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茶館出來,果然如薛廣白所說,下起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

薛廣白提著炙鹿肉,揣著一小瓶黃酒,興致勃勃跑過來:“金陵的雪不大,但天還是冷的。過幾日咱們去麓山泡湯泉如何?我在那邊有處私宅,湯泉是從山上引下來的,對你身子好。”

陸青鳶伸出手去接飄落的雪花,那絲絲涼意碰到掌心,就仿佛有片雪花落進心裏,空落落的,有點難受。

她垂眸輕聲應道:“都行,你安排便好。”

…………

今年過年來得晚了些。

薛廣白在年底格外忙碌,每日白日裏都要核查各個店鋪的賬目,不見蹤影,但晚上仍會過來與陸青鳶用膳,順便給她帶些外麵的小玩意兒。

什麽糖畫攤子新出的嫦娥糖人啊、繡著兔子的湘妃竹帕啊、輕輕一搖便叮咚作響的琉璃鈴鐺啊……

短短兩個月,他送的小禮物已填滿兩個房間。

這兩個月裏,陸青鳶沒接到任何關於霍雁行的消息,也不想主動打聽。

她心裏仍有氣。

和離雖是她先提出,和離書也是她千辛萬苦求的,但被人如甩包袱般甩到金陵,她實在生氣,甚至半夜睡醒都會氣到捶床。

“該死的榆木腦袋!就算真要和離,也該堂堂正正跟我說,趁我中毒時把我送走,算什麽男人!”

不過江南水土果然養人,她吃得稍微胖了些。

這也不怪她,薛廣白每晚都會讓人帶夜宵給她。

鬆煙與珠霞兩個小丫頭貪嘴,她見狀也忍不住跟著吃。

三主仆經常一邊蹲在火爐旁吃夜宵,一邊將今日薛廣白帶來的新鮮玩意兒拆開來看。

快到年關,珠霞嫌流水軒太過素淨,想裝點一番,鬆煙一拍即合,兩人拿了紅紙和金箔來鬧著剪窗花。

陸青鳶拗不過,隻好陪她們一起玩。

薛廣白查完賬回來,看到燭光下主仆三人圍爐剪窗花,旁邊小爐子烤著花生和橘子。

陸青鳶不擅手工,剪出的花樣歪歪扭扭,不是花瓣缺了角,便是紋路扭成一團,卻偏要兩個丫鬟誇她。

珠霞一本正經地誇:“小姐您剪的好,今年是鼠年,您剪的這隻豬能等到十二年以後再用上。”

陸青鳶氣得拿花生扔她。

薛廣白看著,不禁笑起來,眼睛有些濕潤。

他母親在世時,每逢過年也會剪窗花。

母親雖是父親的外室,卻從未苛待過他,別的孩子有的,她都努力給他。

母親去世時曾說,希望他找個喜歡的女子,一心一意待她。

那時他小小的心裏,便已閃過陸青鳶的影子,多年未變。

他是做生意的,知道水滴石穿的道理。

很多年他都挨過來了,如今心上人就在眼前了,隻要他持之以恒,就算是顆石頭也會被他暖熱的吧?

他笑著,抬腳就要往裏麵去。

“公子不好了!那幾個人又來店裏吃白食,掌櫃的叫您過去一趟。”

貼身小廝突然跑進來,湊到他耳邊說道。

薛廣白皺眉,隻好離開流水軒,低聲問:“怎麽又來了?上回不是讓你隨便打發了嗎?還給了足夠的銀錢,都足夠他們在金陵城大吃大喝一年多了!”

小廝一臉無辜:“我也不知道,他們非要見您,還說……”

薛廣白猛地站住:“不行,我不能見他們,他們定會纏著問陸青鳶的下落。鎮北侯府這幫孩子跟霍雁行一樣,都是芝麻餡兒的湯圓!表麵看著白,內裏不知多黑!我不能去!你回頭跟掌櫃說,他們要什麽給什麽,就說我去了外地,一年半載回不來。”

說罷,他慌忙逃走。

除夕前一日,陸青鳶因與薛廣白約好去麓山湯泉,下午閑著無事,便帶兩個丫鬟上街采購山裏用的東西。

珠霞看到布料店便挪不動腳,金陵這邊的料子花樣比京城的多多了,看得她眼花繚亂的。

陸青鳶跟著過去,笑道:“你若喜歡,買幾匹回去做衣服便是。”

她順手摸了一匹葵花色的軟緞,觸感柔滑如春水,她的第一反應竟是:“這麽柔軟的料子,該給小孩穿。這葵花色夠鮮亮,靈犀穿起來應該很好看。”

這個念頭一起,她愣怔了一下。

如今她與霍雁行已和離,與鎮北侯府再無關係,那幾個孩子又非親生,以後怕是見不著了。

就在這時,旁邊傳來孩童的大聲哭鬧:“我說了我是來找爹的,不是來要錢的!我要找我爹!”

一旁大人勸道:“小丫頭,你爹不在這兒,再鬧我就報官了!”

小丫頭不依不饒,雙手叉腰大喊:“我就要找我爹!”

路人覺得小丫頭挺好笑的,看熱鬧不嫌事兒大,便順嘴一問:“小姑娘,那你爹是誰,叫什麽名字啊?”

小姑娘聲音更大了:“我爹是薛廣白!”

眾人嘩然,薛七公子竟然有女兒了!

陸青鳶也忍不住帶著兩個丫鬟走了過去。

“薛公子何時有這麽大的女兒了?”鬆煙訝然。

“薛公子還未娶妻,難道是外室所生?”珠霞一邊猜著,一邊在心裏罵道:我原以為薛公子是個好的呢,虧我還幫著他去討小姐的好,沒想到也是個靠不住的男人!

陸青鳶倒是沒有什麽感覺,她純好奇。

若是薛廣白當真幹出那種拋妻棄子的事情,她多少要給他一耳光讓他清醒清醒。

陸青鳶從人群中擠了進去,隻見那家飯店掌櫃連連向眾人擺手,急得麵紅耳赤:“不是的!我們東家未娶妻,哪來這麽大的孩子?她分明是在訛人!”

掌櫃說著說著都快給小丫頭跪下了:“哎呀,我的小姑奶奶,你別喊了!我們公子清白著呢,你再鬧,萬一我家老爺子知道了怎麽辦?求求你,錢給你,東西也給你,走吧!”

陸青鳶撥開人群,卻撞見張熟悉的臉——竟是霍靈犀!

再一看,霍靈犀旁邊站著的是淩韜,而淩韜身旁站著一位戴麵紗的婦女,看身形便知是鍾五娘。

他們怎麽來了金陵?

陸青鳶又驚又喜,忙湊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