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兒對她爹娘之態度實是不敢讚同。她身為掌案,自當為大興工匠之表率,當初為了救土家一家,她爹娘尚可讓她無所顧忌的去報恩,甚至可以冒天下之大不韙。可現下她去前線,是要為大興勝敗而盡力,比之前報答土洪的恩情的事情還要重上不知多少,她身邊的至親之人都來攔她,馨兒真是想不通。
“娘,這有何不同?馨兒能得七品掌案,都靠皇恩抬舉,此正是我大興工匠守國之時,眾多工匠都自願前往,獨我不去,這說不通的。”
馨兒她娘拉了她坐下,歎氣道:“兒啊,不是爹娘不通事理。而是那戰場上刀槍無眼,你又是個女子,多有不便。你去宮中頂差,雖千難萬險,但爹娘知你從小就機靈有盤算,連咱們東市上的富戶都不敢動你分毫,又有土家做靠,還礙著你師父的恩義,這才放了你去。可戰場上可是要殺人的,且曆來都說女子上戰場不太吉利。之前上梁的事就把你折騰了那一遭,要不是有木家公子同你一處,怕是人就交代進去了。爹娘怎能不懸心呢?你不要去了吧。”
言說之間,馨兒娘還撒下幾滴淚來,讓馨兒揪心不已。可這事情還是要有個定論,不然馨兒也不好硬逆了爹娘意思。馨兒為她娘拭去眼淚,緩緩道:“娘,瀚卿跟馨兒同去,他可照拂馨兒,您跟爹好生在雲寧盼馨兒歸來就好,必會平安無事。馨兒雖為女子,也想為大興出一份力,若熊月大軍打到雲寧城下,則國將不國,何談有家?再則皇命已下,馨兒再去求皇上收回成命,也不成體統啊。”
木已成舟,馨兒爹娘千般不舍,也隻得祈求木瀚卿能像先前一樣護馨兒周全。直到日頭偏西,才放了馨兒回土家。土夫人再怎麽攔著,也是過繼的女兒,到底越不過親娘。一來二去,土夫人便也隻得答應了馨兒之請求。
兩日後,馨兒和木瀚卿連同雲寧城內的一萬餘名工匠共聚城樓下,皇上親上城樓為眾人送行。喝了壯行酒,摔了粗瓷碗,眾人即將踏上行程之際,遠處來了個人。
馨兒定睛細看,來的正是騎馬的屋明哲。這著實有些讓人意外。之前馨兒和木瀚卿在後廳商議報名同去前線時,屋明哲也在一旁。木瀚卿曾親問過屋明哲意思。屋明哲向來主意軟,不然也不會被他爹那番拿捏。他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沒個好定論。若說同去,自然是不錯,起碼又能跟木瀚卿和馨兒在一處。可屋明哲從小就被告知保命最大,那戰場上要出了點什麽事,他都能想到自家親娘哭天抹淚白發人送黑發人之慘狀,故而也說不出個所以然。過了半日都沒回出個什麽口信。
木瀚卿和馨兒看屋明哲這態度,也未多問。屋家三代單傳,不似土家和木家還有其他孩子,上了戰場必是有風險在,屋明哲待自身更金貴些,也是無可厚非。馨兒就此便覺得,屋明哲定是不會報名去前線的。
正想著,屋明哲已跑近了,他身上還帶著行囊,一看就是同赴前線的模樣。木瀚卿見他下馬,還調侃道:“屋主事,這是要與我等同袍而往嗎?”
“正是!木弟弟,快些走吧,別耽擱時辰。”
三人又到了一處,木瀚卿和馨兒自是高興的。可他二人並未窺見,城下飛奔而來的屋明哲,來此並不簡單。
話說老屋目睹了張三人被砍頭後,回到家中病了數日。思來想去,也不知該如何延續張三人臨終所想。目下要再奪《牧園》已非容易事,到底熊月還有何意圖,他屋家能不能逆天改命,都是未知之事,隻得再看看,多盤算。
不想不過數日後,熊月真如張三人所料,發兵大興。老屋頓覺張三人所言非虛,他早已做了大興叛臣,這一黑不若就黑到底,或許還能搏個出位。可他那兒子不過是身在工部,沾不上什麽軍國大事,又兼天生愚鈍不靈,沒得好打聽的本事。再則白鴿已走,其他的信鴿也是不知所蹤,老屋要如何提點屋明哲幫熊月取勝,也沒人給個指示。
正當老屋苦悶不樂之時,支吾了半日也不願上前線的屋明哲回到家中。屋夫人詢問兒子何事煩憂,屋明哲才說了皇上下了匠人守國的詔令,望工匠們能積極報名去前線支援大興軍士。
老屋無意中偷聽到了屋明哲和屋夫人之談話,這可算找到了好法子。他便瞞著屋明哲,偷偷的把屋明哲的名帖遞進了宮門外的報名木箱中。
昨日夜裏,老屋趁屋明哲閑暇之時,便將屋明哲叫到了書房內,從博古架的陶瓷瓶子中,掏出幾個紙包,遞給了屋明哲。屋明哲接過來,摸了摸紙包,內裏像是粉狀之物。屋明哲想拆開來看看究竟,被屋老主事攔住了:“不可!”
“爹,這是何物啊?”屋明哲被他爹一吼,忙忙的停了手,縮在桌邊問老屋。
老屋看屋明哲那樣子,剛要發作,又覺接下之事必要屋明哲才得辦,便壓了火道:“為父已將你的名帖投了木箱,你母親在白日裏已為你打點好行囊,明日一早,你跟其它工匠一道去前線就是。”
平日裏恨不得處處都要向著熊月的老屋突然轉了性,替大興操心戰事,還願意把單傳的兒子往刀劍跟前送了,縱使是他的親生子,聽來也有些訝異。屋明哲沒忍住,怯怯道:“爹~這可是~去打熊月啊!”
“為父當然知曉你是去打熊月。這幾包蒙.汗藥,就是為你去前線備下的。”
屋明哲這是更聽不懂了,這幾包蒙.汗藥,是老屋讓他拿去給熊月人用?屋明哲將未全打開的紙包又折好,放到桌角,繼而道:“爹,您是讓兒子給熊月人下蒙.汗藥?”
老屋氣得,當下抓了個雞毛撣子就狠打了屋明哲兩下:“我是讓你趁著大興軍不備,給他們下這蒙.汗藥,好讓大興一眾武將在此次征戰中大敗。熊月王才能看到我屋家的誠心,再將我屋家遷去熊月,從此高官厚祿享用不盡!”老屋手不停,對著屋明哲又來了兩下雞毛撣子,手不住的抖道:“你可倒好,全是相反之所為!把那藥藏好了,明日給我滾去城下,同土家的和木家的一道去!”
“爹~您這是~賣國!”屋明哲丟掉蒙.汗藥,百般不願。
老屋見兒子急了,放下茶盞的功夫就轉了臉:“兒啊,我屋家三代單傳,為父也不願讓你遠走他鄉,去受那刀劍無眼之痛楚~”老屋一個年近五旬之男子,居然比那女子落淚還要快些:“可開弓沒有回頭箭。為父已為熊月做了那麽多,就差這臨門一腳。若你不願幫為父,那我屋家三代單傳,便到你這就斷了,世世代代都要做九品官。你也見了,皇上賜了土家丫頭七品掌案,也還是讓她行主事之責,且不得世襲。這麽熬著,何日是個頭啊?也不知我和你母親還能不能看到你飛黃騰達之日了~”老屋邊說,便又灑了些淚。
屋明哲的爹娘太知道兒子的短處了,他除了人不靈光,還總是心軟。老屋這一鬧,屋明哲再多的不情願也隻得壓住了。乖乖拿了紙包,點頭應了來日之事。這才有了城牆下土木屋三人合為一處的境況。
皇上送走了工匠隊伍,回到宮中,在朝堂之上當著滿朝文武的麵將魏大人盛讚了一番,說他馭下有術,工部此次為國為民出了大力。魏大人自是歡喜,全然接過了皇上的讚許。到了下朝時他才知曉,手下那幾位主事並掌案,居然一並都走了。
皇上還安排了戶部將恤銀分發下去。送銀子的戶部小官走到屋家時,屋老主事故作姿態,滿嘴的仁義道德,將銀兩退了回去。為此又給屋家掙回了一個美名。老屋自覺這步棋算是走對了,隻看屋明哲去前線要如何給大興軍士使絆子了。
屋明哲跟著馨兒和木瀚卿一路前行。他幾日官階最高,上了第一條渡船。軍情緊急,船夫分了三人來行駛,日夜兼程。原本需近月才到的戰場,不過十餘日便到了。
可還未上岸,船夫就發現岸上已經密布熊月兵士,看來湖嶺也失守了。渡船折返回去,到了下一梅雄郡上,才找到大興軍士。
原來,黃將軍丟了湖嶺後,就退回到梅雄跟熊月大軍周旋,已經苦戰了數日,越發吃緊了。熊月人有如神助一般,交戰之時隻管向前,毫無顧忌,往往不用多久就殺紅了眼。慘死在熊月人手下的軍士又多了萬餘,若再沒人來支援,這黃將軍怕是還要後撤了。
見守著渡口的軍士將馨兒等人送來軍中,黃將軍久未展顏的臉上有了一絲笑意:“聽得土掌案和木主事、屋主事同來我帳中相助,黃某榮幸至極!”
“黃將軍,下官還沒換扁冊,您還是叫土主事吧。”馨兒朝黃將軍拱手行禮。
“好說好說!哈哈!”黃將軍將他三人讓入帳中:“三位主事快坐,黃某有事要跟三位商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