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一側的馨兒最為焦急,第一個衝過來查看木瀚卿有無受傷。見他毫發未損,馨兒才吐出口氣:“你嚇死我了!”
木瀚卿嬉笑著下了木鴛,未跟馨兒多說,而是去了黃將軍處,他道:“將軍,莫要驚慌,剛下官隻是用那機括有些生疏,這便好了,煩勞各位軍士再幫我把它抬回來。”
黃將軍點了頭,朝身後的軍士們一個揮手,這群不敢上木鴛的慫包,抬木鴛倒是不含糊,三下五除二就又把木鴛放回了高處。木瀚卿再度跨上木鴛,還如上次般順利滑行出一段,可要騰空而起時,那木鴛又掉下來了。
來回兩次,黃將軍都懷疑是那木鴛不成了,轉頭問馨兒:“是不是這木鴛本就用不得?我可是聽說,當初魯氏始祖之夫人騎過木鴛,半路上掉下去都摔了沒命,不然再想想別的?”
黃將軍所說的傳說,馨兒也曾聽土洪講過,說是魯氏始祖當年曾做出木鴛,騎著它往來於兩地之間。而後有一次,魯夫人也騎著木鴛飛過,但卻在途中不甚跌落,也有傳說魯氏始祖之父親也騎過木鴛,還因飛去了吳地,被誤認為是怪物,而被當地人打殺致死。故而後世便傳言魯氏先祖早毀了這害人之物,卻不想在《牧園》中還有改良的做法,不讓那木鴛飛翔太遠,以免出了之前被當地人打死的慘事。
馨兒想著這事,並未理會黃將軍,而是徑直走向木瀚卿:“瀚卿,你聽過魯氏始祖的事嗎?”
木瀚卿點頭,伸腿走下了木鳶,緩緩道:“都說我土木屋三家皆為魯氏傳人,雖未有實證,但魯氏先祖的事家父還是跟我說過些。傳聞中這木鳶就是魯氏先祖所創…”
“我不是讓你說這個。”馨兒打斷了木瀚卿的話,揚起臉對上他的目光:“木老主事可跟你提過那魯氏先祖之身量?”
黃將軍在後頭聽著,真是不明就裏了,還以為這二位大夜裏不務正業,在此說笑。他想不通那木鳶和人之身量有何關聯,又不好把這二位直接晾到山上,便回身招呼眾人道:“原地先歇下。”一時間眾人哈欠連天,紛紛坐定,隻看這馨兒和木瀚卿又要做哪般。
木瀚卿對馨兒的事那是有問必答,盡管他也並不知馨兒為何意,但依然極力回想,良久,他終是想起了木老主事跟他提過的一個傳言:魯氏先祖的身量並不高,也就不到七尺。這下木瀚卿才知曉那木鳶的症結在何處。
木瀚卿身量高挑,八尺有餘。而那木鳶卻是按照魯氏始祖的身量而製,自然是擔不住他這般分量,又兼後續做了改良,更是不容身重之人駕馭木鳶。木瀚卿有些後悔當日沒有早些想起此事,若早想,隻需再擴擴木鳶之製式也未嚐不可。現下木已成舟,欲要再改進,材料不好添補,時間也來不及了。
“瀚卿,你說話啊,你到底知不知曉啊?”馨兒的問話將木瀚卿又拉了回來:“嗯,我已知這木鳶為何飛不起了,全是因我與魯氏先祖之身量不同。家父說過,魯氏先祖不過七尺,而我八尺有餘,木鳶擔不得這麽重的人,故而沒法子展翅高飛。”
馨兒感慨於她和木瀚卿的這份默契,不住的點頭道:“果真如此,那這木鳶就還有救。”
“如何救?”木瀚卿掃視了一眼在場眾人,個個人高馬大,就連之前被推出來的那位稚氣軍士都如他一般高,也不知當初黃將軍是怎麽選的人。木瀚卿也是學營造之術的,他自然知曉東西擔不住原有分量,那減輕些分量便可再行一試,可在場的並無體量輕的人選可用,馨兒這話,到底為何意呢?
正當木瀚卿不知所謂時,馨兒笑著朝黃將軍招了招手:“將軍,下官願上去一試,可否勞煩各位幫我抬回木鳶?”
木瀚卿聽馨兒這樣,趕忙過來拉了她:“土掌案,不可啊。試飛之人最熟悉木鳶之操作,必是來日要乘木鳶去撒種子的。我~”木瀚卿緊抓了馨兒臂膀:“我不能讓你去冒這個險!”
“若我不去,軍中能操作木鳶之人,還有誰更輕些?”木瀚卿被馨兒這一問,懟得是啞口無言。
軍中大多為精壯男子,這挑出來的幾個,平日也是用慣了機括的。連他們都無法有把握掌控那木鳶之機括,上不得木鳶,那其他人就更是自不必說。黃將軍本也舍不得讓個小女子做如此危險之事,但軍情不容遲疑,便上前拉開緊盯著馨兒的木瀚卿道:“木主事,聽土掌案的吧,她有分寸的。”
馨兒回身點頭,自跨上了木鳶,在後尾處敲擊三下,那木鳶順利滑出,及到山崖處,騰空而起。
眾人在夜色下但見馨兒飛翔於天地間,都覺工藝奇巧妙不可言,但也為馨兒捏了把汗。好在馨兒和木瀚卿早已算出落下之處,黃將軍事前就派了兩個軍士去接應,馨兒安全落地,吹了哨子給山上眾人報信,這試飛的事才算是圓滿了。
要讓那紅岩菱更快發芽,最宜有場小雨作伴。黃將軍回來後就派了個懂天象的副官夜觀了一番。副官回報,兩日後便有一場小雨,若趕不及這一次,怕是上巳節前都別想見到一個雨點了。而下雨的時辰,就在黃昏過後。
原本馨兒是想著入夜後再去撒種子,能更穩妥些,不易暴露自己。可這雨水不等人,木鳶無法在風雨中滑行。於是馨兒收到消息,便決意鋌而走險,請求黃將軍幫她保守秘密,以免木瀚卿為她懸心。她打算兩日後黃昏前獨自去撒了種子,生死有命,她一人擔了便好。連絕筆書信馨兒都寫就了,存在了黃將軍手裏。黃將軍接過書信的那一刻,也不免濕了眼角。想這數萬男兒,泱泱大國,到了最後,卻要靠一個小女子去搏命,黃將軍也哽咽起來:“土掌案,你定要小心,平安回來。我帶人在下落處等你!”
“嗯!”馨兒笑著點頭:“將軍,幫我備套雲灰色衣裳吧,或能蒙混一二。”
黃將軍歎氣點頭,剛要出帳子去安排,木瀚卿就掀了簾子急匆匆的闖了進來:“馨兒,你不可白日裏去撒種子,不可啊?即便無雨,那紅岩菱也能落地生根的。何苦要用命去爭?”
“的確能落地生根,可那發芽速度就要慢上五成都不止。”馨兒語氣平靜,卻不敢直視木瀚卿,她並非鋼筋鐵骨,也不是大羅神仙,要白日裏去敵軍大營上方,有多大之危險,她深知血肉之軀怕是都承受不住。馨兒麵上平靜如水,內心早已翻騰如江海:她和木瀚卿的好日子還沒開始,她也不願去做這等賭命的危險事。可若是她不去,那就有更多的大興人沒了好日子。一旦熊月人攻進雲寧,百姓家破人亡,流離失所在所難免。若她一人不舍命,就要千萬人同舍命了。即便是換了旁的女子來,此去凶多吉少,馨兒也是不忍的。
可她不敢麵對木瀚卿,怕木瀚卿的不舍與深情擊垮了心中的最後一點堅強。
木瀚卿見馨兒冷成這般,越發害怕。他和馨兒相處日久,見過馨兒千般模樣,隻有她不再顧命時,才會是這幅冷臉—為他滅殺老鼠前如此,在瓦窯中自傷時也是如此…
木瀚卿不敢再多想,上來一把抱住了馨兒,也顧不得旁的黃將軍了:“馨兒,我求你,不要去!不要去…”木瀚卿的淚水在眼眶裏打轉,仿佛下一刻就要失去馨兒一般。
“黃將軍,煩勞您將他帶走!”馨兒轉頭,還是不敢看木瀚卿。黃將軍心領神會,叫了人來:“來啊,將木主事帶走關到帳中,好生伺候。土掌案事成之前,不要放他出帳子。”
“馨兒~馨兒~”木瀚卿呼喊著被拉扯出去,馨兒背過臉,早已淚如雨下。
轉眼就到了要去撒種子的時辰,馨兒帶了兩個軍士,早早的摸去了那熊月營帳後的矮山上。她那身雲灰色的衣裳,在午後偏陰的日光下並不顯眼,這讓馨兒有了些把握。也許這一去並無料想的那般艱難,自可隱身於空中,一劃而過罷了。
時辰不等人,馨兒深吸了兩口氣,打了三下木鳶後部,調了木鳶頭部之方位。那木鳶揮著雙翅,帶了馨兒滑翔而去。半刻之後,便來了熊月大營之上。
馨兒也擔心熊月的弓箭,留心細看了一眼下方,隻有個把軍士在巡邏。她稍安下心,慢慢解開了綁在木鳶爪子上的布袋子,對準了地道岩石所對應之處,將混了土的紅岩菱種子全撒了下去。
一切順利,眼看馨兒就要飛過大營正上方了,一土粒卻不巧的落入了巡邏軍士的眼中。他抬頭看去,馨兒騎木鳶的樣子,被看了個一覽無餘。
“細作!那定是大興的細作!”軍士把馨兒當成了大興的探子,不住叫喊:“快,放箭!放箭!”
熊月的弓箭手們瞄準了馨兒,不住的放箭,馨兒怕極了,駕著那木鳶左右躲閃,可算是閃過了第一波,但架不住以一敵眾。又一波冷箭射了過來,馨兒照常躲閃,但卻不小心被射中了背部。
中箭後的馨兒隻感覺一陣劇痛,又無法回身,隻好趴在了木鳶身上。下麵的熊月人欲要再射箭,將馨兒徹底殺死,卻被聞聲出了帳子的朱罡烈攔住了:“省些箭,無需再射。剛你射中那支,可是喂了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