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主事,你莫要逞強,這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郝工匠已赴黃泉,你若有個什麽好歹,讓我一人如何自處?”木瀚卿是真的急了,握著洪馨兒手臂的手又緊了幾分。

“若你去求他,他見有機可乘,再讓人給我下了其他東西,豈不是更麻煩?人心不足蛇吞象,不是你教我的嗎?”馨兒腦子還算清明,這確實是木瀚卿推斷出的事實。

“那,我便要如何去做?”木瀚卿被馨兒這一說,也稍緩了緩。

馨兒止住了嘔吐,抬頭言道:“這怕隻是在藥中摻了不幹淨的東西。我記得年幼時我吃了些餿飯,也是這樣子。你去找那幫過忙的孔小哥弄些鹽巴來,再給我兌了熱水喝下,能緩和很多。”

木瀚卿聽得這話,隨口一問:“你生在土家,家境富庶,怎得會吃過餿飯?”

馨兒一聽,忍著身上虛軟,忙搜刮出個理由堵上了木瀚卿的嘴:“我家的燒火小廝忘了扔那飯,香秀的鼻子還總不靈,就給我端來了。我吃的一口就放下了,還是沒逃過去。”

“那為何不請郎中啊?”

洪馨兒這才發覺,第一堵沒堵死,必要再堵一下了:“我土家人,素來體健,家父在世時,不還教過我練武嗎?他曾言,是藥三分毒,都會對武功有損,所以我土家人能不服藥都是不服藥的。”

木瀚卿一聽,武功的事情都搬出來了,怕是他土家真的就有此等說法,他又無計可施,便聽了馨兒的,為她置辦齊備。未曾想,馨兒灌下兩碗熱鹽水,又去了趟恭房,倒是真精神了不少,也止住了吐。隻是臉色還蒼白著。

“土主事,你好些了吧?”木瀚卿端著水碗看向馨兒。

馨兒點頭,但她自知這並未治本,往日在家中,並無甚要緊之事,尚且可以休息幾日,在皇陵中可容不得她這般。那吳墓承虎視眈眈,就等著借他二人弱勢之時再欺壓一二,必是要快些痊愈的。

“木主事。”馨兒接過水碗,又喝了一口道:“你可記得那幾個工匠提起他們偷去江邊捕魚之事?”

“怎得才好就想著這個?”木瀚卿有些不解。

“我這隻是暫且好些,若要大好,必要吃些能治腸胃的草藥的。而這手上的燎泡,怕是得用紫草才能醫得。我二人身份,去看郎中也是不便,你家學深厚,必是能粗淺使得些解毒草木的吧?”

木瀚卿點頭,他這是聽懂了:“你是想讓我問那工匠何處取道能偷溜出去,然後同我到山上采草木吧?”

“正是此意。”

木瀚卿玩味的看著馨兒,眼睛裏儲滿了欣賞和心疼:都病成這樣,還要此般籌謀,真是個聰明的可憐人兒。

馨兒要再反駁,木瀚卿已推門去辦事了。再回來時,他已問清了西南角上有個無人把守的缺口,便帶上馨兒,在眾人用晚飯時,拎著兩根竹竿,偷偷出了皇陵。

天色還早,馨兒雖虛弱些,好在素日裏是個強健之人,腳步稍慢,也還是走得動的。到得外麵,二人先從工匠們告知的近路去了江邊。木瀚卿依照馨兒教的法子,插了兩條肥魚,這下就有了可用的魚腸。

多日未見葷腥,木瀚卿現在看到生魚都恨不得吃上一口,但礙著馨兒還在,他隻得邊看邊流口水。

“打火石還在嗎?”馨兒冷不防問了木瀚卿一句。

“在啊。”

“一會兒到山上找些柴火,你把魚燒了吃吧。”

自從出得雲寧,木瀚卿對馨兒種種行為越發起了疑竇,官家千金練過武功就已不尋常,還自帶彈弓,夜色中亦能百發百中,如今又是餿飯又是竹竿插魚,這本不該嬌養小姐所知之事,他的心上之人是何處習得的呢?

雖疑問不斷,但若馨兒不會這些,他二人在此險境下,更要寸步難行。木瀚卿決定按下好奇之心,不再多問,且多看看再說。

二人到了山上,木瀚卿隻轉了一轉,便得了甘草:“土主事,此物或可一試。”

馨兒一見,她也認得,並無毒害,拿過來就嚼進了肚子裏。木瀚卿看她這樣連水都不過,又被驚得瞪了眼。

“行了,這便無事了。哈哈。”馨兒臉色還有些蒼白,但她對木瀚卿的本事還是信得過的。雖他並不是個郎中,可這花木一事,到底是有些研究,必能頂事。

木瀚卿見馨兒說無事,一顆懸心放下了,便要拉馨兒回去。

“時辰尚早,你不還要吃那魚嗎?回去了哪裏有柴火用?”馨兒留住了木瀚卿。

“我能吃魚,你不能啊。”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跟木主事能溜出皇陵,到得這山中,就是天無絕人之路,要些吃食,再不是難事。”洪馨兒指指遠處:“你看那是不是番薯?挖它出來,我便有的吃了。還有這滿山滿樹的果子。”

“好吧,你說挖,我挖來便是。”

二人在山中生火,終是吃上了連日來的第一頓飽飯,除了沒有鹹味,簡直無甚不妥。二人吃罷之後,馨兒還拉著木瀚卿又弄了些果子番薯之類的,這下即便是廚子克扣,也有的吃食了,再加上那小廝弄來的鹽巴還沒用完,可謂是日日都有美餐了。

正欲回還時,一隻兔子從他二人麵前跑過,馨兒笑道:“木主事,這便還有兔肉可吃了。”

木瀚卿笑笑,拿上吃食,跟馨兒一道回了粉牆房。二人還用個破壇子,將那吃不完的果子先醃起來,留著慢慢用。

這些事做好,天也黑了。兩人預備早些歇息,剛拉上簾子,就聽外麵有人喊:“漲水了!漲水了!快去陵前!”

木瀚卿攔下了馨兒的腳:“土主事今日不適,那墓承也不好多問,你且在此處等我。陵前忽然漲水,怕有變數,我自去便好。”

馨兒想著,她若跟去了,也是跑不快,若漲水太快,怕還會拖累了木瀚卿,便答應了,自己獨自呆在房內。木瀚卿則去了陵前。

馨兒和木瀚卿剛到此地的時候,就曾質疑過皇陵水患的因由。這皇陵並不沿江,又有山峰攔著,怎得會外緣脫落如此嚴重?陵墓又是依山而建,靠著天險,自不應有問題才對。

到得墓前,木瀚卿和一眾工匠站到一列。他們從高處看去,隻見浮起的水已將先帝陵寢淹了三分,還有七分露在水外,水麵還在漲高,遠看漲水之速度,甚為可怖。

吳墓承也來了,才立穩,便道:“你等快些下去,將水挖溝排走。”

工匠們立在原地,全都不願動。

“老夫讓你等下去,在這偷奸耍滑作甚?”吳墓承口氣強硬,幾乎大喊出來。

工匠們有些遲疑,他們學的就是這手藝,縱然知道挖溝排水是個好路子,可此時正是水勢最盛之時,下去立足不穩,就有性命之憂,遠離家鄉在此處艱難求生,忍著骨肉分離之痛為死者盡生事,已是千悲萬苦,若要再丟了性命,可真就是再沒指望了。

吳墓承看他們不願去,又惱了:“若再不下去,你等三日都不要吃飯,全去拌石灰!”

木瀚卿看不下去了,這水來得太過蹊蹺,並不是從江中漫過來的,好像眨眼之間,就從哪裏冒出來了一般,完全沒有半點讓人思量的餘地。但保住工匠性命,才是他最需做之事,想到此,木瀚卿道:“吳墓承,正漲水,活人下去都有性命之憂,若你不想被朝廷扣上草菅人命,瀆職無能之罪名,就快些放我等回去歇著,等水退些,我等自會來收拾。”

“這可是你說的,你能替他們說話?”吳墓承指了指木瀚卿身後諸人,聲音中透著居高臨下之感。

不知哪位工匠,搶著說了句:“能!”眾工匠紛紛跟上“能~能~能~”一時間在這小坡之上,喊聲震天,吳墓承都有些膽怯了。

“你等先行回去,留下二人看守水患便是!”吳墓承被逼到無路可退,隻好答應眾人之請。

木瀚卿帶了多數工匠撤開,隻留下兩個穩妥的看著那漲水之事。一進到粉牆房裏,就見馨兒已經坐著閉了眼。事出緊急,木瀚卿是必要叫醒馨兒,不得再心疼她了:“土主事,你醒醒,漲水之事,我要同你商議。”

“土主事,土主事。”

“漲水~哪裏漲水~漲到哪了~”馨兒囈語連連,半睜了眼,胡亂抓到了木瀚卿的手臂,這才算徹底清醒了。馨兒一看,自己已然蹭到木瀚卿手上了,忙縮手正色道:“木主事,何事啊?”

木瀚卿看馨兒這般,有些想笑,但又不忍,便也正色道:“我懷疑,皇陵漲水可能並非外江所致,大概另有玄機。”

這說辭,讓馨兒立時有了興致,漲水還能不是江河的因由,這倒是新鮮了:“木主事,你快說說,你怎知那漲水並非是外江的因由?”

“那水來的方向不對,並沒有從江上漫過來的痕跡。就仿佛突然從天而降…或者從地裏冒出來了一般…”

“等等。”馨兒打斷了木瀚卿,若有所思:“從天而降,不可能。你我來了這幾日,並未下雨,要如何從天而降啊?”

“那…真是從地裏冒出的?”木瀚卿不解的看向馨兒,他本就疑惑,又被馨兒這麽一繞,更是不知如何是好。

馨兒回憶了一下那皇陵的位置,言道:“木主事,你說,會不會是~地底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