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後。

甄武站在朱棣賞賜的宅子麵前,看著工部官員正在抓緊時間修繕和裝飾,心中突然湧出一股濃濃的成就感。

可能是後世房價的原因,讓他到如今都比較鍾愛積攢宅子,而他現在眼前的這一座占地幾十畝地的國公府,顯然是他最為滿意的。

其內亭台樓宇,綠樹成蔭,花圃內湖,應有盡有,除了皇宮外,甄武再想不到,還有什麽樣的居所能夠比這樣的宅子更好。

可甄武看著這座極盡奢華的宅院,看著看著心中莫名的又升起了一抹失落。

他們的戰爭結束了。

不。

應該說內戰結束了。

他們勢必要過上幾年榮華的富貴生活,這種生活本該是甄武特別期盼的,也是甄武一直以來想要實現的,可如今這種生活近在眼前,甄武又開始莫名的懷念沙場廝殺的場景。

“賤骨頭。”甄武搖頭苦笑。

這時旁邊傳來一個疑問的聲音。

“趙國公,正值人生壯年,又初登國公顯位,何以在此自哀自怨?”

甄武看了過去,發現是李景隆湊了過來,甄武看到李景隆就有些想笑,他眉目中揚起一抹風采,笑道:“比不得曹國公啊,想必曹國公此時心中應正值春風得意,您什麽也不用說,我們也知道,瞧瞧您的歲祿,嘖嘖,足足比我們多一千石,再瞧瞧您的左柱國頭銜,這說出去多威風,我們一群右柱國也全被您一人壓一頭,真是羨煞旁人啊。”

李景隆臉色一僵,心裏忍不住的想要罵娘,朱棣但凡給這群靖難功臣一個左柱國,或者太子少師,少傅什麽,他這個靶子都不至於這麽明顯。

但這些話,打死他都是不敢說,隻能幹笑兩聲道:“都是陛下抬愛,都是陛下抬愛。”

“那曹國公可莫要辜負陛下的抬愛啊。”甄武憋著笑說道。

曹國公臉色都難看了起來。

甄武裝作視而未見,接著逗他道:“說起來,今日這大好日子,曹國公為何不去慶祝一番,反而來尋我這個無趣之人?”

“趙國公怎會是無趣之人呢。”

李景隆佯怒了一下,隨後臉色立馬變的正色起來,說道:“不過我此來,確實是帶著好事來的。”

“好事?”

李景隆點了點頭,開口問道:“趙國公以為我的家世如何?”

甄武不明白李景隆打算說什麽,不過卻豎了個大拇指道:“名門之後,如今又深得陛下信任,除了一門兩公的徐家能相比較一番,其他人誰不得差上一籌,自是讓人敬服和豔羨。”

這話把李景隆說的麵露自豪,不過下一刻,李景隆就又討好的笑了起來,他順杆子往上爬道:“其實趙國公也不必羨慕,我聽聞趙國公有個尚在閨閣的妹子?恰好我有個適齡的兒子,你我兩家不妨共結秦晉之好,以後我家的東西,趙國公大可當做自己的。”

說到這裏,李景隆倒激動了起來:“另外趙國公你放心,你妹子嫁過來,我敢拿腦袋保證,絕對不會讓她受到一丁點委屈,而且我今兒便能直接和你保證,以後我這兒子,我都不讓他納妾,讓他一心一意對待他媳婦,你這個當大哥往後,也可以把他當兒子一樣看待和教導,不用在乎我的麵子,我絕對沒有二話。”

“等等…等等…”甄武有點懵了,李景隆的話題轉的也太快了。

“等什麽等,以後都是一家人了。”

李景隆拉著甄武就向著他家的方向走去:“走走走,咱們現在就去我那裏,我把我兒子叫出來讓你瞧瞧,絕對的一表人才。”

去他娘的一家人!

甄武連忙閃開了。

李景隆倒是打得好算盤,他兒子若是真娶了小六,別說甄武在右軍的影響力了,單單張武,譚忠,王通這些姻親的存在,都能保證李景隆不受右軍派係的將領為難。

甚至李景隆被張玉朱能他們部下為難時,還會得到右軍將領的幫助和解圍。

奶奶的。

李景隆倒是一個人精,用一個兒子出來破局,這還真是最簡單的辦法。

但甄武是真不想摻和李景隆這條破船,包括接下來朱棣的大清洗,甄武都不想過多摻和,他的生活圈子一直都在北平,南邊的官員死再多,也和他沒一根毛的關係。

“這事怕是不好辦啊。”甄武開口道。

“有什麽不好辦的。”李景隆都急了

甄武歎了口氣道:“我家六妹的婚事,我做不了主的。”

“你莫騙我,我可打聽過,之前你其他的幾個妹子,都是你做主嫁出去的,怎麽到了這個做不了主了呢?我曉得你最疼妹子,尤其最小的這個,一直當做女兒養的,但是你放心,我和你保證,真的不會委屈了你妹子。”李景隆急急的勸著,仿佛把這個當做他的救命稻草。

甄武沉吟不言。

李景隆見狀,著急的神色中都掛上了一絲不滿:“趙國公莫不是瞧不上我李景隆的家世?還是以為我的教養有誤,孩子不足以擔負你妹子的終身?倘若你覺得我的提議倉促,咱們也可以回我府裏慢慢商議,有什麽條件和顧慮,你大可直言,咱們什麽都可以商議,如此可見我的誠心。”

甄武聽的出來,李景隆是真的誠心。

他大難臨頭,急需盟友,不誠心也不行啊。

但事不是這麽個事。

無奈下。

甄武隻好歎息道:“此事我真的做不了主,之前曾有人發過話,我這個妹子的婚事她要拿主意,連我這個當大哥的都不許插手,我這確實也不能拒絕。”

嗯?

李景隆看著甄武。

甄武滿臉認真。

李景隆瞬間勃然大怒:“草他娘的,那個王八蛋這麽閑的慌,憑什麽插手別人家的事,他仗著什麽啊?交情?恩情?人情?甭管什麽了,既然你不好意思駁了他,我去駁了他,奶奶的,沒這樣辦事的,你告訴我是誰,我去和他說道說道。”

嘶。

甄武倒吸了一口氣道:“你就沒有考慮到,那人我惹不起嗎?”

“這大明朝還有誰能比咱們國公還牛的,親王也不能這麽欺負人,除非皇上……”李景隆說到這裏,突然說不下去了,他呆滯的看向甄武,苦著臉問道:“不會真是皇上吧。”

甄武搖頭:“那倒不是。”

李景隆鬆了一口氣,橫勁立馬又上來了。

甄武見他又要口出狂詞,連忙打斷道:“不過陛下估計都不敢惹那位。”

這世上還有陛下不敢惹的人?

朱允炆怎麽樣?

現在皇宮都換人了。

誰也別吹這個牛逼。

甄武沒好氣的搖了搖頭道:“你可打住吧,那位是我嶽母,你自己琢磨琢磨吧。”

嶽…嶽母?

李景隆雙眼都瞪直了:“真…真的?”

“真真的。”甄武點頭說道。

李景隆一瞬間整張臉耷拉了下來,他和徐妙雲沒什麽交情,更何況徐妙雲現在身在北平,他就算想去求一求,也沒地方讓他求。

“這可真是太可惜了。”李景隆發愁道。

甄武憋著笑應和道:“是啊,可惜了,不過…”

“不過什麽?”

李景隆眼睛頓時又是一亮,立馬詢問道:“是不是有什麽轉機?”

“轉機倒沒有。”

甄武搖了搖頭,腦海中浮現出朱能那家夥的樣貌後,一時間笑得異常燦爛道:“不過我卻曉得朱能也有個妹子,尚未出閣,與你兒子年齡相仿,你要不琢磨琢磨他妹子?”

他確實有點擔心李景隆一直盯著小六不放手,煩也能煩死人,不如給李景隆再送一個目標過去。

效果確實不錯。

李景隆一下子就激動了起來。

“此言當真?那可真是太好了。”

說著說著,李景隆突然反應了過來,他剛還一心求娶甄武妹子,這時這般激動,著實有些不太像話,於是衝著甄武尷尬的笑了笑道:“趙國公別誤會,我之前確實是想替我兒子,一心求娶你的妹子的,此心是天地可鑒日月可照的。”

“我知道,也不會誤會,姻緣不成仁義在嘛,再說此一時彼一時,都理解的。”

“趙國公果然豁達,那你看,我這就先行離去了,等改日我做東,還望趙國公定要賞臉。”李景隆說道。

甄武點了點頭:“曹國公自便即可。”

說完,李景隆便匆匆告辭離去,不出意外的話,應當是去糾纏朱能了,甄武心滿意足的感歎,沒想到自己還有做媒的天賦,若是這兩家成就了好事,少了他大紅包,他絕對算不了。

一旁的曹小滿看著甄武有些無語。

他的這位老長官啊,有一天被別人打死,那是一點也不奇怪。

……

此後幾天內,甄武等人在稀罕了幾日旁人吹捧的爵位後,又回歸了淡然,甄武則開始忙裏有閑的,一邊關注朝廷大事,一邊在五軍都督府處理軍務,除了時不時要躲避朱能一二,日子過得還算愜意。

而這幾天內,許多在外的軍方將領回京覲見朱棣,他們來自各個地方,像四川,甘肅,遼東,雲南,兩廣等等,其中有三位值得一說,那便是梅殷,宋晟,以及沐英的第五子沐昕。

梅殷不用多說。

宋晟坐鎮涼州多年,在涼州的影響力,不亞於沐家在雲南的影響力,而這二者來到京師覲見朱棣,完全可以表明了兩者的態度。

大明朝一南一北,兩個極具軍事實力的人承認了朱棣的地位,也側方麵向這座天下傳達了一點,之後的大明天下,將不會再有太大的兵戈之禍。

而隨著這些外地將領的覲見,朱棣的位置也越發的牢固起來。

寧王,周王,齊王等人,夜深人靜之時,一個個也都輾轉反側的感歎,那個朱老四竟真的取的了這座天下。

不少人哪怕到如今,都依舊有些難以置信。

朱老四怎麽就憑借了區區北平一地,坐穩了這大明天下的共主呢。

那些期盼著大明天下再次亂起來的人,失望之下,有的借酒消愁,有的暗藏禍心百般思量。

而這時候的甄武卻看出了一點別的異樣,最近錦衣衛蠢蠢欲動,足以證明朱棣的清洗動作將要開始了。

說起這個,甄武不得不佩服朱棣。

這個年紀的朱棣,在經過多年曆練挫折後,已經達到了人生中最為成熟的階段,他和朱允炆簡直可以說天壤之別。

甚至不誇張的說,朱允炆給朱棣提鞋都不配,倆人的能力簡直不是一個層次的。

單單從朱棣最近的動作,就能看出一二。

朱棣先是安撫好宗室,其次拉攏好軍方將領,又把建文舊臣進行分化,提拔了一些年輕有才幹的低層官員後,這才準備開始第二次大刀闊斧的清洗。

他和朱元璋一樣,擁有著極佳的大局觀,絕對不會使他的清洗,讓朝政發生動**,而更要命的是,他和朱元璋一樣,殺起人來,絕對不會手軟,甚至在他們心裏,恐怕覺得讀書人是殺不完的,尤其是那些想要當官的讀書人更是殺不完。

甄武忍不住搖頭感歎,隨後便打算高高掛起,好好吃瓜。

然而出乎甄武意料的是,朱棣在清洗之前,首個動作,竟然是向天下人表達他的大度,他下令釋放了一些被抓進大獄的建文舊臣。

這些人當中,有一人叫做景清。

這個人在出獄後的第三日早朝,懷揣利刃,竟打算當堂行刺朱棣,幸虧朱棣機智,提前發現的端倪,當場讓人拿下搜身。

當利刃當啷一聲掉在大殿之中後,群臣都驚訝的沉默了下來。

一個個看著暴怒的朱棣,心中都掀起了滔天大浪。

“好啊,朕以國士待你等,你等竟視朕為賊寇,行,既然咱們相處不來,那就莫怪朕換一些能夠相處的人。”朱棣說完,暴怒吼道:“紀綱!”

紀綱匆匆出列。

朱棣冷著眼看著紀綱道:“此人定有同夥,你給朕查,不管你用什麽手段,也不管你查到了誰,隻要是包藏禍心之人,絕不姑息。”

“臣遵命。”紀綱高聲應道,心中一時間火熱了起來,他甚至激動的有些顫抖。

百官以生萬民為功績,他則以死百官為功績。

朱棣揮袖大怒離去。

甄武看著這一幕,心中感歎,這一夜怕是許多人睡不著了,或者說這一夜怕是有許多人要開始長眠不醒了。

果然也不出甄武所料。

當天夜裏,錦衣衛便連抄了七八位朝臣的府宅,而且這顯然隻是一個開始,錦衣衛以景清的關係人脈為圓心進行著蔓延,無數身穿飛魚服的錦衣衛帶隊奔行在京師裏,隨後又從京師中向著四麵八方疾馳。

身背號旗,座騎駿馬的錦衣衛緹騎,開始出現在各個官路之上,他們帶著滅門抄家的命令呼嘯而過。

嚇得不少老人,都回想起了洪武大帝在時的藍玉案。

錦衣衛的詔獄,不停的有人關進去,也不停的有死屍抬出去,聲勢之盛,在紀綱的帶領下,仿佛直追前任,甚至猶有過之的架勢。

一時間提起錦衣衛,竟有小孩止哭的功效。

不過這些顯然影響不到甄武他們這群靖難功臣,甄武,張玉,朱能等人一個個,在這些日子都低調的以看戲為樂,時不時琢磨著今兒誰又將會被關進錦衣衛。

他們都是戰場悍將,死人什麽的早就見慣不怪了,誰也不會聖母的去勸阻朱棣少殺點。

而且他們活的通透,都清楚,這天下是殺出來的,不是對人寬容就能得到萬民以及百官的崇敬。

槍杆子裏出政權,這是至理名言。

哪怕有些事情需要朱棣去妥協,但是朱棣也需要提前告訴他們一件事,那就是老子想殺你,你他娘的就跑不了。

這事誰也得明明白白的搞清楚。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一件事影響了甄武的看戲心情。

他之前派去尋找張璞的人,終於找到了張璞,並且帶著張璞等人回到了京師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