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瀚卿並未答話,他給馨兒倒了碗茶,自己也斟上一碗。馨兒接過茶,知木瀚卿在思量,便也不再言語。

木瀚卿曾聽他爹為他講過地底之水,木家以栽植花木出名,早就對水土一事頗有造詣。地底之水少則點滴即止,多則堪比大江大河,湖泊水塘,遇到某些雨水偏多的年景,也有漲水的可能,隻不過漲水到這般程度,還是從未聽聞。

“木主事,木主事。”馨兒見木瀚卿沒有動彈,出言催他:“你說會不會是地底之水?”

木瀚卿緩言道:“土主事所言,倒也有幾分道理。隻是若真為地下之水,必要有水口才可漫將出來,要修複陵墓,必要先堵了水口,可我二人連水口在哪裏都不知,該當何打算呢?”

“你且莫要焦躁。”馨兒趴到桌上,側看向木瀚卿:“若要知是否是地底之水,那水口又在何處,必要先近看了陵墓才知。那吳墓承不讓我二人靠近,不若待得水退之時,我等…”馨兒在木瀚卿耳邊言語了幾句,把木瀚卿聽得連連點頭。二人有了主意,便拉了簾子各自睡下了。

皇陵的水,直到第二日黃昏時分,才算全退了下去,仿佛從未來過一般,隻有遍地的淤泥,才能昭示出前一日之水患有多麽觸目驚心。再看被淹過的陵墓外壁,那些破損又加深了些。

吳墓承見水已經退了,那淤泥第二日再清理也不是難事,便做了個順水人情,讓這些工匠早些回去歇下了。這幾日天氣已不比之前,夜裏要涼了許多,工匠們難得好眠,月亮剛升起沒多久,工匠房那邊就已是一片死寂了。

洪馨兒和木瀚卿換了深色衣裳,趁了這夜色微涼,悄悄的摸去了皇陵近前。

二人帶了火把,在淤泥裏深一腳淺一腳的相扶前行,一個不慎,還會踩到泥坑之中,便要跌倒再爬起。不過半個時辰,兩個人就都成了泥猴子:馨兒右臉上全是小泥點,而木瀚卿前胸也開出一大朵泥花。他倆互相觀看,想要對嘲一番,卻又怕驚動他人,憋了一肚子的笑,很是辛苦,倒了好幾口大氣,才算平了心緒,繼續向前。

查來看去,還是毫無頭緒,怎得這水患就這般厲害,卻能毫無痕跡?但千難萬難,到底也是二人計長。馨兒想了想,將手一指先帝的陵寢:“木主事,你看先帝之墓,外牆好似被泡的最為嚴重。”

木瀚卿的目力不如馨兒,隻得踩著泥跑近再看一遍,再做定奪。他跑得急了些,又將些泥點濺起,馨兒看著自己的下絝,哭笑不得。

到了先帝陵旁,木瀚卿借著火光細看外牆,還真是比別處要更斑駁些。可見水口定是離此處更近。

“土主事,你過來。”木瀚卿朝馨兒擺手,輕聲喚她。

馨兒過來一看,那斑駁之處不止比他處嚴重,還和他處有所不同。按說從黃昏到夜深,已有幾個時辰了,那外牆表層大多都已幹了,隻剩下水漬罷了,但先帝的陵墓外牆,還是濕的。

馨兒蹲下,嚐試著用衣袖擦了擦那外牆底部,不多時,木瀚卿和洪馨兒就眼見著一層細密的水珠從裏往外滲了出來。

木瀚卿不信邪,也用衣袖擦了兩遍,結果都是一樣。木瀚卿驚道:“難不成~是先帝墓裏來的水?”

馨兒也想到了這一步,她未再說話,隻是手上的動作並沒停下,一下挨一下的去敲那外牆,想找到出水的位置,卻是毫無所得。

木瀚卿見馨兒動作,也想到了磚石薄弱一說,往反方向敲了一邊,依然是沒有得到真實出水之處。

二人一番動作,從先帝陵寢前麵一直敲到後麵,馨兒見無果,腳下一急,不知怎的就踹到了一處坑內。那小坑內的水很快浸透了馨兒的鞋襪,她自己卻拔不出腳。木瀚卿見馨兒被卡住,蹲身下來幫她拔出腳來,低頭一看,馨兒的鞋上破了個大洞,腳趾頭都看的分明。

木瀚卿見馨兒沒了鞋穿,正愁她如何走回房去,一時失神,便沒有起身,卻被馨兒誤認為他要多看自己的腳趾,馨兒氣惱,一個巴掌就扇到木瀚卿臉上:“下流。”

木瀚卿捂住臉,委屈看向馨兒,又不敢大聲斥責,隻能小聲怒道:“土主事,你這是何意啊?我哪裏下流了?”

“你…你哪裏都下流!你看我腳了。”

木瀚卿這才反應出,馨兒實是露了不該露之處。便隻得又將那番天打五雷轟的說辭又講了一大通,聽得馨兒心煩,低頭捂耳。目光下移時,馨兒才看清卡住自己的那個並不是什麽小坑,而是先帝墓的出氣口。

大興的陵墓雖然地麵上有穹塚,但真正的墓主體都在地下,故而在修建時,陵墓和地麵相接之處,必要留出一個可通地麵之小孔,以防地下的工匠們不得呼氣。這小口就被叫做出氣口,留出的時候就極為隱秘,隻有主持陵墓修建的主事才知它所在。當陵墓修好後,這堵口的事情,也是主事親自來做的。而馨兒麵前這出氣口,顯然有些不尋常。

它太好找了,又沒有被封上。馨兒見了這不妥,精力馬上移到了出氣口上,穿著那破損鞋襪就蹲下身來,不再理木瀚卿了。

木瀚卿也跟著蹲下,用火把照了照那小孔,原來裏麵還有水。木瀚卿和洪馨兒對看一眼,便默契的開始輪流動手想把裏麵的水捧出來,好看個究竟。

可二人隻要一舀出些水,那水便再漫回原處,來回四五次,還是這般。

“土主事,你可知這是何意啊?難道~地底之水是從先帝墓裏透過出氣口出來的?”

“玲瓏以為,木主事所言屬實,那地底之水崩流上來之處,比是藏在這陵墓中的。”

“想不到,我二人剛做主事不滿一年,就遇到這諸多奇事,竟然在陵寢內還湧了地底水!”木瀚卿自我歎道。

馨兒看了木瀚卿一眼,調侃他道:“何止這一件奇事?木主事忘了那日的山雞嗎?”

木瀚卿還沒來得及反駁,就聽得遠處有人來了:“這月朗星稀的,木主事,土主事來此有何事啊?”

木瀚卿和洪馨兒循聲看去,竟是那吳墓承帶著一隊小廝來了,這下他二人,可是跳進黃河也說不清了。

“二位主事,不會是對先帝陵寢中的陪葬打了什麽歪主意吧?”吳墓承走近了,故意陰陽怪氣的說到。

木瀚卿向前一步,張口就要辯解,被馨兒捂住嘴攔了下來。木瀚卿這性子,怕是又要跟這死不要臉的吳墓承起了爭執,怎麽說他二人在墓前被人盯死了,這也是不占理的事。何況馨兒在市井長大,早知寧惹君子,莫犯小人之道理,當下這窘境,不如借借他人之勢,更對他二人有利。

木瀚卿皺眉瞪了瞪馨兒,馨兒也未鬆手,輕笑對那吳墓承言道:“吳墓承,您這是何說辭?我二人來此,並非為財物,而是受了先帝所托,才來此查看的。”言畢,馨兒還朝空中拱了拱手,

“哦?先帝已駕崩多時,何來受托一事?”吳墓承眯著眼睛,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

“先帝昨日托夢於我和木主事,說他有些冷,讓我二人來他老人家陵墓前轉轉,或能幫先帝爺暖一暖。我二人得了這托夢,不敢有所耽擱,今日就來了。依夢中先帝所言,在這墓旁轉了一圈,果真發現了先帝爺說冷的因由。”

“就算你說的確有其事,我隆陰也很是有酷寒之日,先帝爺又怎會覺冷?定是你怕暴露於老夫,胡謅出來的。”吳墓承還在打壓馨兒。

這先帝托夢的事,洪馨兒真的是胡謅的,但湧水的因由可是站得住腳的,馨兒便正身言道:“吳墓承,請看這是何物啊?”

吳墓承順著馨兒手指處,也見到了那個出氣口:“這不是出氣口嗎?這口本應是土老主事封的,怎得就晾在此處了?跟先帝又有和幹係?”

“吳墓承,你莫急,聽完細細將來。”馨兒將墓中湧水一事,詳詳細細的給吳墓承說了一番,吳墓承一聽,也急了:“皇陵由內湧水,乃百年不遇之事,老夫隻負責督辦,並不懂皇陵修建。二位主事可有補救之法?”

馨兒見吳墓承的態度緩和的如此快,還覺得有些詫異。她不會知曉,昨夜湧水後,郡守接到了一封雲寧的公文,詢問郡守皇陵修複一事,為此身為郡守嶽父的吳墓承也被叫了去。吳墓承這次可不好再拖了,必要快將修複一事提上日常。洪馨兒和木瀚卿找到了症結所在,吳墓承為保烏紗帽,必要聽聽的。

“修複之法並不為難。隻需帶上石灰等物,下得墓去,找到湧水的裂口,用石灰料堵上,皇陵水患即止。”吳墓承聽後點頭,洪馨兒乘勝追擊:“我和木主事一道去修可好?”

“不好!”洪馨兒沒料到,這墓承放著現成的主事不用,還有何意。捂著木瀚卿的手都鬆了些。木瀚卿掙開了,便惱道:“我二人進墓為何不好?”

“這天大的功績,怎生輪的到你兩個福薄之人?”吳墓承轉身招來個小廝:“去,給我把一刀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