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土主事,你且說說何為十字草亭。又跟汝陽有何關聯啊?”魏大人見馨兒或知曉皇上深意,心中竊喜,麵上卻神色如常。

屋明哲和木瀚卿同樣也不知馨兒所言何意,都等著聽她解釋。

馨兒頓了一頓,想好了措辭,才開口:“家父生前,我曾聽他老人家提過一種草亭,頂麵便為十字型,汝陽當地人稱它為‘十字草亭’。家父早年曾去汝陽一代遊曆月餘,見了那草亭,便不能忘懷。隻是這亭子的頂是用草堆砌而成,雲寧城向來富庶,並不得見此類亭子。”

聽得馨兒這番解說,魏大人摸了摸他的大痣,開口笑道:“這便是了。聽得土主事一番解說,老夫算是明了了皇上聖意了。皇上他曾隨先帝去過汝陽,定是還記掛著當地的‘十字亭’,這才讓我等將這浮翠亭重修時,參照十字亭的樣式。土主事所言極是啊。”

馨兒聽了誇讚,卻並不歡心,反是濃眉皺起,不再發聲。她圍著那浮翠亭未被燒掉的石台轉了又轉。

木瀚卿雖沒親見過十字亭,但聽了馨兒的演說,他也能想出那亭頂的樣式。這廂裏他也跟著犯了愁,跟馨兒沿著相反的方向繞了起來。二人的眼神,全盯在了那石台上,全沒顧上其他,魏大人沒來得及勸阻,兩人就撞到了一處。

“哎呦!”馨兒揉著自己被撞紅的額角,停下了腳步。木瀚卿的肩膀也被撞得生疼,他卻隻得捂著,不敢出聲。

屋明哲還不明白二人為何意,站在原地錘手跺腳:“你二人快些停下!說亭子呢,你們倆跟那石台過不去作甚?快些回魏大人這來。”

馨兒半偏著腦袋走到魏大人跟前,還沒等魏大人開口便道:“魏大人,此處修建十字草亭,恐怕不妥。”

“我等既已知皇上深意,又有何不妥?”

木瀚卿為解魏大人疑惑,折了根柳條,蹲到土上給魏大人演畫起來:“魏大人,小人雖不曾見過十字草亭,但聽得土主事言說,自覺此亭頂麵該當如此。”木瀚卿幾筆就在地上勾出了一個雙道的十字形。

“土主事,不知我畫的可對?”木瀚卿抬臉問道。他深知建造一事輕重,他再想疏遠馨兒,也不能在此刻實施,必要跟馨兒一心才能推.進浮翠亭的改建。

“正是此形。”

馨兒答完,魏大人便知他二人擔心何事了:“老夫明白了,浮翠亭本是方石台,要拆掉重立,費時費力。但這石台稍小,若全照此形來建,怕是亭中就無法坐人了。”

馨兒和木瀚卿齊聲道:“正是如此!”

“既如此,你等今日先行回去,明日辰末,老夫來此亭前,看你等可有變通之法。”

魏大人說罷,木瀚卿和馨兒就會了意,各自告辭歸家鑽研去了。隻剩屋明哲還未懂。他三人散後,屋明哲也繞了兩圈,卻隻發現旁邊一株龍柏被雷劈的從底部折斷,其他的門道,還是沒看出分毫。

回了土家,香秀已擺好碗筷,土夫人和土興茂都等著馨兒吃飯。馨兒念著那十字亭一事,本不想吃什麽,但她又怕土夫人擔心,堆笑坐了下來,勉強吃了兩口生筍,連平日最愛的醬牛肉也沒吃幾口,隻是默默陪著土家母子,扒了兩口飯。

到土家這些時日,洪馨兒不管多勞累,晚飯後都要陪土夫人說話,順便幫土夫人按頭,緩解一下她頭疼的毛病。這日吃飯後,洪馨兒一臉若有所思,直接去了自己的廂房裏。

土夫人見馨兒反常,安排了自家小兒子溫書,就拿了盤茶點進了馨兒屋裏。

馨兒正在閨房中翻看一本薄書,桌上還散亂的堆著四五本翻開的書,不知她在查閱何事。聽見有人進來,馨兒放下書,起身將土夫人扶到榻上。

“馨兒,你晚飯也沒用多少,我給你拿了點心,多少吃一點吧。在工部當差勞累的緊,可要仔細自己身子。可是遇到什麽難事了?”

洪馨兒拽過一塊茶點,咬了一口:“師母,多謝您。我本不想讓您擔憂,但還是沒逃過您的眼睛。有一事,馨兒想要求教師母。”

“但說無妨。”

馨兒晚飯沒吃什麽,這會兒又忙了半晌,也是真餓了,囫圇的將那糕餅嚼了兩下咽下肚去,又續了口茶,才稍好了些。

“師母,您可知師父當年去汝陽遊曆的手記放在何處?我有一事不明,想參看一二。”

土夫人聽得她說,站起身來:“你師父那幾本手記,都在我房裏收著呢,你且莫急,我這便取來給你。”

馨兒未道謝,土夫人便快步出了門。不多時,香秀手拿一個蟹殼青色布包來見馨兒:“馨兒,這是夫人讓我給你的。你仔細些身子,別看太晚了,明日還要當差呢。”

“放心吧,香秀姐,我自有盤算。”馨兒笑著送走了香秀,獨自坐到桌前,將那布包打開。五本手記全都收在那布包中。她翻了翻,第三冊便記著汝陽的風物。

說起來,土洪平日裏為人不羈,外人都道他做人不拘小節,粗枝大葉。但放到造園這事上,土洪從未放鬆過。每到他處遊曆,土洪必要記上當地風物,民間園子,各色花草。土洪記手記一事,隻有土夫人和自家子女知道。馨兒也算半個女兒,自然也是知道的。

馨兒快翻了幾頁,果見土洪畫下的汝陽十字亭。可這亭子就跟土洪跟馨兒演說過的一般,亭頂都是草製的。土洪還記下了這類亭子用草做頂的因由,隻因彎折之處毫無緩和,琉璃瓦無法在彎折處過渡。

這可難壞了馨兒。即便皇上想要個十字草亭,這亭子身處禦花園中,也不好真用草搭建,必是要把那頂換成琉璃瓦的。那方石台子又那般狹小,怎麽排布開柱點,將那亭子做的可用,也是個難題。

想著想著,馨兒的乏力感占了上風,便伏在桌案上入了夢。再醒來時,香秀已來催她用早飯,馨兒欲要站起身來,一方厚重的皮毛鬥篷滑落在地:“香秀姐…”馨兒拾起鬥篷,彎身間才見屋中不知何時生了炭火。

馨兒回想昨夜,並未記起自己還批了鬥篷,看那樣式,想是土夫人才有的,她疊好鬥篷,交到了香秀手中:“香秀姐,師母她…”

香秀接過鬥篷一笑:“夫人見你勞累,怕你看書受涼,昨夜安置了小少爺,又來了你房裏。這些都是她帶著我辦的。”香秀順手又指了指火盆。

馨兒聽完,心中比身上更暖。但想到那十字亭之事還未解決,她匆匆用了早飯,便早早去了浮翠亭石台旁找法子。

不想,馨兒趕到時,木瀚卿已在那廂查看了。這兩日來,倒春寒厲害的緊,木瀚卿把手縮進夾襖袖子中,抖抖嗖嗖的圍著那石台轉悠,時不時還哈一口氣,跺兩下腳,看樣子已在此多時了。

馨兒掃視一番,工匠們還未到上工的時辰,此刻四下無人,正是她背後伸黑腳的好時機。她小心翼翼的挪動步子,不發出一點聲響,悄聲接近了木瀚卿。正當馨兒抬起腳來,準備瞄著木瀚卿後背猛蹬一下之時,木瀚卿突然回轉身來:“土主事,你怎的…”木瀚卿歪頭看那洪馨兒一腳懸空,一腳站地,不知她又要做甚。

馨兒踢人不成,又被木瀚卿嚇了一回,險些使大力撕開下袴。僵住的一腳甩的有些高,多日未爬樹,筋骨有些不靈,她隻覺一股疼麻漫將上來,卻還要忍住收回腳:“木主事安好,我…”馨兒真不知該怎麽編下去,猛想起之前編排的土洪會武功的說辭,裝腔作勢的左推下手,右推下手:“我在練拳啊,剛練到白鶴亮翅,未得要領,腿抬的高了些,唐突了,見笑見笑。還煩請木主事莫要將今日所見外傳。”

木瀚卿一拱手:“好說好說,土主事強身健體,也是我工部之幸,難怪你跟我等男兒能一起勞作。家學深厚啊。”大約是木瀚卿太想表明自己不會亂說的態度,他還彎身撿了根幹樹杈,兩手用力從中間折開了:“若我說出去,便如此物,土主事盡可寬心。”

洪馨兒不知該說他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還是說他小題大做。一句話的事,用不用這樣賭咒發誓啊?就算他這般,洪馨兒也不會放棄查木家的底,何必呢?

馨兒的眼光隨著兩根樹杈一起落了地,“土主事,土主事,你說話啊?難道是我這般賭咒發誓,你也不肯信我?”

馨兒並未聽進木瀚卿的話,她盯住那樹杈的裂口,腦子裏閃過些東西。未及跟木瀚卿答話,便跑去了後廳裏。木瀚卿搖頭歎氣,也不好再追,又圍著石台轉了數圈。

待到未末,馨兒拿著一張界畫,又來到那石台邊。魏大人帶著木、屋二人,已經在等她了。

“魏大人,這十字亭,我等這般重建可好?”馨兒遞上了那張墨跡還未幹透的界畫。

那三人定睛看向界畫,紙上的十字形被攔腰截斷,采用了三間分立的製式,中間那間,被馨兒有意放大,兩側的配間,隻容一人通過罷了。

“這…”魏大人點著那亭子的頂麵:“我知你砍去一半,是為了擴大可用之地,這事可行,從正麵看時,也與你等說的十字亭無異,可你為何要分間而立啊?”

“對啊對啊,連在一處不可嗎?”屋明哲也補了一句。

木瀚卿則並未做聲,良久,他憋出了句:“萬萬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