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陽光很足,可在十月的光景中,陽光的力道總讓人覺得軟綿綿的,尤其是被來自秦淮河上的風輕輕一吹,仿佛就能吹走身上的所有熱乎氣。

甄武走在街上,因為臨近飯點,街上行人並不多,反而酒肆和飯店有著人聲鼎沸的熱鬧,而當甄武聞到一股鴨血粉絲湯的香味時,腳步突然頓住了。

之前在東北,每逢天寒地凍時,他都沒少懷念一碗熱騰騰的鴨血粉絲湯,現在恰巧想起來了,甄武哪裏還忍得住,當即就食指大動起來。

他扭頭吩咐隨從去買上幾碗,隨後想了想,又叮囑去夫子廟那邊的一家唐記老店買,也多買上一些,讓其一道送到府上。

隨從應聲而去。

甄武則忍著嘴饞,再次向著家裏走去。

不一會,便到了家門口。

負責護衛門戶的管事,見到甄武回來,連忙迎了上來,一邊接過甄武手中的馬繩,一邊施禮。

甄武點頭吩咐道:“回來時讓人唐記買鴨血粉絲湯了,估摸隨後就會送過來,你稍後去各院問問,瞧瞧誰想吃便各院送幾份過去,若有剩餘的,你看著給大夥分了,也別浪費,另外一會兒店老板送過來時,你順道問一嘴,看看人家願不願意教教咱家廚子,咱家裏做的也不知道是食材還是調料有問題,味總是差兩分。”

“曉得了,大爺。”管事笑嗬嗬的應下。

甄武抬腳往家裏走去,管事把韁繩遞給了門衛,跟在甄武的身後往家裏走去,一邊走,甄武還一邊叮囑道:“若是店老板為難,伱莫要為難人家,那畢竟是人家賴以生存的技藝,咱不能為了一口吃的就強人所難。”

“大爺放心,夫人此前常常教導我們,絕不會以勢欺人的,不過想來多給店老板些錢財,店老板也是願意的,畢竟咱家得了什麽秘方也是自個家食用,又不與他搶生意,他能有什麽可擔心的。”

甄武點了點頭,隨後不再多說什麽,不過當甄武走進大門口後,眼睛一撇,瞧見倒座房那邊歇息著幾個不是自己家的馬夫和隨從,好奇問道:“家裏來客了?”

管事點頭道:“五姑奶奶家的,一早五姑奶奶便來了,這會好像在夫人那邊歇著呢。”

五妹來了?

這可是個好事。

甄武神色一喜,說起來他許久未見五妹了,雖比不上日日惦記朱玉英,可也是隔三差五的便會念想一遭,此刻聽了五妹過來,心中歡喜自不需多說。

“這個時辰了,五妹便是想走,我也要留飯。”甄武一邊說,一邊指了指五妹的馬夫和隨從們,接著對管事說道:“你讓廚房給他們準備飯食吧,你再過去告訴他們,就說我留他們大少奶奶在家吃飯,讓他們派個人回去報個信去。”

管事應聲。

甄武見狀,不再說其他的,大步向著後宅走去。

這時朱玉英正和五妹說著當初甄武怎麽叮囑她,讓她怎麽照顧五妹的事情,許多事情五妹都是第一次聽聞,這讓五妹聽的認真,連委屈都忘了,隻覺的有這樣一個大哥,感動又自豪。

就在這個時候,甄武掀開門簾走了進來,一進來,甄武眼光就放在了五妹身上,他的臉上瞬間就綻放出了笑意。

“一回來就聽說你來了,我這連咱娘那裏都沒去,就直奔這邊了,今兒你也別著急回去,多在家歇會,剛巧我中午買了鴨血粉絲湯回來,也陪大哥吃個飯。”

五妹聽到甄武的聲音,第一時間就轉過腦袋看了過去,當看到甄武後,本來朱玉英哄了半天,已經不再哭的五妹,瞬間又想起了她那些委屈事,仿佛終於見到靠山一樣,站起身眼淚又嘩啦的流了下來,嘴上可憐巴巴的喊著:“大哥~”

朱玉英見到這個情況,不由得搖頭失笑,虧她剛才還一個勁哄著,合著不管咋哄,見到大哥,五妹都得再哭一場唄。

真真白忙活。

甄武眉頭一挑,見五妹哭的傷心,心中頓時就有些心疼,他問道:“這是怎麽了?怎麽一見大哥還哭上了呢,是不是王通那小子欺負你了?你別怕,我這就找他算賬去,奶奶的,我不在京城才多久,這就敢欺負我的妹妹了。”

“不是,不是。”五妹連忙搖頭,然後小嘴巴巴的把她的委屈和甄武說了個遍,活脫脫像一個被人欺負的小女孩,來找家長訴委屈的小可憐。

甄武聽完,眉頭卻皺的更深了。

朱高煦?!

這狗東西還他娘的有賊心呢?

甄武瞥了一眼五妹,還別說,五妹隨著年齡大了起來,比小時候還更漂亮了幾分,也比小時候氣質好了很多。

這…

甄武有點牙疼了。

王通襲爵這事好辦,問題是朱高煦若是還有賊心,這得想個辦法打消掉啊,要不然以後指不定鬧出什麽幺蛾子呢。

“不哭了,不哭了。”甄武哄道:“這事大哥知道了,等回頭大哥了解一下,定替你們做主。”

王真百戰最後死在戰場上,撈到了一個金鄉侯的爵位,而王通靖難幾年一直跟隨在王真身邊轉戰各地,本就有著不小的功勞,更是作為王真長子,承襲王真金鄉侯的爵位,理所應當,誰也說不出個錯。

尤其是這一世王真比原本曆史上的功勞要多出一大截,別說五妹嫁給了王通,即便五妹沒嫁給王通,單憑王真的功勞,以及王真王通爺倆都是他右軍出來的,甄武在這個事上就沒有不管的道理。

五妹抬頭看著甄武,見甄武說的認真,心中的一塊大石頭才終於放了下來。

這也不是說她不信任朱玉英,隻是自小習慣了依賴甄武,隻有見到甄武點頭或是應承什麽,她才能徹底的安心下來,這一點上就連張玉清都給不了她,甄武所給她的那種感覺。

五妹瞬間轉哭為笑,臉上還掛著眼淚,一副傻乎乎的樣子。

朱玉英瞧見後,沒好氣的點了兩下五妹,故意道:“到底你們是親兄妹,嫂嫂哄半天,應承半天,都比不上當大哥的應承一句話。”

這話把五妹說的不好意思起來,他一邊連忙擦著眼淚,一邊討好的衝著朱玉英解釋:“不是的嫂嫂,是我…是我…”

“好了。”

朱玉英笑道:“和你逗笑呢,瞧你還認真了起來,咱家誰不曉得你大哥一言九鼎,是家裏做主的人呢,別說你了,好多事啊,我也得見你大哥點頭,心裏才踏實,不信問問二妹幾個,她們那個敢說不是這般。”

說著,朱玉英不知道想到什麽好笑的事情,噗嗤還笑了出來,這一下引的五妹也笑了起來。

甄武倒不樂意的挑了下眉道:“這把我說的多獨立專行似的。”

就在這時候,五妹的肚子咕嚕嚕的響了起來。

甄武一愣,感歎道:“還得是老五你,這剛哭完轉眼就惦記上吃了。”

五妹頓時羞了起來。

朱玉英白了甄武一眼道:“行了行了,再這麽打趣她,該不陪你吃飯了,你不是買了鴨血粉絲湯嗎,剛好也有日子沒吃了,這會送來了嗎?若是送來了咱就擺桌吃飯吧。”

“成,我讓人去問問。”

說罷,甄武起身去了外頭,很巧,鴨血粉絲湯剛好也送了過來,甄武連忙讓人趁熱擺上。

然後,三人坐在桌子上邊吃,邊聊了起來。

五妹吃了一口,就眼睛亮亮的直道好吃,甄武笑道:“這家店雖然不大,但是挺出名的,我正尋思問問他家有什麽秘訣呢,若是有的話,我問出來後,讓人抄一份送你們府上,回頭你們也可以在家做著吃,冬日裏喝一碗暖身也能開胃。”

五妹聽了連連點頭,直念叨大哥真好。

隨後,她小雞啄米似的一點一點的對付起鴨血粉絲湯了。

甄武看著她這般模樣,突然的笑了起來,這讓朱玉英和五妹都有些疑惑的看向了甄武,可甄武搖了搖也沒解釋什麽。

他隻是想起五妹小的時候。

五妹性子自小就緩,每次遇到好吃的都是一小口一小口的嚐著吃,仿佛每一小口都能陶醉大半天,一直到回味夠了,才再吃上一口,而四妹偏偏和她相反,四妹向來風風火火,遇到什麽好吃的,從來都是一口氣吃個幹幹淨淨,然後四妹就開始惦記五妹的那份。

倆丫頭啊,常常為這事爭吵,可爭來爭去,倆丫頭反而越爭越親密的形影不離了。

好像這世上有些兄妹情意就是吵不散。

不過,下一刻甄武想到了朱高煦和朱高熾。

他又歎了口氣。

事也不絕對呀,皇家的兄弟情意,偏就容易出大問題,也不知道他們倆個爭的急赤白臉的時候,心中又都是什麽感想。

飯後,甄武回書房去看京城這一年多來的動態,以及開始提前研究起安南的地形圖。

而五妹和朱玉英逗著小兒子去了張玉清院裏,娘幾個絮絮叨叨的又聊起了閑篇。

到了晚上睡覺時,朱玉英想起五妹的事,還問甄武:“五妹的事你打算怎麽做?要不我去找高煦說一說,這小子也太不像話了,平白刁難五妹家,連我這個大姐都不放在眼裏了。”

嗯?

甄武疑惑的看了一眼朱玉英,他笑道:“咋了,你還怕他現在不把我當一回事,給我鬧沒臉?”

朱玉英被甄武看出心思,有些訕訕道:“這一年來你不曉得,連高熾他都給鬧了好幾次沒臉了,今年初的時候,他們兄弟倆去拜謁孝陵,高熾因為體重,腿腳也不好,不慎跌了個跟頭,高煦不說上前扶起也就罷了,還在後麵譏笑高熾,說什麽‘前人失跌,後人知警’。”

甄武眉頭一皺道:“這事你怎麽知道的?”

朱玉英一邊去著頭上的飾品,一邊扭頭對著甄武道:“當時許多人在場,自然傳的沸沸揚揚,你說小時候兄弟倆還和和睦睦的,父皇繼位這才多長時間,就成了這幅模樣,真是平白讓人看咱家的笑話,對了,還有更有意思的,瞻基那孩子當時也在後麵,你猜當時瞻基說什麽了?”

“什麽?”甄武來了興趣。

朱玉英模仿著朱瞻基的語氣道:“二叔,熟不知更有後人知警也!你聽聽這話,這是一個小孩說的嗎,我都怕他哪天教壞了三月。”

甄武臉色微微有些凝重了起來,再不複剛才的輕鬆,這算什麽?這一家子沒一個省油的燈,隨後他想了想道:“這些事以後你別再提起了,也把家裏的口舌束緊點,傳出去對咱也不是個好事。”

“我曉得,早就下了令,隻是…”朱玉英後麵的話沒說,憂心的歎了口氣。

甄武道:“你別擔心,也別操心了,這些事有我呢,回頭我會和高煦聊一聊的,隻不過他現在不見得能聽的進去,還有五妹的事,他明知道我回來肯定會管這事,他還要阻攔王通襲爵,你猜他為啥這麽做?”

朱玉英臉色有些吃驚道:“他不會想讓你去求他,他好借機要挾你什麽吧。”

“你想哪裏了。”

甄武輕笑了一下道:“你夫君也不是你二弟能隨便要挾的好嘛,我想他無非就是想和我展示一下他的能力,或者再就是…”說到這裏,甄武心氣不爽的輕哼了一聲道:“再就是可能還對五妹有些要不得的心思,想要試探下我的態度吧,不過說起來,他現在倒聰明了不少,隻可惜,依舊還是一些小聰明。”

“那咱怎麽辦?”

“不著急。”甄武說道:“他現在估計就等著我過去找他呢,我偏不如他的意,就先晾著唄,反正王通的爵位遲早要襲的,讓他阻一阻也影響不了什麽,又不是沒飯吃了,我等等,等到一個好時機再去找他好好聊聊,也看看他還想做什麽。”

朱玉英點了點頭,沒在說什麽。

……

而與此同時,福建福州長樂,福建都司僉事甄勇的家中。

甄勇和石暖正逗著剛出生不久的兒子,甄勇一口一個‘小威小威’喊個不停,惹的石暖都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甄勇挑眉道:“咋了?覺得名字不好聽?我覺得挺好的,大哥說了咱家前四個孩子的名字,就叫破北定南,揚威顯功,這改不了的。”

“不是。”

石暖搖頭笑道:“我不是覺得難聽,隻是想到大哥當初好不容易取了四個名字,還以為能用些年頭,沒想到轉眼就用了三個,而且母親上次來信,不是說錦兒姑娘也懷了身孕嗎,這個若也男孩,四個名字可就用完了,大哥指定又要為取名頭疼,而且小七還沒成婚,你想想後麵還有多少孩子等著大哥取的名字呢。”

甄勇想到甄武當初為了取名發愁的樣子,忍不住也笑了起來。

笑完後,甄勇看著石暖說道:“這些日子你好好養養身子,等養好身子後,咱再生兩個,大哥那人我知道,逼一逼,名字總是不缺的。”

石暖頓時一羞,嗔道:“沒熄燈呢,你就亂說。”

甄勇咧嘴再次笑了起來,當即便打算熄燈歇息,可就在這個時候,外麵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狗叫,狗叫聲響亮且帶著瘋狂,好似想要不顧一切撲殺獵物的凶獸一般,剛一入耳朵便能聽出絕對是前院裏有了異動。

甄勇眉頭皺了起來。

很快,有下人前來稟報,說是有人來訪。

甄勇拍了拍石暖的肩膀,安慰道:“別擔心,出不了什麽大事,我出去瞧瞧去,你若是累了,就先上床歇息。”說完,甄勇向著外麵走去。

到了外麵後,下人迎上來,在甄勇耳邊道:“三爺,來的人好像是錦衣衛,讓我瞧了一眼腰牌,據他說之前是大爺麾下的百戶,這次夜間來訪,是有要事相求三爺。”

“有說什麽事嗎?”甄勇皺眉問道。

下人搖了搖頭道:“沒有,不過身上有血跡,這也是狗叫喚起來的原因。”

“嗬,大晚上還冒出事來了。”

甄勇眼中寒光一閃,隨後一邊讓人取他刀來,一邊問道:“人現在在哪?”

“沒敢放進家裏麵,就安置在門房了,阿簡他們在那邊看著呢。”下人說道。

這時甄勇的腰刀也被人送了過來,甄勇撈在手中,眼中一定道:“走,過去瞧瞧去。”說罷,大步向著外麵走去。

天空在此刻突然轟隆閃過一道雷聲,許是夜間要來一場雨。

不過甄勇也不在意。

因為這他娘的地界就是風雨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