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的暗雷聲,讓人覺得壓抑的很,來自大海上的風浪好像又在呼嘯的卷過這片地方。

長樂是個好地方。

可也不是個安穩的地方。

此地人口比較複雜,處於多民族同存的狀態,往往都是一村一鎮一個集體,而這些集體基本上相互之間誰也不會服誰,經常會鬧一些爭鬥和吵鬧。

而長樂又因為地處東南沿海,閩江口南岸,境內大小島嶼三十多座,常有海上浪人前來襲擾,那些浪人往往踏浪而來,潮落而歸,又最是欺軟怕硬,挑著軟柿子欺負,最讓人煩的是往往捏了就跑,搞的抓不勝抓,煩不勝煩。

內有爭鬥,外有外敵。

這就是這個地方這些年裏的基本情況。

也因為這些情況,這個地方的民風都有些彪悍。

當然這也和這裏的百姓,多會下海捕獵有關,畢竟慫蛋子是變不成乘風破浪的水手。

甄勇當初剛來到這裏時,沒少為這些情況頭疼,曾多次給甄武去信求教,甄武對親弟弟的事情亦是看重,經常厚厚的一疊信件送過去給甄勇提一些意見。

最終甄勇進行分化,確立朝廷威信,再畫餅謀求團結,加上當地布政司一直也在做著調解工作,才讓這裏的情況得到了很大的改善,到如今差不多算是一致對外。

隻不過這些事說起來簡單,操作起來甄勇當真費了不少的心力,單說確立朝廷威信這一事,就給甄勇造成了很大的麻煩。

因為此地水道縱橫,和北方根本不一樣,甄勇好多次是有力使不出,最後還是讓甄武從陳瑄手中借了好幾個水上悍將,這才讓他徹底鎮住這片地方。

如今他在長樂可以說是大名鼎鼎,在百姓心中威望甚高。

而甄勇也根據甄武所言,調配一切造船資源,成功督建出了一座船廠,如今造船已有百十來艘。

他其實大致是曉得朱棣要組織船隊下西洋的,也不難猜到長樂將會是大船隊的出發地。

所以,甄勇清楚長樂未來的發展前景。

用甄武的話說,這裏勢必會成為商賈雲集之地,甚至用不了幾年,因為商賈雲集以及船運發展,其他各個行業也必然會百花齊放,最終的長樂定會展現出一副繁華景象。

甄勇一直期待著這一幕。

他長時間在長樂駐守,對此不免有幾分感情,自然是希望這片地方變的越來越好,這裏的百姓越來越富有,所以他絕不容許有人破壞這個地方的和諧和穩定。

夜裏海風把高掛的燈籠吹的左右搖晃,讓燈籠裏照出的光亮也變得飄忽不定。

啪嗒啪嗒的腳步聲,在院裏響起傳出去好遠好遠。

顯得有幾分森然。

當甄勇來到門房這邊時,他簡單的點了點頭,算是受了阿簡他們這群護衛的禮,隨後便越過護衛們大步向著了門房之中走去。

門房內有些幽暗,不過在明滅的燈火下,依舊可以看清楚裏麵的情況,四五個人交錯無言,隻是這些人麵上都帶著焦急,且身上血跡斑斕。

為首一人見到甄勇走了進來,當即領著他的人單膝跪下參拜。

“見過寧安伯。”

甄勇輕嗅著他們什麽上的血腥味,眼神微凝,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的看著那人。

這地界來了錦衣衛,還是明顯有過生死搏鬥的錦衣衛。

什麽情況。

甄勇自然而然的開始在腦海中思索了起來。

為首的錦衣衛見甄勇沒有開口,他繼而焦急道:“卑職錦衣衛千戶梅季,原金鄉侯麾下百戶,曾在金鄉侯家見過伯爺,不知伯爺可還記得卑職?”

熟人?

甄勇仔細的看向那人的樣貌,依稀之中有些印象,仿佛見過,可具體的實在想不起來。

梅季見狀,更焦急了起來,他提醒道:“當年伯爺妹子懷了身孕,王小將軍在家中宴請軍中同僚,我有幸前去赴宴,當時就坐在伯爺對麵,因與伯爺並不相熟,還敬了伯爺三杯酒,對了,當時在座之人我年齡最小,還曾備受同僚調侃,伯爺您再好好想想。”

隨著梅季的提醒,甄勇恍然大悟。

“我想起來了,是有這麽回事。”說著,甄勇一直緊握的刀,微微鬆了鬆,他看向梅季身上的血跡,皺眉道:“你這是怎麽回事?還有怎麽入了錦衣衛了?”

“如何入了錦衣衛說來話長,現下時間緊迫,容卑職以後再和伯爺詳細陳說,當下卑職有要事相求伯爺。”梅季臉上絲毫不掩飾焦急的說道,同時眼睛看向了甄勇的護衛。

甄勇見狀,臉色變的鄭重起來,他衝著護衛揮了揮手,讓他們暫且先退下。

阿簡他們擔憂甄勇。

甄勇沉聲道:“不用擔心,敢用我哥和金鄉侯的名頭來找我的,必不會害我。”

護衛們聽了這話,這才退了出去。

其實甄勇並非自大,隻是曉得梅季既然能成為王通的座上客,那麽定是王通可以信任的人,而王通是他的妹夫,他自然也會信任幾分,更何況甄勇也不是手無縛雞之力,即便梅季想要害他,也要掂量一二,再說甄勇也隻是讓護衛們退出門房而已。

隨後,甄勇轉頭看向梅季道:“有什麽事,還請直言吧。”

梅季點頭道:“卑職想借伯爺兵馬一支。”

“借兵馬?”甄勇眉頭深皺,隨後沉聲道:“你要做什麽?”

“救人。”梅季道。

“救誰?”

“陳天平!”

“陳天平又是誰?”

梅季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語氣低沉道:“伯爺還請借一步說話。”

說著,梅季示意甄勇往旁邊走了走,然後梅季才在甄勇耳邊輕聲道:“安南王室陳天平!”

甄勇整個人頓時一驚。

他雖然來了福建,可朝中發生的大事,他也是多有留意的,去年安南使臣覲見,說陳氏子嗣死絕,一個姓胡的以外甥的身份得到了朱棣的王位冊封。

若現在突然冒出來個陳氏子弟,那安南可是犯了欺君之罪啊!

甄勇這邊還在驚疑的思考著,梅季此刻已經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起來:“卑職現下本在雲南當差,可兩月前,老撾宣慰使突然呈稟雲南布政使司,說其得到了安南陳氏子弟陳天平的求助,陳天平懇請咱大明派人前去護送其,前往南京狀告安南黎季犛父子二人謀朝篡國,卑職當時接了差事便前往老撾,可沒想到護送之時遇到了安南方麵派來的人馬追殺,折了不少人手後,不得已隻能向東逃命,最後僥幸乘船出海來到了福建,然而沒想到對方不依不饒,竟一路追了過來,至今夜一番搏殺後,我與陳天平已然不慎失散,現下陳天平生死未卜。”

說到這裏,梅季焦急道:“此事重大,事關我大明顏麵,還望伯爺相助一二,如今在長樂境內,隻有伯爺有能力用最短的時間找到陳天平了,而且還望伯爺抓緊時間,因為一旦時間拖得久了,我怕陳天平恐遭不測,他此刻身邊畢竟隻有一兩忠心老臣及卑職麾下七八人手,當不得大用的。”

甄勇眼光不時閃動。

梅季話裏的信息太多,需要甄勇快速的想個通透,再定個章程。

南洋半島上的諸國,許多國家設立著大明宣慰使,而宣慰使都是這些國家的國王擔任,這就和大明對漠北和遼東方麵的政策是一樣,名義上他們聽從大明的調遣,其實說到底都是一個個獨立的小勢力,屬於大明的藩屬國。

說到這裏,就不得不說國人的一個老毛病了,緬甸,老撾這些地方其實都是元朝時候打下來納入版圖的,不過元人不會管理,基本上都是認命當地人,建立傀儡國,差不多也算是殖民,而當朱元璋建立明朝後,口號喊著‘驅除韃虜,恢複中華’,可當見到元朝留下的龐大遺產時,照樣承認元朝的地位,對外宣稱是繼承元朝的法統,堂而皇之的插手南洋半島上的事情。

這一點就和清朝簽訂的不平等條約一樣,咱都不想認,想法子把這些撇清關係,推到清朝的頭上,但是麵對清朝打下的疆域時,那對不起,這地方合該都是我們的。

總之一句話,不想認的,你們去找清朝算賬去,想認的,那清朝也是我們祖上。

把實在和耿直,詮釋的淋漓盡致。

而且還有點愣頭青。

隻要咱們曾經擁有過,甭管擁有過多少年,那在咱心中就是咱的東西,然後滿腦子總想著再弄回來,要不然總覺得對不起祖上。

攢東西這一點,根植在每一個國人的心中。

轉回正題。

大明一直較為重視南洋諸國關係的經營,如今出了這樣的情況,大明萬萬不可能坐視不管的,除非想要放棄在南洋諸國當中的權威,這一點別說朱棣接受不了,每一個軍方的人都接受不了。

想通這些後。

當即甄勇便做了決定。

他問道:“可有令書?”

“有。”梅季說完,連忙從他身上掏出令書遞給甄勇。

甄勇看完後,再不疑遲,他衝著梅季點頭道:“伱放心,不出一天的功夫,隻要陳天平在長樂地界,我保準給你找出來。”

說完,甄勇大步向著外麵走去,剛剛走到外麵,甄勇的聲音在呼嘯的風中,便剛硬的傳了出來。

“甄溫,持我令,給老子傳到每個千戶所去,讓他們全部給老子集結待命,甄簡,派人去向各個村鎮傳達命令,讓他們所有人嚴查各自村落有無外鄉人,一旦有所發現,第一時間向我報告。”

兩道應是聲響起,許多人頓時忙碌了起來。

甄勇回到門房衝著梅季道:“等我著甲,一塊隨我去千戶所領兵搜尋。”說完,甄勇大步向著後宅而去。

梅季衝著甄勇感動的,重重抱了個拳。

他此刻分外慶幸,慶幸他出自右軍,也慶幸是甄勇駐守長樂。

……

安南西都清化城。

黎季犛正在對著一群人大發雷霆,他怒斥著下方的一個將領道:“你腦子是不是有問題,在老撾境內以及咱們安南境內追殺就行,為什麽還要讓人跑到大明境內,你是不是嫌大明的脾氣好,生怕它不會動怒?!”

將領耿直道:“稟太上皇,那人自稱是陳氏子弟,若是讓其跑到大明照樣要生事端,如何能不趕盡殺絕。”

“糊塗,糊塗啊。”

甄武的老熟人,之前的安南使臣杜省捶胸頓足的說道。

這一下子把那位將領惹急眼了,他怒目等著杜省道:“都是你這個老貨,在太上皇麵前搬弄是非,如今冒出個陳氏子弟不殺如何能行,即便逃到大明又如何,照樣要趕盡殺絕,若因此事觸怒了大明,大不了再行賠罪就是。”

杜省怒道:“你若是隻殺陳氏子弟也就罷了,可是你連大明的人也殺,在咱們地界還有的辯駁,可在大明境內,殺大明的人,你以為到時候單單賠罪,就能解決此事嗎?”

“解決不了,大不了就打,反正讓那個陳氏子弟告到大明皇帝哪裏,免不了也要打一場,說到這裏,我倒要問問你,你以為你放過那個陳氏子弟,這件事就能不了了之?大明若是替陳氏撐腰,發兵打過來後,你去阻敵還是我去阻敵?一天到晚站著說話不腰疼,怎麽盡想好事呢,是新納的小妾把你伺候美了?讓你這般沒有腦子嗎。”

“你…”杜省被罵的一時間說不出話來了。

黎季犛聽了兩人的爭吵,此刻也冷靜了下來。

其實將領所說的很有道理,這件事既然發生了,那麽隻能盡力的殺人滅口了,哪怕殺人滅口時惹怒大明也在所不惜,因為這樣總好過陳氏子弟告到大明皇帝那裏。

杜省見到黎季犛的神態,心中一慌,連忙道:“太上皇,可莫要聽他誤國之言,此陳氏子弟突然冒出來,是真是假尚且難辨,即便是真的,大明也不見得會為了他而起兵攻打我們,更何況想要除掉這個陳氏子弟,也不見得非要咱們派人深入大明境內啊,有的是其他的法子,為何要選擇最愚蠢的法子嗯。”

“哦?你有什麽辦法?”黎季犛問道。

他最近為這事早已經有些焦頭爛額了,天天盼著有個兩全其美的辦法,現下聽到杜省之言,神色中不免透出了一些期待。

可是任他想了想,也想不出有什麽兩全其美的法子。

畢竟這事,總歸來說隻有一個殺或者不殺的問題。

那位將領此刻忍不住嗤鼻道:“怎麽,咱們不派人去殺,難不成大明的人會殺嗎?”

可出乎將領和黎季犛所料,杜省在此刻認真的點了點頭。

他開口道:“不錯,就是讓大明的人去殺!”

黎季犛兩人都有些一愣。

然後黎季犛遲疑的問道:“大明的人正在保護那個陳氏子弟,又怎麽會主動殺死那個陳氏子弟呢,你是不是想當然了。”

“非也。”

杜省有點享受黎季犛兩人的神情,端著一副國之良臣的架子道:“不瞞太上皇,臣在大明有熟人,而且這個熟人權勢滔天,隻要他點頭,那陳氏子弟根本見不到大明皇帝。”

“誰?”

“趙國公甄武。”

杜省說道:“上次臣出使大明,便與趙國公建立了良好的交情,這次隻要持重金前去,定能讓趙國公替咱們料理此事,如此那陳氏子弟想必根本見不到大明皇帝,哪怕退一萬步,大明皇帝見到了陳氏子弟,可有趙國公在,亦能替咱們周旋,而以趙國公在大明的地位,隻要他肯開口,大明不見得會輕啟刀兵。”

“這能行?”黎季犛問道。

杜省堅定道:“必然能行,太上皇別忘了,上次臣出使大明,大明遲遲不肯冊封,然而就是趙國公替臣說了兩句話,冊封不日便下達了,這一點足可見趙國公在大明皇帝心中的地位,所以現在咱們當務之急是不要再擴大事端,另外,臣請命再次出使大明,臣定把此次危機安全的解決在大明境內。”

將領依舊有點不相信。

杜省瞥了一眼,看到後,不屑道:“你一個隻知道喊打喊殺的莽漢,焉知我在大明經營的關係之重,又豈知這關係可抵數十萬兵馬。”

這話黎季犛比較認可,有時候一段關係,尤其是在大明的關係,真的比數十萬兵馬還好使。

杜省見到黎季犛深思,並且有些意動,開口道:“不過有一點還需稟報太上皇。”

“什麽?”黎季犛問道。

杜省想到上次甄武要了他兩箱財寶,開口道:“那趙國公頗為貪財,咱隻怕是要…”

黎季犛卻不在乎的一笑道:“貪財不可怕,一些錢財而已,咱還是能拿的出來的,隻要能平安解決此事,即便再多的寶物我也舍得。”

“那就沒問題了。”杜省肯定道。

同時,杜省在心中也笑了起來,再一次公費旅遊,還是去天下最繁華的地方,真是讓人期待,而且這一次趙國公見了他送的財寶,說不定還會設宴款待一二呢,想必趙國公府宅的宴會,定然是不同凡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