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瀚卿守著馨兒整整一夜,屋明哲在旁處陪著,本想跟他同進退,但奈何天生能睡,就是這生死攸關之時刻,屋明哲還是困的去見了幾個時辰的周公。再睜眼時,他看木瀚卿還是那般坐著,似乎一夜都未曾動過分毫,隻是那雙眼,已然是紅了眼圈的。

“木弟弟,你一夜沒睡?”

“嗯。”木瀚卿答的很輕,連個側眼都沒給屋明哲,還是盯著馨兒看。

屋明哲起身靠了過來,馨兒還是如前日一般,沒有半點動靜,臉色蒼白中泛著一點微青,隻是呼吸比昨日稍平順了些。屋明哲怕木瀚卿倒下,瘸著腿又靠了兩步,對木瀚卿道:“木弟弟,你去歇歇吧,我在這看著土掌案。”

“我不累,你去歇著吧,我一個人就夠了。”

屋明哲料想木瀚卿大概是連口水也沒喝,便一跳一跳的出去給他尋些水來。這兩日那瘴氣來的越發早了。若是不快點把茶水吃食給木瀚卿送來,怕是這一整日木瀚卿還得這麽熬著,好歹取些米湯來,給馨兒灌下去也好些。

待到屋明哲回來時,帳子裏又多了一個人,正是黃將軍。

黃將軍並未坐下,而是將木瀚卿拉到一旁,離馨兒遠了些,而後從他帶來的小錦盒中拿了封信出來遞給木瀚卿:“這是土掌案存在我這的,她當日曾跟我說,若是她有了什麽不測,定要將此信交予你。”

木瀚卿抹了把眼睛,又用力的眨了兩下眼,這才沒那麽酸澀了。他顫顫的接過了那封信,一折一折的慢慢展開,這一看,不覺又濕了眼眶:

瀚卿,見字如麵:

我自知你為我去撒種子一事懸心不已,若有可替換之法,我也不願冒此凶險。熊月人詭詐異常,又以擅放冷箭聞名,縱然有木鳶相護,若白日被擒,恐也會有性命之憂。

黃將軍和你都曾勸我換一女子,將機括之法教給那女子便可。但此事並不妥當,我之性命是命,人之性命亦為命,並無高低貴賤之分。師父曾告誡我:若能親曆之險境,則切勿假手於人。若我丟命,我之父母家人必難過不已,可若旁的女子丟命,她的父母親人也必會痛苦難當,絲毫不比我的至親痛苦要少。故我決意親往,已下必死之心。

若你讀到此信時我已身赴黃泉,或不能支持那地道之最後活計,萬不可將精力全數放在了兒女情長,為我傷心之上。我大興主事守國為任,縱使官階低微,但技藝絕倫者,必有相等之重責。匠人守國之責,萬不可丟。你要將地道挖通,助我大興軍一臂之力,早日班師回朝。

瀚卿,我本是早該死於刀下之人,上天憐惜才活至今日。能與你相識相知,扶助相守這一載時光,乃是我平生之大幸。此生無憾矣!若有來世,我願再與你相遇,相守一生!

洪馨兒親筆!

木瀚卿讀完此信,仰起臉憋回了將要流下的眼淚。那將那信細細折好,貼身收到懷裏,轉身來到榻前,對馨兒道:“馨兒,你所說之事,我記下了!你放心歇著,隻要那紅岩菱一發芽,我馬上就帶人挖開那地道,必不沉迷於兒女情長。”

榻上的馨兒雙眼緊閉,木瀚卿將馨兒的手搭在了自己手上,他能感覺到馨兒的手微微動了兩下。

“馨兒!”木瀚卿再抬眼看時,馨兒又沒了反應。

黃將軍知曉屋明哲拿了吃食進來,便走過來,對木瀚卿道:“木主事,屋主事給你拿了吃食湯水,你多少用一些,不然也沒體力撐住。土掌案也需喂些米湯才好啊。”

木瀚卿輕輕的點了頭,逼迫自己吃了些東西,又忙著給馨兒喂米湯,好歹灌下去兩口,便又不成了。

哪壺不開提哪壺的屋明哲又不合時宜的道:“這吃不下米湯,可如何是好?我娘說,這樣人可就危險了…”

木瀚卿全當屋明哲這耳旁風就沒吹過,瞪了他一眼,就不再看他了。

屋明哲被他木弟弟又晾了一回,突了突嘴,又覺說什麽都是錯處,隻好被那黃將軍拉著,懨懨的走了。

兩日之後,到了紅岩菱發芽之期。夜幕降臨後,黃將軍便早早安排了軍士們到地道附近集結。為了不傳出行軍之聲響,各位士兵都是拎著盔甲去的集結地,等天全黑,熊月探子看不分明時,再穿好躲起來。

這日熊月派了兩個探子來,都是最頂尖的人才,一個耳力過人,另一個輕功了得,借力跳起,便可窺視到梅雄城中近況片刻。

按理說,大興軍多日不再出兵,且因為瘴氣一事損失慘重,熊月自然知道他們的實力已是大不如前,糧草消耗巨大,又無援兵來助,能撐住這些日子,大興必是要彈盡糧絕的掉了底的。與其在此處餓死,倒不如後退求援,或還能有一線生機。

可大興的黃將軍就像中了邪一樣,明明有生路,非往死路上撞,死抱著梅雄城堅決不退。這急於求成的朱罡烈可就有些坐不住了,他一麵讓巫師每日將瘴氣能侵入梅雄的時辰盡量拖得長一些,一麵隔了一兩日就前來罵戰。一來二去,黃將軍閉門不出的已聽過朱罡烈將他的祖宗十八代都用嘴修理了遍,連帶還知道了不少熊月罵人的土話:豬啊,羊啊,虎豹豺狼,黃將軍已是聽得耳朵都起了繭子,可他就是不出門應戰,任憑朱罡烈如何鬧騰,都是穩如磐石。

朱罡烈也是個用兵的高手,起初他就覺得黃將軍這般反常怕是要出大事。而後便讓探子多留心大興軍的狀況。兩日前馨兒乘了木鳶來熊月大營,朱罡烈未曾目睹她撒下種子,卻深信不疑馨兒是細作。他擔心黃將軍要有所行動,才會派了個如此強大的細作,從空中而過,便調了兩個最強的探子來,日夜盯著梅雄城。

那位耳力異常的探子對他的同伴道:“王二,我總覺得今日有些不妥?”

“哪裏不妥?風平浪靜,無波無浪的不好嗎?非要打仗啊?”

“你不覺得今日城中太靜了嗎?往日裏這個時辰他們還遠沒歇下呢,多少會有點動靜,還常唱小曲。但今日靜的出奇,你能否再跳起一觀?”

叫王二的探子歎氣道:“行了,怕了你了。我看還不成?”

王二借了踩踏石頭的力量騰空而起,快速的掃了下大興大營的方向:“並無異常,我看那帳中全是人啊。”

“你再看那人可有動作?”

王二又跳了下:“動來動去的,必是有人的。”

“那為何會沒有聲響。”

王二歎氣:“你耳朵靈,心怎得就那麽笨呢?就不說話,當然就沒有聲響了?”

“可要這麽多人全不說話,你不覺的有些蹊蹺嗎?”

“許是他們那將軍命令的呢。無需大驚小怪,亂添疑心。你沒見大興那個姓黃的日日都閉門不出嗎?朱將軍都把他罵成那個樣子,激他出來,也沒見他露了半個腦袋來。人之常情的事他能不應了,那要做些甚不尋常的事也就不奇怪了。”

那個耳力頂尖的探子隻好不再多說,接著細聽起來,還是那般,卻也不好再問,他不會輕功,又看不清裏麵,隻得默不作聲。

那位探子猜的並沒錯。大興軍營中沒多少聲響,是因為這裏麵根本就沒有幾個人了,大多數都去了地道處。而軍營裏的那些人,全是黃將軍命人用稻草紮起來,在夜色下掩人耳目的。

至於那些稻草人為何會動,這全是少數留下的士兵依計設下的障眼法。沒想到,還真就牽製住了那些熊月探子的眼,這才給挖地道偷襲的事擋了一擋。

木瀚卿帶了幾個工匠來到最後關卡的石板處,他摸了摸那岩石,透出的汁液有些腐手,木瀚卿便知紅岩菱已發芽成功,這看似沒變的石板,目下已被紅岩菱發芽之力鬆動了不少。看樣子,熊月人也並未發現這步,不然也不會按部就班的成日裏隻會罵戰了,早就偷襲進了梅熊城了。

此時不挖,更待何時?木瀚卿想起馨兒為此事連命都可以輕看,渾身熱血沸騰,主動拿了尖鏟子去挖,並派了個工匠去給黃將軍報信:“告訴將軍,一個時辰後,此路必通!”

木瀚卿果不食言,一個時辰後,黃將軍帶眾軍士下得地道時,木瀚卿已挖開了最後一塊岩石,又用事先早已備下的盛了泥土的超大笸籮擋在地道口內,免得平地起坑,被熊月人察覺了。

黃將軍見木瀚卿他們已然完成了任務,下一步就是他登場了。

黃將軍一揮手,木瀚卿等人就借勢掀開了笸籮。一個接一個的大興兵士跨過地道口,趁著熊月人深夜如夢,疏於警惕之時,潛入了熊月大營。

或許真是天遂人願,大興眾將士有如入了無人之境,瞬間就集結出了一隊人。先鋒官一揮手,這群勇士四散開來,分頭進了營帳,手起刀落,殺人於無形。好些個熊月軍士還沒來得及喊出口,就被抹了脖子。

黃將軍自己也進了大營,他見有個圓形的帳子很是奇特,通體都是玄色,外頭還圍了五顏六色的布條,便料想那巫師可能就在內裏,提刀掀了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