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兩個月,陸青鳶在金陵被照料得極好。

身上穿的是上等的綢緞,頭上戴的是華貴的珠寶,住在亭台環繞、曲水潺潺的小院中。

每日除了聽曲看戲,就是看點話本子,偶爾逗弄院中的鳥雀,倒也清閑。

不過,陸青鳶發現,薛廣白在金陵頗有名望,上到達官貴人、富紳鄉紳,下至平民百姓,無不對薛七公子稱讚有加。

他經營的鮮魚行,不僅為漁民提供生計,也為金陵帶來繁榮。

今年黃河泛濫,部分郡縣顆粒無收,金陵雖也受波及,但百姓生活似乎並未陷入困境。這其中,薛廣白的生意也貢獻了不少力量。

陸青鳶的身份在金陵沒有人知道,眾人隻知道薛七公子從京城帶回來一位鳶兒姑娘,很是寵愛。

所以陸青鳶出門在外,人人都對她客客氣氣的。

她的身子也越發好起了。

起初,每日都有醫師前來把脈,後來逐漸改為三日一次、五日一次,到最後半個月才來一回。

如今,她體內的毒素已完全消散。

隻是薛廣白發現,陸青鳶不再像在京城時那般愛說愛笑,時常望著一個方向發呆。

這天,薛廣白帶著些新奇玩意兒來到陸青鳶居住的流水軒。

這是他名下的宅院,園林景致優美,種了各色花草,即便是冬日也有花可賞。

他剛進門,就看見珠霞送醫師出來,趕忙迎上去問:“你們家小姐今日心情可好?”

珠霞想了一下,猶豫道:“怎麽說呢,不能說好也不能說不好,小姐現在看著對什麽都淡淡的,但又好像什麽都提不起勁。”

薛廣白無奈地深吸一口氣,又問:“前些日子我帶來的那些玩意兒,她看過沒有?”

“看過了。”珠霞點頭,“不過就是拿出來瞧個新鮮,隨後又放回去了。”

薛廣白暗自搖頭,看來這些還是沒能討她歡心。

他鼓起勇氣,再次敲響陸青鳶的房門,邀她去聽小曲。

在金陵,喝茶聽曲可是一大樂事。

陸青鳶想著自己也多日未曾出門,便答應下來。

“你不回去換身衣服?”薛廣白指著她身上素雅的白裙提醒道。

陸青鳶這才反應過來,應了一聲:“那你等我一下。”

說罷轉身關門,從衣櫃裏隨意挑了件淡粉色衣裙穿上。

自來到金陵,她的衣物全由薛廣白置辦,不是粉紅、大紅,就是絳紫,每件都用料上乘,綴滿繁複珠寶,價值連城。

穿在身上,走起路來叮叮當當,像個會移動的首飾匣。

陸青鳶換好衣服出門,薛廣白塞給她一個暖乎乎的手爐,笑道:“瞧這天要下雪了,天冷,帶著。”

金陵的茶樓與京城大不相同。

冬日裏,店家以宣紙糊窗,即便外麵天色陰沉,室內依舊明亮如晝。

廊下,有人圍爐煮茶,瓦碳盆上架著鐵網,細密的鐵網上烤著花生、大棗、橘子,不時發出細微的劈裏啪啦聲。

陸青鳶一下馬車,便聞到烤橘子皮的焦香,忍不住深吸一口氣,精神也為之一振,眉眼也舒展開來。

一路上,不斷有人向薛廣白拱手打招呼,還好奇地打量著他身旁這位容貌嬌俏的姑娘。

陸青鳶有些不好意思,拉起披風上毛茸茸的帽子遮住臉,直到進了包廂才放下。

他們剛落座,樓下便傳來琵琶聲。

一位琵琶娘子正在唱曲。

她的嗓音雖不似本地歌女那般婉約,卻透著一股堅毅果敢。

陸青鳶聽得入迷,掀開包廂簾子,走到欄杆邊細細聆聽。

薛廣白見她喜歡,十分高興,叫來小二,掏出一錠銀子說:“煩請樓下那位琵琶娘子多唱幾曲。”

小二應聲下樓。

一曲唱罷,陸青鳶瞧見小二給了娘子賞錢。

那娘子抬頭往上看了一眼,她用麵紗遮住半邊臉,陸青鳶看不清模樣,可對方卻看清了她。

琵琶娘子露出詫異神色,但還是收了銀子,安心唱完三首曲子,隨後上樓說要向恩客道謝。

薛廣白擺擺手:“是你唱得好,不必道謝。”

可那娘子卻往前一步,解下麵紗,直直看向陸青鳶:“大姑娘,您不記得我了嗎?”

陸青鳶定睛一看,驚呼:“秋姨娘!”

竟在這裏巧遇故人。

薛廣白見狀,借口去查賬,留下兩人敘舊。

陸青鳶見秋姨娘麵色與在陸家時大不相同,臉頰紅潤,再無往日淒苦模樣。

雖過去交集不多,但此刻他鄉遇故知,她忍不住問:“你過得如何?”

秋姨娘靦腆一笑:“要是論吃穿用度呢,自然比不上陸家,可我心裏歡喜,鳴之也歡喜。”

接著,她緩緩說起離開京城後的經曆。

原來,當初是長風鏢局暗中相助,讓她和陸鳴之藏在薛家的漁船裏,一路忍受魚腥味來到金陵。

也是她運氣好,茶樓老板是個心善的女子,見她帶著孩子可憐,問她有何才藝。

秋姨娘說自己學過琵琶,老板就讓她試了一試,還成就留下來了。

因女子不能單獨立戶,她便掛靠在老板的戶籍下,對外稱是遠房表妹和侄子。

憑著獨特的琵琶技藝和唱法,她吸引不少客人,如今能自己掙錢養活自己和孩子,日子過得踏實安穩。

陸青鳶聽完,心中寬慰許多。

當初幫他們離開京城,她一直擔心是對是錯,如今看來,倒也算有個好結果。

她叮囑秋姨娘:“一定要藏好你和鳴之的真實身份,日子才能長久安穩。”

秋姨娘連連點頭,說自己已改回原姓,陸鳴之也隨她姓了。

“我知道鳴之跟著我是委屈了他,他本來是少爺命,可大姑娘您不知道,他自從上回被擄走後,整個人就像變了個人似的,不喜歡與外人接觸。”

“偏偏林氏非逼著他與新來的夫子讀書,讀不好還要挨罰,我實在是看不過去……”

秋姨娘說著說著,不禁紅了眼圈。

“他跟著你,不委屈的。”陸青鳶撫上了秋姨娘的手,笑道,“若是我娘也還活著,天涯海角我都願意跟著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