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兒和木瀚卿拿起包袱出了岩洞,再看那群熊月人,還在朝著岩洞的位置走,木瀚卿道:“不行,得想個法子,不能讓他們再向前了!”

木瀚卿話音剛落,馨兒就朝那群熊月人大喊:“來啊,來抓本姑娘!”

“在那邊,快追!”大胡子聽了馨兒之聲,揮手一指,帶著人就來了。

馨兒拉了木瀚卿,也顧不得想跑向何處,隻顧一路將這群人引離岩洞。但任憑他二人體力多好,終是敵不過那一群成日習武的探子,又加這幾月的飲食不足,奔逃困苦,到山腰之時,二人已覺體力不支。好在近旁就有一叢矮樹,二人趕忙躲了進去。為了擾人耳目,馨兒和木瀚卿留了個包袱在岔路上,做出淩亂散落之狀,好在騙過了那群探子一時,個個朝著岔路上去尋了。

此處並不寬廣,那群探子又身經百戰,從岔路上走出不遠,就察覺中計,紛紛折返回來。馨兒和木瀚卿還未及起身,就聽帶頭的大胡子還不停罵到:“我等被兩個毛頭人這般戲耍,決不能再手軟!左右隻是要那《牧園》,活捉了那姓土的丫頭便可,那姓木的多番壞事,殺了便是!”

馨兒聽了這話,心頭一顫,強咬下唇將自己穩住,背過身去便解起衣裳。木瀚卿正要帶馨兒再次奔逃,趴在地上的他一轉身,見馨兒這般,怒著壓低聲道:“馨兒,熊月人就來了,你解衣裳做甚?”

馨兒道:“他們人多勢眾,我二人若還在一處,今日怕是難跑出去了。他們不敢殺我,你穿上我的夾襖,也好混淆視聽,我去引開他們!到時記得將《牧園》帶回土家,我本就有殺頭之罪,落入敵手也不怕的!”

“你若死了,土家上下怎生過活?你本家爹娘又怎過活?再說他們本就要抓你,要引開人也是我引!”木瀚卿急的眼若銅鈴一般。

“可是…”未及馨兒再反應,木瀚卿用力捶了馨兒脖頸,馨兒悶聲倒地。木瀚卿看馨兒換衣之舉動,他心中已有了盤算。他到底是個男子,比馨兒體力要好些。若他穿上馨兒衣裳,去引開那群熊月人,熊月人隻敢狂追,不敢傷命,且這山中還有一處毒林,木瀚卿家學有道,從小就在各類奇花異草中學藝,那毒林傷不了他性命,最多混入隻會損傷身子,可馨兒卻耐不住那毒林,故而木瀚卿才沒帶她走那處。他下了決心,要獨自帶熊月人去那毒林中一試,哪怕大病一場,也要保住馨兒性命。

“得罪了,土主事!瀚卿若有命,來日定會娶你入門。”木瀚卿來不及再去顧什麽男女大防,動手換了二人之夾襖,拆了自己的束發,將馨兒用旁的落葉枯枝蓋住,起身回看道:“馨兒,來日再見!”背了包袱就走了出去。

木瀚卿故意弓著些腰,踢了個石子到那大胡子腳下,然後便朝著那毒林處狂奔而去。

“在那呢!姓土的丫頭跑了,別管那姓木的了!快追!”夜色中,那群探子也隻能憑大致衣裳和飄散的頭發來分辨馨兒和木瀚卿,這一招果然奏效了。

木瀚卿察覺到這群人朝著他來了,狂奔中既然還覓得一絲欣慰:馨兒終是無礙了!

星夜之下的雲寧城百姓早已鼾聲入眠,唯有打更人還在敲著“天幹物燥,小心火燭”。無人知曉幾十裏外的山坡上,一位高挑的少年報了必死之心,引著一群壯漢進了無人敢入的毒林,隻為心上之人得以活命。

用我之傷死換你之無恙,這世上愛到極致之男子,大抵不過木瀚卿之所為了。情到深時,從不需口說耳聽,生死關頭,必是以所愛者為重。世人皆向生而惡死,若要舍命以代一人,何其艱難?然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死可以生,生亦無懼死…

待到馨兒再睜開眼,已是天光微亮之時。馨兒被那枯木落葉擋了眼,還以為自己已下了陰曹地府,又不見木瀚卿,還甚欣慰一番。一用力,手磕在了旁的一塊石頭上,又冷又疼:“阿嚏!”在外一夜的馨兒,稍有些著涼,頭腦微脹,這才自覺還有命在,用力坐起身來,那枯枝落葉一並散開來。

馨兒低頭看時,自己穿了木瀚卿的夾襖,昨夜發生之一切,她已全然明了:木瀚卿這是豁出性命來保下她了。馨兒的眼淚奪眶而下,又不知那熊月人去了何處,不敢大哭出聲來。隻得將衣袖掩在嘴上,隔著袖子咬住手臂,硬生生把哭聲又憋了回去。

木瀚卿已不知生死,她不能再倒下,連放聲痛哭也是不能的。馨兒忍著頸子上的疼和頭腦酸脹站起身來。她的包袱木瀚卿已經拿走了,沒甚的可拿了。馨兒站定又抽泣了兩下,未發出一點聲響,盤算著木瀚卿若還活著會去到何方,又細聽山中隻有鳥鳴,才閃出身來。她把彈弓上已經有些爛了的皮子拆下來,綁在了新的樹杈上。馨兒下了死心,她要去尋木瀚卿,一寸寸的尋,一步步的找,哪怕還是要被熊月人抓去,還是不免要一死,她都不想再去顧了。土家、洪家、朝廷、造園,她都不想再去管了。若此生必要為一男子任性一回,馨兒隻想為那木瀚卿。即便是注定無命,她也想同他死到一處去。熊月那群人,馨兒要跟他們拚了!

馨兒略一琢磨,木瀚卿是不會再走那怪藤林了,岩洞他應也不會再去,否則就要把熊月人引去了,木瀚卿可沒那般不靈光。那隻有另一方向可追了。

馨兒奔到那毒林外,隻見林子的下端有些白霧騰起,馨兒知曉那是土洪教過她的瘴氣,若冒然進入,怕是再難出來。這白霧又詭異的緊,並未四處竄開,隻在這一片林中縈繞:莫非這就是傳言中的護國毒林?

馨兒想著,管他毒瘴毒蛇,她要找木瀚卿,誰都攔不得!剛要進去,一端伸出的樹杈掛住了她,馨兒低頭一看,那樹杈上掛著的布條,正是她夾襖上的。在細看那繩結的打法,跟木瀚卿之前在林中做記號時打過的一種是一樣的,木瀚卿曾教過她,這個結的意思,就是不要往前。

木瀚卿這是再攔著馨兒啊!他不想讓馨兒進那毒林冒險!這一番良苦用心,將馨兒攔在了林外。但她不甘心,繞著毒林想要尋到木瀚卿的蹤跡,走到一角處時,踢到了一個人,馨兒一看,正是那大胡子。

倒在地上的大胡子用最後一點力氣死死抓住了馨兒的腳踝:“你殺了我所有手下,你…你…我要你…”

大胡子再也說不出“償命”兩個字了,一口汙血從他的嘴角流下,他的臉已經慘白,再沒半點血色,大胡子不甘心的鬆了手,一瞬便沒了氣息。馨兒驚魂未定的四下看下,大胡子身後還趴著一個壯漢,她踢了兩腳,那人已有些僵了。

馨兒細想下大胡子的話,又尋了那毒林外圍的他處,都未見木瀚卿!

木瀚卿還活著!那他會去何處?馨兒思量半晌,得出一念:岩洞!

她和木瀚卿在洞中時曾約定,脫險後要去尋回《牧園》,若木瀚卿已將所有熊月人算計至死,他必是要守約回那岩洞的。

馨兒跌跌撞撞的去到洞中,見木瀚卿並未在此,她想著先將《牧園》取出,再尋木瀚卿回來,不想手伸到樹後,卻空無一物!

何人拿了《牧園》?馨兒急得癱倒在地,卻沒停下去樹後摸索的手。她太過用力了,樹上的小枝將她手上劃出了數道口子,有的已滲出了血絲,但馨兒絲毫覺不出疼,她將那樹上之葉子撕了個七七八八,這才確信,《牧園》真的被取走了!

疲累的馨兒坐在岩洞中,確定了一事,這《牧園》要麽就是被生還的木瀚卿取了去,要麽就是徹底遺失了。先找到木瀚卿,便能知曉答案了。

於是,馨兒又沿著山坡去尋木瀚卿,卻隻在山腰上撿到了木瀚卿的一隻鞋子。這鞋還是馨兒在皇陵時,馨兒從孔小哥那借了針線給木瀚卿補的。木瀚卿還笑馨兒針黹太過粗陋,日後怕是難為人婦了。

馨兒撿起那鞋子,心中慌亂不已,總感覺木瀚卿怕是遭了難。遍尋山腳下,也未再見人。心灰意冷的馨兒仰麵躺倒在荒地上,閉上了眼睛。若木瀚卿就這樣不在了,她也不想再獨活了,總是都餓了這許久,不若趴在這無人之處再餓一餓,殉了情倒也幹淨。

一場冷雨點滴而下,滴了馨兒滿麵。她回過神來,慢慢坐起身,木瀚卿的言語猶在耳畔:“你若死了,土家上下怎生過活?你本家爹娘又怎過活?”

淚水混著雨水,被馨兒一把擦掉了,她要站起來,回到雲寧城去。這世間不隻有情愛,還有大義,她不能如土玲瓏般不負責任。生而為人,自有該擔起之事。任她多想隨著木瀚卿而去,也無法放下所有,不管不顧。衝動隻是片刻,擔當才是永恒。她要保土家,保洪家,保造園術永傳不滅,不然木瀚卿為她所做之事就都白費了。

“瀚卿,你也不想看我這般,對不對?”馨兒抬頭看向天空,使盡渾身力氣喊道:“老天爺啊,求求你不要讓木瀚卿送命,我洪馨兒願減去自身壽命以償還今日之大恩!若老天爺應了我,就停了這雨吧!”

雲寧的雨水本就不大,這馨兒可能也是趕了巧,那雨越發小了,片刻後真的止住了。

馨兒迫泣為笑,跪倒在地拜了一拜:“謝老天爺。馨兒自當努力以報今日之恩惠!”

馨兒撐著身子進了東城門,天已經黑了,她有些發熱,本想回去土家,卻昏昏沉沉的走到了東市上,繞過街坊,馨兒回到了她最熟悉的土院外,身子一歪,就撞門倒了下去。

馨兒她爹娘已睡下了,聽得門外有動靜,兩人有些不放心院裏的驢子和土雞,就批了衣服查看一番,本已無事,馨兒他爹就要回去。她娘卻堅持開了院門,這一看,自家二女兒正躺在外頭,身上衣裳都濕透了,手臂上全是傷口.

“哎呦,去了土家,這是怎生到了這田地哦?”馨兒他爹拍著腿道。

“他爹,說那無用的作甚?快將馨兒背回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