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木鳶背上的馨兒忍著劇痛,一口一口的加深著呼吸,使盡全力又拍了那木鳶兩下。她和黃將軍早已約好了下降之地,馨兒雖中箭,但理智還在,若受傷的她隨意亂落下去,隻會更危險。黃將軍說好會在下降之地接應她,馨兒便依約而行,想快點得到救治。
可她的頭卻越來越重,身子漸漸不聽了使喚,眼神也模糊了,甚至感覺不到疼了。馨兒這才意識到,這一箭似乎沒那麽簡單。呼嘯而過的風聲和自己的呼吸聲混在一處,馨兒覺得身子不停的在往下掉,也不知是她要掉到陰曹地府去,還是木鳶要帶她落地。
恍惚之間,馨兒好似看到了木瀚卿的臉,她吃力的伸出了一隻手,撫上了眼前木瀚卿的臉龐:“瀚卿,我不是在做夢吧…”
黃將軍出來時,就命人帶上了木瀚卿,他也是過來人,懂得這份牽腸掛肚的相思之苦,更何況馨兒此次去撒種子,真的是凶多吉少,若真有個好歹,或許帶木瀚卿同去,兩人還能見上最後一麵。
木鳶載著馨兒緩緩落下,近了更近了,木瀚卿和眾人才看清馨兒已趴到了木鳶上,微微閉上了眼睛,她的臉色蒼白,背上還插了支箭,仿佛呼氣都費力了。
“馨兒!”木瀚卿急著上前,不住喊道。黃將軍急的捂住了他的嘴,瞪眼道:“木主事你莫要大叫,若驚動了熊月人,我等危矣!”
木瀚卿被憋的臉頰和脖頸都染上了一圈微紅,眼角含淚,不住掙紮。待到那木鳶落了地,黃將軍才敢放開木瀚卿。
木瀚卿奔到馨兒身側,握住她的手,輕聲道:“馨兒,馨兒。”
馨兒吃力的睜開了眼睛,緩緩伸出手,撫上了木瀚卿的臉:“瀚卿,我不是在做夢吧…”
這話說完,馨兒又重趴到了木鳶之上,再無了半點聲響。黃將軍上前抓住那箭,舉刀就將長箭尾砍下。木瀚卿接著把馨兒從木鳶上抱下,他坐到地上,不住的搖晃著馨兒:“醒醒,醒醒啊馨兒~醒醒~”
黃將軍還帶了隨軍郎中來,郎中怕木瀚卿加重馨兒傷勢,蹲身勸道:“木主事,莫要再搖了,不然箭頭深入,土掌案就更危險了。眼下之際,是保住她的心脈,快些趕回大營,我也好為她取箭救治。”
這場預期中的小雨如期而至,雨滴打在木瀚卿臉上,他回神聽進了郎中勸告,用力抱住馨兒站了起來,對黃將軍輕聲道:“快走!”
一行人在這場小雨中護著馨兒,悄無聲息的向大興營內狂奔。而熊月大營中,卻隻當是射死了一個細作,對於撒種之事,渾然不覺。
到了大興營中,木瀚卿剛把馨兒放在榻上,還沒來得及多看她兩眼,那郎中就上來拉木瀚卿:“木主事,你快些出去吧,我要給土掌案治傷,你在此處不方便。”
木瀚卿戀戀不舍的被眾人拉出了帳子,也不知過了多久,郎中在裏頭喊了句:“進來吧。”木瀚卿才如得了大赦般的跑到榻前:“馨兒馨兒。”木瀚卿俯身在榻前,不住叫著,馨兒還是緊閉著言,呼吸微弱。木瀚卿轉頭看見郎中在用帕子擦手,才想起問問馨兒境況:“郎中,土掌案的傷勢如何了?”
“土掌案吉人自有天相,那冷箭隻剮蹭到了肺外,從心肺間空處而過,並未刺進要害。隻是到底是冷鐵入了肌體,必得好生修養一番才能好。”
木瀚卿放下心來,轉頭又去看馨兒。他握住馨兒冰涼的手,好怕再失去她。
未及一刻,馨兒的臉色卻從剛剛之慘白漸漸發青,木瀚卿想抱起她細看,馨兒卻借著這力,吐出了一口汙血來。
“郎中,郎中!她怎麽了?怎麽了?”木瀚卿急的也白了臉,大喊著找郎中。郎中早就出去了,還是帳子外經過的軍士幫忙找了人來。
郎中進了帳子,木瀚卿聽得人進來了,急忙起身將郎中讓到榻前:“郎中,你看她…”
“木主事莫急,待我再診診脈來。”郎中打斷了木瀚卿的話,坐到榻邊的椅子上,細細的給馨兒診脈:“奇怪,奇怪啊。”
“郎中,怎生奇怪了?”
“木主事,土掌案所中之冷箭,是喂過毒的!”
“什麽?”木瀚卿急的跳了起來:“那你剛才為何說無大礙了?”
“此毒乃是慢毒,剛才發作,之前在帶脈中根本就診不出來。那箭頭上也未發黑,故而我才不察的。”郎中一麵解釋,一麵繼續摸馨兒的脈道:“奇怪,奇怪啊。”
“郎中,求你一次說盡,這毒到底要不要緊?”木瀚卿急的都要掉淚了,聲音直顫。
“本是要緊的很,這個時辰上發了,旁的人早就要咽氣了。但不知為何,土掌案身上似還有其他毒物,克住了這箭傷的毒。不知土掌案之前可曾中過毒啊?”
木瀚卿思來想去,他跟馨兒相識以來,出的狀況也不少,兩人在琉璃瓦窯裏就都遭了煙毒,但那時早已醫治根除了。再往後就是在皇陵時,馨兒好似病過一次,可那也不是毒。思來想去,木瀚卿自言自語了一句:“難道是?柔骨香?”
“什麽?這世間真有柔骨香?”郎中隻聽說過此物,並未親見過。
“是,土掌案還中過柔骨香,不過隻是一瞬,很快用馬糞解了。”木瀚卿又言。
郎中又給馨兒把了把脈,言道:“這便是了。木主事你有所不知,古醫術中曾載過中柔骨香而能無恙之人,便能抵擋住一次小毒。可土掌案此次所中之毒凶猛異常,故而那少量殘存的柔骨香隻能攔住此毒,使它不進入心脈。而不能讓土掌案醒來。”
木瀚卿聽了這話,說了和沒說一個模樣,又急了:“郎中,你就別說那些醫理了。我且問你,她能不能保住性命?”
“這個…”郎中心知肚明,那柔骨香不過是抵擋一陣。且馨兒連日勞累,早已不堪重負,未來如何,仍未可知。但他看向木瀚卿,那眼神讓郎中不敢說實話,便隻得道:“土掌案身子虛弱,元氣不足,若能得百年人參含住,或還有機會…”
郎中還未說完,木瀚卿二話不說,取了他的吊墜,拿出參須就全塞進了馨兒口中。
郎中看得目瞪口呆,伸著個指頭直言:“木主事,這軍中缺醫少藥的~你~你哪裏來的這等好人參?”
“家傳的!”
郎中欲要離開,又被木瀚卿抓住了:“這有了人參,就該好了吧?”
“這…”郎中猶豫了,他那話隻不過是怕木瀚卿太過難受,隨口謅個準沒錯處的法子,不想這木瀚卿不依不饒,非要問出個子醜演卯來。郎中無法,隻得照實說了:“在下已盡力了,能否醒,何時醒,還要看土掌案的個人造化了。”
木瀚卿被“造化”二字點了死穴,抓著郎中的手漸漸脫了力。他怔怔的坐到榻邊,眼睛空空的,半個字都說不出了。
原來人痛到極致時,是根本流不出眼淚的。哀傷莫大於心死,木瀚卿的心,已被郎中說的死了大半了。
郎中趁著木瀚卿失神,可算得了空,拎了藥箱子急急的走了,生怕木瀚卿再發作起來,讓他不得脫身。
帳內隻剩下了木瀚卿和馨兒,木瀚卿拉起馨兒的一隻手,貼到了自己臉上,像是對馨兒,又像是對自己說道:“你會沒事的對不對?你會醒來的對不對?你還要做我娘子呢,對不對…”
榻上的馨兒不知是否聽得到木瀚卿的言語,一滴清淚順著她的眼角淌了下來,直滴到了枕畔。沒了外人在,木瀚卿終於不用強撐,熱淚垂眼,無聲的痛哭著。
屋明哲算著日子,也該到了他們去撒種子的時候了。可卻一點動靜都沒有,便喚了照顧他的軍士來問。這才知道馨兒的事,瘸著腿的屋明哲可是再也躺不住了,求著人扶了他,應是單腿跳到了馨兒帳中。他進來時,心中惦記的木弟弟已哭成了淚人。
屋明哲天生嘴笨,也不知怎得去安慰人。但他木弟弟這樣,必是不想讓太多人瞧見,於是他回身勸走了扶他來的軍士,默默的坐在一旁,陪著木瀚卿為馨兒難過。
本該慶祝撒種成功的黃將軍,因為馨兒的事也全無了興致。木瀚卿和屋明哲陪著馨兒,黃將軍一個外人不好再往前湊,便悶悶的在帳中不住喝茶,茶葉都泡不出茶色了,黃將軍還不停叫人添水:“來啊,再給我添水來!怎得一點茶味都沒得?”
“將軍,您的茶葉就剩這麽點了,這都不知道添了幾遍水,再也泡不出茶味了。”
旁的副官勸到。
黃將軍開了茶壺蓋子,往內細看,而後歎氣道:“罷了罷了,都出去吧。本將軍想一個人靜靜。”
帳外的小雨還在繼續,大興雖是占盡先機,但全陷在了愁雲慘霧中,一眾工匠都在為馨兒懸著心。遠處的熊月人還不知道,那要命的紅岩菱種子已吸了足水,憋了好大氣力,正蓄勢待發,不日便會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