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兒,我們走吧,我和你,一起離開這裏,離得遠遠的。咱們可以渡海去到東洋去,找個沒有人認識我們,也不用擔心被抓住的地方,隱姓埋名,過我們兩個人的日子。”張昌宗就這麽摟著上官婉兒。
兩個人心裏誰都知道這話是假的,他們不可能走,他們都不是那種可以舍得下一切的人。名利權勢,擁有的越多,就越是難以割舍,所以他們是不可能舍棄這一切的。
雖然明知道是假的,張昌宗還是說出來,上官婉兒也就那麽聽著。
上官婉兒沉浸在這樣的幻想中,就算心中明明知道是假的,在這一刻還是甘心情願地沉淪,沉淪進那個平時她想都不敢想的夢境之中。雖然夢境再美也是夢,但是終究可以慰藉人心,讓人在做夢的那一刻感覺到心願達成的歡樂。
張昌宗一邊抱著上官婉兒,一邊將她長長的頭發緩緩解開,將夾在真發中的假發取掉,讓她的頭發柔順地垂下,“婉兒,天色晚了,休息吧。”
這是張昌宗發出的一個溫柔的邀請,但是這個邀請卻起到了相反的作用。上官婉兒忽然直起身體,她平靜地理了理自己的頭發,道:“你走吧,婉兒這裏也不安全,若是被人發現,你我都要倒黴。”
“婉兒!”張昌宗本以為自己已經打動了上官婉兒,他卻並不知道,經曆過上次生死考驗的上官婉兒,已經更加成熟了,雖然她還會做夢,但她已經不是昔日那個相信愛情的上官婉兒。
上官婉兒轉過神背對著張昌宗,道:“至於那個人,關於他的來曆我知道的和你們一樣多。但是他有一樣本事是你們沒有的,他懂得醫道,還會些奇怪的東西,和他在一起,陛下的身體會好轉,這些日子,他隻是在替陛下醫治身體,順便陪伴陛下而已。”
將所知道的事情告訴張昌宗,也算是報答了他方才陪著自己做夢,一切從未開始過,一切已經結束了。
上官婉兒背對著張昌宗,冷冷地道:“你還不走?難道等著我喊人來發現你麽?”
婉兒已經成熟,知道不該留戀的東西絕不留戀。
“婉兒。”張昌宗看著背對著自己的那個俏麗如昔的身影,燈下的上官婉兒依然像是他十二三歲與她初見時的模樣,歲月在這個女子身上似乎隻留下了宛若美酒般愈加醇香讓人回味的成熟韻味,而未曾留下衰老的痕跡。
上官婉兒不為所動,她說道:“我所知道的事情,都已經告訴你,你還覺得不夠麽?”
張昌宗眼看再無挽回的可能,隻能悻悻地離開。
離開之後,張昌宗迅速去找張易之,將他從上官婉兒處得知的一切事情全部告之張易之,等著他一向信任的兄長出謀劃策。
但是張易之聽了張昌宗所言,卻皺眉不言。
若是上官婉兒說女皇是喜歡那男子的容貌,張易之並不著急。看得久了,厭倦了,女皇自然就會想起他們兄弟。可是,上官婉兒說那男子精通處不在風月音律或者才學,而在醫道,他可以醫治皇上日漸衰弱的身體,可以讓皇上重新煥發活力。
這是張易之最怕的。
因為,能讓身體重新煥發活力,是眼下的女皇最為希望的事情,也是他們兄弟再如何努力也無法辦到的事情。如果這個新來的男子可以辦到,女皇很可能會隻相信那個男子,而忽略他們兄弟。
那個自薦於女皇,願意充斥女皇後宮的男人是誰?也許別人不認識他,但是這個人對於李小蕙來說再熟悉不過了。
李小蕙從未見過女皇的模樣,不過住在花園旁邊不久,她就有了這樣一次機會,也是因為這次機會,她見到了那個自薦入宮的男子,並且一眼就認出了他。
那是天氣晴好的午後,李小蕙睡不著,便在花園裏四處走走,已經是秋天了,枯葉滿園,除了菊花盛開,其餘的花木都成了光禿禿的杆子。倒是樹上結出一些果子,紅的黃的,為了好看並未摘掉,就那麽掛著等著自然脫落,看著很是喜人。
從前女皇若是要去花園,自然會早早就有人來清場,李小蕙這種屬於不應該被女皇看到的人,都會被禁足,直到女皇離開。
不過這一日大概是出自女皇臨時的興趣,所以李小蕙並未來得及離開,就和女皇碰麵了。
那隻是個垂暮的老婦人,過多的耗費心血,讓她顯現出與年齡不相稱的衰老,從那張已經布滿皺紋的臉上,再也無法看出她可以讓父子兩袋君王傾慕的青春美麗。
但是,那雙被褶皺的眼皮快要遮住的雙眼,在睜開的時候,依舊睿智犀利。
她並沒有老到糊塗的程度,隻是因為身體的緣故,有些力不從心。
真正讓李小蕙感到震驚的,是跟隨在女皇身畔的年輕男子。那男子緊緊隨著女皇,扶著女皇,而女皇對他也表現出極大的好感。
那男子不是張易之,也不是張昌宗,那個男子是駱鳴宇。
那個宛若從山野之中走出來的精靈一樣的男子,那個身懷醫術的男子,那個會操控蟲子的男子,那個有著複雜身世的男子。
駱鳴宇並沒有同胞兄弟,當李小蕙看到他的時候,他也衝著李小蕙微微一笑,點了點頭,神態動作,一般無二。
的確是駱鳴宇。
李小蕙張著嘴,說不出話了。
李小蕙聽說過宮中的傳言,這個新的男寵近幾日弄得宮中沸沸揚揚,李小蕙並沒有在意,本以為不過是一個仗著容貌漂亮,想要攀附權貴的男子,沒想到居然是駱鳴宇!
他不是要殺武則天麽?他怎麽會來?
難道他是想用這種方式接近武則天,然後再找機會殺了武則天?可是這樣,身為男寵的他不是嫌疑最大麽?他準備用自己的生命為代價,來替父親報仇麽?
不行!不能讓他這麽做!
畢竟好不容易看到這個家夥,李小蕙活命的最後一線希望還寄托在他身上呢!如果這個家夥死了,她可就徹底沒救了!
“公主。”駱鳴宇微笑著向李小蕙躬身,卻沒有下跪,因為他扶著女皇,無法下跪。
“哦?”若不是駱鳴宇這一聲“公主”,女皇不會注意到跪在她腳邊的李小蕙,還會以為那是一個普通的宮女,但是這一聲,引起了女皇的注意。
“是惠兒?”女皇看了看李小蕙,她的記憶力並沒有隨著年齡而衰退,她衰退的隻是體力和視力而已,而這兩項也在這幾日逐漸得到恢複,所以她還是能一眼辨認出李小蕙。
“陛下。”
“惠兒,來來,陪朕走走。”女皇的心情顯然很好,並沒有因為看到李小蕙就生氣,她向李小蕙伸出一隻手,李小蕙急忙站起身扶住,站在她另一側,就這麽扶著女皇沿著花園中的小徑慢慢地走。
其實女皇走的並不慢,比起同齡的人來說,她的步履應該算是輕快的。
“哎,好久沒有出來這麽走過了,記得上一次看這裏,還是遍地鮮花,這麽快花也落了,葉也落了。朕老了,誰知道看不看得到下一次花開呢?”女皇感慨萬千,歎著氣道:“也是多虧了你,朕才能再走出來,前幾日躺著都沒有坐起身的力氣,當時還以為就要不行了。”
“皇上洪福齊天,定能千秋萬載。”駱鳴宇說起奉承話來,居然也順口而出。
女皇苦笑著搖了搖頭,道:“朕剛說你與他們不同,不會說這些虛話套話,你怎麽學的這般快?這古往今來,多少稱孤道寡的,又有哪個能與天齊壽?有哪個真的能千秋萬載萬歲萬萬歲?”
“皇上的身體,若是精心調養,血脈通暢,再過十年是沒有問題的。”駱鳴宇道。
女皇滿意地點了點頭,道:“這話朕才愛聽,人的壽數都是有限的,誰也不能總活著不死,那些沒用的禦醫,什麽珍奇的藥方都開的出來,吃下去卻半點起色都沒有,一群廢物!”
“皇上莫氣,當心氣壞了身子。”駱鳴宇適時地扶著女皇走入花園中的涼亭,坐在亭中,當即就有侍女送上了暖爐。雖然天氣不算很冷,但是對於病弱的老人來說,一絲風都算是冷的。
“皇上,臣這就回去替皇上換了藥方。”
“好,好。”女皇滿地地點著頭,坐在亭中,就不再說話。
她閉上了眼睛,可是誰都不知道她是否睡著了,女皇的疑心之重是人所共知的,所以誰都不敢說話,甚至都不敢有什麽多餘的動作。
李小蕙用眼角的餘光打量著駱鳴宇,他的衣著與張易之頗有些相似之處,看來女皇的審美很一致,她喜歡的男人都是那種帶著幾分仙風道骨的男子,再穿上一身寬鬆的,袖子很大下擺很寬可以隨風而舞的白色衣服,走動起來,便會有幾分神仙之氣。
駱鳴宇發現了李小蕙在偷偷打量他,他抬起頭,直視著李小蕙,微笑著問道:“公主,臣身上可是有哪裏不對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