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應允了。

但條件是,事情得悄悄地做。

“報國寺的高僧又沒有說牌位什麽時候入塔,今晚趁著夜色,派個小廝送過去便是了。”林氏對陸執如此說道。

“這……”陸執有些遲疑。

他對發妻的愛意早已淡去,更多的是對鬼神的恐懼。

陸氏一族,浮浮沉沉數十年,到他這一輩才算騰飛,家族的興旺,比什麽都重要。

林氏見他猶豫,醋勁兒又上來了,陰陽怪氣道:“難不成你心裏還惦記她?還要大張旗鼓地送過去,好讓全京城來看我林玥蘭的笑話是嗎?”

陸執心中煩躁,但麵上不好表露出來。

“蘭兒你想多了,”他摟過林氏的肩膀,拍了拍,“我最近忙於公務,這等小事就交給你處理,隻要咱們陸家列祖列宗能夠保佑孩子們前途無憂便好。”

…………

鎮北侯府,鬆濤院。

鬆煙剛從後門回來,給來化緣的小和尚送了一份齋飯,拿回來了一張字條。

陸青鳶看過字條後,冷哼一聲:“母親的牌位已經送到佛塔了,林氏想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事情辦了,不可能,我偏要把事情鬧大。”

珠霞有些不解:“若是想要老爺答應,昨夜夫人您假扮先夫人,為何不直接提出,還要這般波折,請那方丈做戲,倒是讓他賺了一筆銀子。”

“我那父親雖信奉鬼神之說,但不是容易操控之人。如果昨夜我借母親之口直接提出,他反而會生疑。”

“況且,在他心裏,最重的是陸家的前程,是陸氏一族將來在朝堂上的一席之地。一個人、一代人的努力是遠遠不夠的,”陸青鳶透過窗,望向天邊那一輪明月,“他要的是,陸家從寒門變世家。所以無論是什麽,隻要擋著了陸家的前途,他就會毫不猶豫地解決掉。”

為了這個目的,即使他們父女兩並無深厚的感情,陸執在前世也選擇投靠了賢王。在皇帝那裏,他隻是個曾經的“老師”,是可有可無的老臣,形同雞肋。

若是賢王登基,他就是從龍之臣。

可是父親啊,母親的死,如果是蓄意謀殺,那麽跟您有沒有關係呢?

畢竟她也曾擋住了您的路。

…………

七月十五是盂蘭盆會,報國寺連著辦了三日的誦經法會。

今日是最後一日,也是人最多的一日。

鎮北侯府照例要去報國寺添香油,為已故的人上香祈福。

這次全家都出行,霍雁行和淩韜騎馬,老夫人和霍雲暘一輛馬車,陸青鳶跟兩個姑娘一輛馬車。

“記得這個地方嗎?”霍雁行騎著馬,忽然往陸青鳶的馬車邊上靠近了一點。

陸青鳶掀起馬車簾,往外一看,不遠處是一個懸崖。

“我知道!我知道!”霍靈犀搶著回答:“柏羽叔叔跟我說過,三叔當時就是在這裏救了三嬸娘!”

其實對於陸青鳶來說,這已經是前世的事情了。

畢竟她重生的時候,霍雁行就已經救過她了。

“三嬸娘,你當時什麽感覺,是不是覺得我三叔特別英俊瀟灑?”霍雲瑤好奇地問,她最近話本看多了,滿腦子都是英雄救美的故事。

說實話,陸青鳶已經不記得了。

她當時隻想活下來,根本來不及看救她的男子長什麽樣,看清楚的隻有陸蓉月。

霍雲瑤見她不說話,有點失望,轉頭去問霍雁行:“三叔,你當時為什麽要救三嬸娘呀,是因為……”

她偷偷瞥了一眼陸青鳶,壓低了聲音繼續問道:“是因為她長得漂亮嗎?”

霍雁行直言:“有人遇難,理應當救。”

“若不是三嬸娘,而是別的姑娘,你也救嗎?”霍雲瑤再問。

“當然,人命關天。”

陸青鳶從窗外看去,霍雁行的玄色披風在朝陽裏揚起半角,高高束起的馬尾在風中肆意飛揚。

一點浩然氣,千裏快哉風。

他的父母將他教養得很好。

“若是仇人呢?”一直在騎馬的淩韜不知何時也靠了過來,問道。

“也救。”霍雁行沒有一絲猶豫,頓了頓,又接著說:“救上來以後再殺。”

三個孩子陷入了沉默……

“那母親呢?會怎麽選擇?”淩韜的目光投向陸青鳶。

“如果是仇人的話,直接殺了怪可惜的,”陸青鳶腦海裏浮現出蕭祁的臉,嘴角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怎麽也得受盡七十二道酷刑才能死吧。”

霍雲瑤忽然覺得,其實三叔是可以得罪的,但是三嬸娘是絕對不能得罪的!

鎮北侯府一行人,慢慢悠悠,快到正午才到了報國寺。

上了香,用過了齋飯,他們往金頂慧元塔而去。

佛塔裏香火旺盛,能放在佛塔裏供奉的人,生前非富即貴,來者不僅有已故者的親眷,還有門生和信徒。

比如京中學子們就很愛去給林太師上香,希望他在天之靈能夠保佑自己科舉順遂,或者是被哪一位大人收入門下,從此飛黃騰達。

此刻佛塔中依舊人滿為患。

陸青鳶單獨去給母親上香,她看到長明燈裏的燈油,不禁“咦”了一聲,小聲去問旁邊上香的婦人:“敢問夫人,這長明燈裏的黑色油垢,該如何去除?需要再額外給寺裏的小師傅塞銀子,好讓他們按時清理嗎?”

那婦人也是個頂熱心的,看了一眼陸青鳶麵前的長明燈,疑惑道:

“不對啊,佛塔用的燈油應該是小葉紫檀香油,你這,分明是廉價的桐油才會結出這些黑色油垢!”

她這一喊,香客們馬上去看自己麵前的燈,但難以分清。

有人喊來了報國寺的住持,質疑道:“我們每年花費上萬兩銀子,報國寺就是用這等低劣的桐油來敷衍我們嗎?!”

住持更是一頭霧水,連忙喊了負責的僧人來比對,到底是桐油還是小葉紫檀香油。

結果是,隻有陸青鳶麵前這盞長明燈,用的是桐油。

有眼尖的好事者瞥見那牌位上的字,念了出來:“故妻陸相國府賀氏之神主?”

“陸相國的妻子,不是林氏嗎?怎麽成了賀氏?”

香客多為達官顯貴,沒有不認識陸家和林家的。

陸青鳶微微一笑:“家母是父親的發妻,姓賀,遼東人氏。”

眾人議論紛紛。

“原來林氏是陸相國的續弦啊?”

“不是說陸相國之前受到已逝的林太師青睞,先為其門生,後才將女兒嫁給他的嗎?”

“賀氏應該是陸執中舉之前娶的吧,這世道,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陸執一介寒門,若是沒有背靠林家這棵大樹,如何能夠坐到今日的位置?”

“定是續弦夫人克扣了先頭娘子的香火錢!造孽啊,死者為大,還要弄這些小伎倆,真真上不了台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