶吼聲——天呐,不會是東北虎吧!
“快上來!”我焦急的催他,迪古乃眉心一皺,稚氣還未褪盡的臉上閃過一絲不安。但也隻是瞬間,當他抬頭看了我一眼後,臉上已是淡定的表情。隻聽得“鏘”的一聲,他已抽出腰間的佩刀,沉聲道:“來不及了,這大蟲跑得極快,聽這聲音,定是隻餓極了的大蟲,不會放過任何獵物的。”話音剛落,叢叢樹影間,刮過一陣大風,我腦中頓時蹦出了那句“雲生從龍,風生從虎。”果不其然,隨著樹枝的劇烈搖晃,積雪簌簌下落,有利爪刨地的聲響,我聽著十分害怕,不敢睜眼往那邊看。
迪古乃突然大喝一聲:“抓緊韁繩,千萬不要回頭!”我驚得睜眼,小奴被迪古乃用刀背狠狠地抽打了一下,掉轉了馬頭往反方向衝了出去。我心下大驚,急欲勒住韁繩,奈何小奴狂奔不止。心尖顫抖,我的眼淚在風中狂飆,身後的樹林中接連響起老虎的吼叫聲,仿佛大地也跟著震動起來。不行!絕對不行!迪古乃孤身一人如何應付……又是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下,即便是身手敏捷也敵不過早已饑腸轆轆的東北虎啊!
危難之際,他讓我先走,獨自一人留下解決危險,我怎麽能放下他不管!可是……我若就這麽回去了……不僅幫不了他,還可能分他的心……指甲狠狠嵌入肉中,幾欲發狂!我拚勁兒往後狂喊一聲,“迪古乃——!”
白茫茫的林海中,我的呼喚聲分外淒厲。半秒之後,林子深處傳來迪古乃響亮而又決絕的聲音:“走——!”穿雲裂石,有如百抓撓心,痛入骨髓!
我身子止不住的顫抖,雙手下意識的鬆開馬韁繩,閉上眼。既然小奴停不下來,我就自己跳下去。我做不到……就這麽一走了之……
身子從馬上墜落的一瞬,忽有疾風襲來,一隻胳膊圈住了我的腰。天旋地轉間,我窩在一個溫暖的懷中,一股杜若的幽香滲入鼻中,我大驚:“是你!”
宗賢將我放在地上,看了眼折回來的小奴,“怎麽鬆了韁繩?”我迅速按下心頭的驚訝,發瘋似地大叫:“快去!快去救迪古乃……老虎……老虎啊!”他震驚的看我一眼,霎時直起身子,抬腳跨上小奴,“啪啪”兩鞭往後急奔。我也顧不得擦幹眼淚,踉蹌的從地上爬起,順著馬蹄印一路追去。寒風刺骨,刀刀刮在臉上,眼淚吹幹了又落。雪花似掌,方向難辨,我已不知跌倒了多少次,隻是跑著,跑著……
一抹血腥之氣卷在寒風中迎頭刮來,我心“嘭嘭”亂跳,焦灼不安,腳下的步子不由自主地加快起來,迪古乃……你千萬不能有事……我要你不能有事!你還有鴻圖大誌未展……你還要做皇帝……你還說要我陪著你一起去江南……
“迪古乃——!”我瞳孔驟縮,疾步衝上前。冰天雪地之中,殷紅的鮮血滿地狼藉。宗賢半跪在樹下,渾身是血的迪古乃躺在他的臂彎裏,臉色慘白如冷雪,右肩被宗賢的大掌按著。我嘶聲撲了上去,嘴裏迭聲呼喚:“迪古乃……”
宗賢朝旁看了眼,我掩口驚呼。一隻腸子都流出來的老虎倒在五米之外,腹部被刀劍劃開,脖子處有暗紅色的血液不斷流出,四雙利爪上滿滿是血。宗賢氣息有些不穩,他的衣襟上也帶著點點鮮血,**在外的小臂上有一道刺眼的抓痕,“你別怕,迪古乃沒有傷到要害。我曾經也被大蟲傷過,知道怎麽處理,現在我們趕快把他送回去。”
我淚流滿麵,努力克製心頭的哀痛,想要幫他把迪古乃扶起來。忽然有隻手握住了我,帶著血液的粘稠感,我激動的一陣顫抖,迪古乃還清醒著!宗賢也是又驚又喜,試著喊道:“迪古乃,迪古乃……”
看著他緩緩睜開眼,我徹底泣不成聲,滾大的淚珠一顆接著一顆落在他握住我的手背上。迪古乃雙眉微蹙,聲音虛弱而沙啞,“傻瓜,別哭了……我還沒死呢。”我反握住他的手,哽咽道:“你才是個大傻瓜。”他嘴角輕彎,黑沉的眸子裏閃過一絲安慰,“有你在身邊……即便是死又有何懼?隻要你……能一直在我身邊……”
“砰!”我仿佛聽見了我的心,在這一刹那遽然碎裂!肝腸寸斷!
“好……我答應你,永遠陪著你,永遠不離開你……”我連連點頭,他露出一抹滿意的笑容。宗賢目光複雜的看了我一眼,隨後將迪古乃背了起來。我牽過小奴,跌跌撞撞的跟著他快步下山。
走出林子,卻見數十名官兵舉著火把朝這邊走來。我和宗賢對視一眼,忽然有兩三人快步衝了上來,“小娘子——!”我睜大眼一看,竟是秀娥與花漣,宗賢側身看我一眼道:“你出來很久了?”
我“嗯”了一聲,忽的瞟見泰阿丹跟在秀娥身後,不覺怒上心頭。若方才他沒跟丟,也不會生出這麽多事來,於是緊走幾步朝他喝道:“好好的怎麽人不見了?”
泰阿丹見我們三人如此狼狽,嚇得雙腿一軟,跪在了地上,“小娘子恕罪,隻是當時……小娘子騎得實在是太快了,小的……”我顧不得再說他,此事也怨我。秀娥和花漣一同扶住了我,看見趴在宗賢背上的迪古乃後皆驚聲叫起,急忙吩咐侍衛們把馬車駕來。我看了眼地上的泰阿丹,歎氣道:“快起來,趕緊去請大夫去明珠閣,一定要快!就說有人被大蟲傷了。”他聞言又是一驚,愣了一秒後急忙上馬,朝城裏奔去。
幾人小心翼翼的把迪古乃扶進馬車,宗賢問我:“不把他送回遼王府?”我抱著已經昏迷的迪古乃,搖頭道:“他現在滿身血跡,側妃見了一定受不了,等好點了再送回去。”他看了我一會,道:“也好,他醒後能見著你也高興。”
我聞後露出一絲苦笑,撫摸著迪古乃沾滿血滴的臉,“我真希望他從未認識過我……”
宗賢默了半會,開口道:“那日喝醉也是為了他吧?”我沒有說話,他繼續道:“夾在兩兄弟之間,確實很為難。”我看他一眼道:“什麽都瞞不過你。”他一笑,我正待說話,卻發現迪古乃手背上有一道傷口,像是利器所傷,不覺奇怪。宗賢看了一眼,緩緩道:“大概是他怕大蟲去追你,所以劃破了自己的手背,借此來吸引大蟲。”
再一次淚如雨下,那一道道觸目驚心的傷口仿佛盡數劃在我身子上。什麽叫做切膚之痛,我如今是徹底體會到了。
明珠閣裏光亮如白晝,泰阿丹請來了兩位大夫,此刻正緊張地在裏屋為迪古乃療傷。宗賢說那隻老虎似乎不久前才受過傷,動作比較遲緩,加上冬日裏衣服穿得厚實,否則迪古乃可能就不止這些傷了。萬幸的是沒有被老虎咬著皮肉,左肩和胸口皆是虎爪所致,其他地方也有多處抓傷,隻是沒有那兩處嚴重。我見宗賢自己胳膊也受了傷,忙讓花漣打了熱水,準備給他清理傷口,宗賢搖搖頭笑道:“我不礙事的,你好生照看著迪古乃,我就先回去了。”
我想了想,點頭道:“好吧,遼王那裏,還得麻煩你說一下,但別叫側妃曉得了。”宗賢拍拍我的肩膀笑說:“知道,我有分寸的……你自己,也得把握好分寸。”我明白他的意思,無奈一笑,卻瞥見他腰間還掛著一支帶血的玉簫,不禁哭笑不得,我說之前那簫聲怎麽那樣熟悉,原來**之人就是宗賢。唉,他沒事半夜在山林裏吹簫幹嘛?真是……不過也多虧他在山裏,不然迪古乃一人是萬萬無法從虎口脫險的。算了,“我要殺了**之人!”這句話還是悄悄忘掉吧。
大夫忙了一個多時辰,我的心也懸了一個多時辰。傷口都包紮完後,迪古乃依舊昏迷著,我問:“怎麽樣了?”大夫在旁答道:“若是明日之前不出高熱,便沒有大礙了,隻需好生養著,等傷口痊愈即可。”我微微放心,又道:“饒是如此,還是需要大夫在旁照拂,我讓人給你收拾間屋子,明晚之前,你便呆在這裏吧。”
他道:“但聽郡主吩咐。”語氣雖平和,但我分明瞧見他眉眼間有些憂慮。心中不由得一緊——迪古乃,你可千萬不能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