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子也沒穿,起身下地拽住了香秀:“你說誰回來了?再說一遍。”

“大少爺回來了!邦少爺回來了!”

土夫人這下是真信了。馨兒三兩下幫土夫人穿好衣裳,扶著土夫人到前頭一看,幾個小廝正攙扶著一個二十幾歲的男子。男子眉眼間跟土洪很是相似,馨兒料想他就應是土興邦了。細看下,土興邦的夾襖都被劃開了幾道,棉絮從內裏露了出來。頭發間夾雜著落葉泥灰,眼裏全是血絲,臉上也似好久沒有洗過了,透出一股子的死灰氣,一看就是長途跋涉日夜兼程,都不知多久都沒休息過了。

見土夫人來了,土興邦死水一樣的紅眼裏有了一絲光亮,對著土夫人道:“母親,熊月將攻打我大興,邦兒~邦兒連奔數日~”土興邦停下,大喘氣了一陣,才又接著說:“跑壞了一匹馬,才得以回來,快~快去稟告~”土興邦身子朝側邊一歪,整個人再也撐不住了,就這樣累暈了過去。若不是有小廝們攙著,土興邦就要趴到地上了。

土夫人見土興邦回來,悲喜交加。喜的是她兒子平安無事,分別十載,可算又見到了真人,悲的是土興邦這身子,一見麵就倒了下去,她真怕那些噩夢成了真。不過一載的日月,土夫人先喪夫後喪女,若大兒子再有個三長兩短,她真怕自己再也撐不住了。

馨兒見狀,忙吩咐小廝:“快將大少爺抬至臥房安置。去找郎中來,快去!”

兩三個小廝抬人而下,另一個去請郎中。土夫人顧不上垂淚,已然對香秀正色道:“快找個穩妥人來,將邦兒所說熊月要來犯大興的事快傳進宮裏!此事事關重大,萬不可耽誤片刻。”

眾人各有忙碌,土夫人和馨兒在人群散去後,攙扶著去了土興邦的臥房。十年以前,土興邦隻有十五歲,那時的他已學藝八載,對土家造園之術頗有一番心得。土洪也覺得日後由土興邦來傳承土家的衣缽最為合適。長子承業,無人能說出有何不妥。然而土興邦大概是把土洪性格中的不羈遺傳了太多,自打他看見了熊月的手劄後,便醉心於熊月的風物造園,好想把熊月的做法和大興的做法結合為一處。

可土洪對熊月的大部分造園術並無太多深究,也隻是記下了一個樣式。且他一直自認大興的造園術才是上乘的,熊月不過是投機取巧,無甚好鑽研的,總是禁令土興邦學習熊月之術。正因如此,土洪和土興邦意見相左。土興邦為了尋求熊月造園之法,留了一封書信,帶上少許銀兩就出走了。十年來,化名黃興業的土興邦在熊月呆了下來,還憑著出色的手藝在熊月朝堂上混得了一席之地。但當年他和土洪的隔閡卻一直沒有消除,因而土興邦隻是隔上好久才跟土夫人通一封家書。十年來再未回過大興。

這次土興邦得了消息,知那熊月王欲要就張三人被殺一事,向大興發兵,便連夜出逃,一路星夜兼程,才將口信帶了出來。

張三人被委派去大興雲寧長居時,他和熊月邊境的探子們就有了約定:每一次正常的飛鴿傳書,他定會拿下白鴿的腳環,而後再綁了書信。若哪一天帶著腳環的信鴿飛來,特別是那隻特殊的純白帶灰翅邊的“神鴿”沒有書信自飛了來,九成九就是張三人已被抓了。

大興對於細作,向來是絕不姑息,又沒聽說近日有什麽特赦之事,那張三人必是沒有性命了。

就這樣,探子們用了八百裏加急,把張三人被殺的消息傳給了熊月王。王大怒,也是借了這挑事的由頭,才有了之後的興兵討伐。

郎中來診治了土興邦,他是勞累過度,得了嚴重的虛勞病,一路上還沒吃喝什麽,元氣大損,這下陷入昏迷,也免了再耗費元氣。怕是沒有段時日,人很難醒的過來。

好在這性命算是保住了,土夫人雖還是滿麵愁容,總算是稍稍安了點心。那給宮中送信的小廝拿著馨兒的腰牌叩開了宮門。輪值的守衛是個知道輕重的,一聽說這事關兩國交戰,是不敢攔著,縱使是宮門已落了鎖,他不便進入,也想了法子,當下就將宮門口守著的內監也喚了來,千傳萬遞的,可算是把口信告知了皇上。

皇上雖登基時間不長,但因土家出了個馨兒這樣的風雲人物,對土興邦的事情也早就有所了解。想來土洪在魏大人口中就是個忠義之人,他家的長子必也是如此。又知土興邦為此還不眠不休送信,皇上立時重視起來,連夜將兵部侍郎等人召到了思明殿內。

天空微白時,這群股肱之臣才散去,各自照了既定旨意,點兵的點兵,備糧的備糧,準備這二日若有了異動,隨時發兵。

一夜未眠的皇上上了朝,將此事公布於眾。當下眾人嘩然,一白發老臣顫顫巍巍的走上前來,“咳咳~”老臣緩緩拱手,跪了下來:“啟稟陛下,我大興和熊月相安無事幾十年。如今僅憑此土家子一言,便斷定熊月出兵,繼而點兵配將。若傳揚出去,未免傷了和氣。不若從長計議。”

金座上的皇上還未來得及反駁,又一個滿臉褶皺的言官也跪了下來:“陛下,老臣複議!兵乃大凶之重器,不可隨意用之,臣以為,以和為貴,才是兩國相處之道,這般草木皆兵,未免片麵了點。”

皇上剛要開口駁他,又來了個老臣:“啟稟陛下,臣複議!”撲通,他也跪下了。

“臣複議。”

“臣複議….”

皇上見大殿當中一時跪了不少人,真是欲說無力。他當世子的時候,就最受不得這些言官,故而昨夜才隻叫了些兵部和戶部的大員來,不想跟這些言官撕扯。想不到皇命都已經下了,言官們還是這般不依不饒。

“八百裏急報到!”

一聲大喊,一個年輕的內監手拿帛書,跪倒在大殿上,將那帛書雙手呈上:“啟稟陛下,三日前,熊月已發兵我大興,現已跨過界河,到了湖嶺,直奔雲寧而來!”

眾人又一次嘩然,隻不過這次無人敢再說不要用兵了。

湖嶺是大興和熊月交匯的重鎮,過了湖嶺,取道直上,若順利,很快就能將整個郡攻下來,到時候邊境失守,大興危已。

皇上力排眾議,顧不得那些跪在下麵的老臣了,直接大喊一聲:“傳旨下去,發兵湖嶺!”

大興臨時點來的兵士當日就浩浩****的出了都城,一路朝湖嶺而去,在即將到達湖嶺郡時,就被熊月大軍攔住了。不過數日,他們已拿下一郡,準備繼續進犯了。

大興雖兵士眾多,又是本土作戰,但那熊月覬覦大興國土已久,背地裏練了不少精兵。外加他們還是以逸待勞,比奔襲而來的大興兵將更要能打些。三五日後,大興軍在湖嶺郡就折損了不少。

主帥黃將軍見勢不妙,為了保存兵士,他下令後撤,企圖在湖嶺到彭安之間的丘陵區域跟這群熊月人纏鬥一番。不想熊月人看出黃將軍是想用熟悉地形之便拖垮他們。繼而拿出了火燒馬糞的法子,把大興軍士都熏了出來。趁大興軍士迷蒙之時,見一個殺一個,打了個猝不及防。大興再次損失慘重。

開戰不過十幾日,大興的兵士就折損了三成。黃將軍幾番上奏求援,朝廷卻因平日裏忙於發展工商經濟,沒有向兵部傾斜太多,一時間竟然無兵可征。皇上下了道征兵聖旨,命令那些郡守在自己郡縣內征召青壯男子,卻收效甚微。畢竟人人都知道這境況下上戰場大抵會丟命,寧願自紮折了手腳,也好過去前線被人殺掉。大興又早就廢止了強征之法,一時難壞了皇上。

危急存亡之時,皇上想到了六部中另一個人數眾多的存在——工部。天下工匠眾多,又有體力有手藝,若他們能去前線修築軍事工事,或可不戰而屈人之兵。

皇上為此又下了一道聖旨,號召雲寧城內的輕壯工匠們踴躍去前線援戰,並承諾有豐厚的恤銀。

馨兒和木瀚卿知曉此事後,也都報上了自己的名字,想要去前線用自己的技藝為大興出力,實踐土木屋三家傳承的“匠人守國”信條。

馨兒本以為她的爹娘和土夫人都會支持這一決定,就像當年她要頂土玲瓏的差事一般,也是無人反對的。不想這一次,土夫人完全轉了態度:“不可,上戰場後刀劍無眼,你一個姑娘家,又不會武功,又沒太大力,縱使你聰明機敏,也怕遭了熊月人的算計。”

洪家夫婦對來看自己的馨兒也道:“那熊月人在話本中就厲害的緊,你若是去了,爹跟你娘怕是會悔恨一生。”

“爹、娘,馨兒知那前線艱險。可當初我去頂差,也是危險重重,您二人也並未反對啊?為何到了這事上,土夫人和爹娘都要逆著馨兒的意思了!”

“那哪裏能一樣!”馨兒她娘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