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城熙熙攘攘的熱鬧景象,終歸慢慢平靜下來,隻剩下百姓依舊還在興致勃勃的談論著燕王大勝而歸的事情。

從這點來看,道衍和尚他們的成果很是顯著。

趁甄武等人出征在外之際,努力穩固著北平這個基本盤,並且針對百姓,也略帶洗腦的,控製著他們高漲的熱情和輿論。

所以,現在北平城基本上大部分的百姓都存著幾分燕王正義且必勝的信念,而這種信念更是讓北平這個基本盤,不會從內部而崩塌。

這是道衍的手筆,他向來擅長玩弄人心,這個詞語用在這裏不是貶義,因為其他將領也許不明白全城百姓這種凝聚力的好處,但是甄武卻清楚的知曉,這才是世上最無可匹敵的力量。

回家的路上,甄武騎在馬上想著這些,感受著大勢之下,在天地變換顏色之際,他們每一個人在其中產生的作用,都重要卻也同樣都格外渺小。

馬車上的小六還在為剛才打的事悶悶不樂,連朱玉英和她說話,也堵著氣不理朱玉英。

朱玉英打趣道:“呦,我的德妹妹,怎麽還吃起嫂子的醋了呢。”

小六瞬間就回過頭,惱怒道:“我才沒有吃醋。”

朱玉英捂嘴輕笑了兩聲:“那你怎麽還生你大哥的氣?真不是因為你大哥不讓你抱他?”

“誰稀罕抱他,我就生他氣,就討厭他。”小六憤憤的說著,甚至還氣的大眼睛裏水汪汪的,對著朱玉英就是一陣抱怨:“嫂子你說說,有他這樣當哥的嗎?按著我的腦袋,就把我扔到一邊了,一句話都不和我說,虧我以前在他不高興時,還哄他開心,以後我再也不哄他了。”。

……

等到了家裏,小六氣性還沒消,她看著大夥熱熱鬧鬧的,自己一個人氣的回院子了,甄武也不管她,和張玉清,小七等人說了幾句話後,便下去卸甲洗漱去了。

朱玉英眼睛一直長在甄武身上,不願意讓甄武離開她的視線。

說以,她接過錦兒手上的洗漱用品,便隨著甄武走進了浴室,這讓甄武看到這一幕後,立馬樂了起來。

來的剛剛好。

錦兒知趣的屏蔽了四周的下人。

一個時辰後。

甄武洗完了這一場**的澡。

等兩人回到臥室後。

朱玉英打算親手給甄武束發,不過甄武有些心疼朱玉英,想讓錦兒她們進來幫他和朱玉英盤發,可朱玉英不願意破壞現在的溫情,便搖了搖頭拒絕了甄武的提議。

甄武感受到朱玉英的心境後,握了一下朱玉英的小手,也就任由朱玉英幫他打理頭發。

朱玉英的動作很是輕柔,甄武舒服的眯起了眼睛。

可梳著梳著,朱玉英卻突然輕輕的問了一句:“這次大勝回來…戰事可會結束?”

甄武整個身子一僵,他愣愣的沒有第一時間說話。

有些事情可以騙騙城中百姓,但是對家裏人卻沒有這個必要,尤其是朱玉英這個女主人,她需要承擔這些壓力。

良久,甄武歎了口氣道:“朝廷不會善罷甘休,這仗還有的打,而且一時半會恐怕結束不了,所以辛苦你了,家裏還需你撐著。”

甄武說完後,本以為朱玉英會接著問些問題。

可沒想到,朱玉英隻是嗯了一聲,便不再多言,仿佛他的這個答複並不出朱玉英所料。

甄武有些恍然,他總是不由自主的把朱玉英當做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女孩,可實際上朱玉英是王府費心思教養出來的,許多事看得都很明白,想必也很是擔心。

他沉吟著,想要安慰兩句朱玉英。

可不等他開口,朱玉英卻已經故作輕鬆的岔開了話題:“剛剛小六可是氣了你一路呢,一會兒你去哄哄,不是我說你,那丫頭最纏你,你別總惹她鬧脾氣,等真氣急了她,我看你心疼不心疼。”

朱玉英的語氣帶著些輕快,應當是不想讓甄武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心裏也得不放鬆。

甄武也就笑了笑,輕鬆道:“小丫頭片子哄什麽哄,沒什麽好哄的,而且我敢和你說,最晚到吃飯後,她絕對啥氣都沒了,還會屁顛屁顛的過來吵咱們,你信不信?!”

朱玉英一想,頓時失笑。

好像還真是這麽回事。

……

等到晚間時刻,老三也從軍營回來了,他帶著媳婦,甄武帶著媳婦,一大家子聚在張玉清的院子裏閑聊,小六故意纏著老三說話,不理會甄武。

甄武也不在意,轉頭來到伯娘唐氏身邊,小聲道:“真定城沒有攻破,程濟藏在城中不出來,報仇的話隻能留待下一次。”

唐氏眼中隱露傷感,臉上卻故作笑態:“沒事,伯娘不著急,你也不要有什麽壓力,別為了報仇耽誤了你的大事,以後咱們總有機會的。”說完,唐氏還故意笑了兩聲道:“今兒是喜日子,咱們不說那些,想必你祖父,祖母見到如今咱們一大家子聚在一塊,也定會開心。”

甄武點了點頭,他看著唐氏眼中深藏的那份傷感,有些感觸,他心中雖立誓遲早有一日,會讓唐氏盡舒心中的鬱氣,但是此刻嘴上也沒有多做什麽承諾。

不過,唐氏卻突然想起一事,有些憂慮的說道:“大武,伯娘有個事還需和你說一聲,這次來北平我瞧見了張倫,他之前和你大伯有些仇怨,我不知道會不會對你有影響?”

“張倫?好像是什麽衛的指揮來著?”甄武有些耳熟,卻想不起來了。

“他之前是真定衛指揮,後來好像調到了薊州。”唐氏提醒道。

甄武恍然大悟,腦中逐漸對張倫的形象清晰起來,不過他卻不在意的笑道:“不管有什麽仇怨,他都影響不到我,伯娘且安心。”

唐氏這才放心下來。

之後,眾人一直閑聊到晚飯時刻,大家也全都留在張玉清的院子裏吃的,等到散了後,甄武回到自己院裏,正在逗兒子,朱玉英突然在一旁有些疑神疑鬼的問道:“我怎麽覺得,剛才伯娘看我好多次呢,你有沒有發現。”

甄武一心逗著兒子,隨口應道:“看就看唄,咱的身段樣貌又不怕被看。”

朱玉英看到甄武毫不在意的樣子,略微氣惱的打了甄武一下,然後一個人坐在**琢磨起來,她出於女人的天性,隱約覺得唐氏存著和她有關的什麽心事。

而此刻的唐氏被人護送回了她的小宅子裏。

她作為孀居的伯娘,沒道理住在小叔子家裏,所以在她到了北平後,朱玉英便幫她們置辦了一套宅子安置她們。

這時的唐氏坐在自己的**,犯愁的看著自己的兩個丫頭。

這兩個丫頭具是她千挑萬選出來的人,不僅身段容貌上佳,品性也都沒得說,當年她留下這兩個收為幹女兒,為的就是給甄武做妾。

可現下她卻覺得這兩個身份有些低了,畢竟她給的不是普通的妾室,是能承擔她這一脈香火的。

這兩者不一樣。

雖然那種妾室的地位也是得不到官方的認可,但在自己家裏卻是被人承認的另房妻室,等到將來生了兒子,也是他們這一脈的嫡子,承繼香火,會認她做祖母,她的夫君為祖父的。

以前她不曉得甄武的正房妻室是郡主,現下卻是不能這麽辦了,不單單是地位的差距,還要考慮到郡主的秉性和脾氣。

郡主若是不願意,別說她這個伯娘了,便是張玉清這個婆婆也不好使。

唐氏犯愁的歎了口氣,琢磨著要不和妯娌商議一下,把小七過繼過來?這個念頭剛起,唐氏就苦澀的搖了搖頭,她現下寄人籬下,還要搶妯娌的兒子,這怎麽能說出口呢。

想著想著,唐氏想到了朱玉英身邊的侍女錦兒,她想著朱玉英的脾氣秉性還算溫良,錦兒年歲也大了,卻還被朱玉英留在身邊,應當便是朱玉英留給甄武的妾室。

那是不是等錦兒姑娘生了孩子,過繼過來?

夜深後,唐氏依舊為此輾轉反側,有時她甚至想到就此作罷,不在打甄武的注意,孤老在北平得了,可想到她夫君的麵容,卻又心揪的難受。

她還未亡,怎能至她夫君這脈凋零而不管不顧?!

……

第二日,甄武醒來後,第一時間見了見柳二娘和馬毅,重新安排了一下家中的防護,不僅增加了一些力量,還讓柳二娘和馬毅兩人各自率一隊人,一明一暗進行保護。

如此,甄武才對家中的事情稍稍放心。

等到甄武剛剛安排完後,燕王府來人通知他過去議事,甄武曉得現在戰事未盡,而且山海關的兵馬隨時可能出關攻打永平府,便也不敢耽擱,匆忙來到了燕王府。

燕王府此刻聚了不少人,不僅有著張玉,朱能等戰將,道衍和尚,郭資等北平內政人員也在場,甄武稍稍打聽了一下,才曉得李景隆拜大將軍的消息傳到了北平。

甄武一邊聽著張玉訴說李景隆一上任後的動作,一邊看著地圖思索。

李景隆的父親李文忠雖然是朱元璋的外甥,可李文忠在軍營中站穩腳跟,並且死後被追封為岐陽王,在開國功臣廟裏排第三,可是憑著實打實的戰功得來的。

那麽,他的兒子李景隆真的一點本事都沒有嗎?

這個不好定論。

但現在的甄武眼中,李景隆至少不是個笨蛋,因為他聽著張玉所言,李景隆上任後所有的一係列安排一點毛病沒有,哪怕是讓甄武去,甄武也是那般的安排。

一邊派人各處收攏耿炳文殘軍,一邊又調集各路大軍,然後把兩者進行整合,想必整合完成後,便是李景隆兵出德州之時。

“看樣子是要進軍河間,到時候和徐凱的十萬軍會師,自涿州攻北平。”甄武說道。

張玉點了點頭:“不錯,而且從各處送來的消息來看,李景隆將不下五十萬兵馬。”

五十萬!

剛打垮的十三萬人,好像不值一提了。

這個壓力不單單給到了甄武,燕王府大殿中,其他人也都在相互討論著,吵吵鬧鬧的很是熱鬧。

然而,沒人注意到,朱棣在聽聞李景隆掛帥後,嘴角處有一絲慶幸一閃而逝。

他敲了敲桌子,示意眾人安靜,等到所有人看向朱棣後,朱棣站起身,傲然道:“你們聽聞李景隆驚慌,我卻喜不自勝。”

說完,朱棣頓了一下,接著道:“李九江膏粱子弟也,寡謀而驕,色厲而餒,又不曾常經戰陣,如今卻手握國之重器,總把五十萬大軍,何等可笑,試想一代天驕漢高祖才能領多少兵馬,而李景隆卻不知高低的盡統五十萬大軍,這無異於自掘墳墓,所以,我敢斷言,李九江不來攻我北平便罷,但若來攻,必敗無疑。”

朱棣說完,看著殿中眾臣的神色,見許多人依舊顯得惶恐不安,沒有什麽信心,想到曆史上魏武帝曾對陣袁紹時,郭嘉的十勝論,腦子一轉,再次開口說道。

“你等不信,且聽我言,李九江此番在兵法上已有五處敗跡,首先,李九江大軍中軍令政令不嚴,上下不能同心,此為一敗;二:北地早寒,南卒裘革不足披霜冒雪,又兵無贏糧,馬無宿槁,不耐久戰,此為二敗;三:看其行軍路線,意欲進駐河間,打算一路急攻我北平,如此不量險易,貪功冒進是為三敗,四:李九江此人脾氣秉性我盡知,仁勇俱無,智信不足,不僅缺乏對屬下的信任,亦不足對屬下產生威信,大軍被他統帥最易自困自耗,此為四敗,五:李九江所部看著有五十萬大軍,可其中各地兵員複雜,又摻敗軍,不亞於一幫烏合之眾,此為五敗,有此五敗所在,李九江焉能不敗?”

朱棣說完,輕舒了一口氣,甄武見到後,忍不住心疼朱棣,想必朱棣編這些東西不容易,因為這些話看著像那麽回事,但這五敗之中,除了第二條是真正對他們有利的,其他多少都有點扯犢子成分。

不過扯歸扯,甄武也不得不承認,朱棣扯這陣犢子的效果是很好的,像一些對兵事了解不多的人,聽完朱棣的這些話,一個個心中都安定不少。

麵上能唬住人,給予自己人信心,這就是好事。

朱棣此刻也正滿意的看著自己取得的效果,可當他看到甄武在下麵偷著撇嘴時,臉上頓時一黑。

狗東西,心裏指不定在怎麽笑他呢。

不過朱棣也不和甄武計較,畢竟他本身就沒打算忽悠住甄武幾人。

像甄武這樣的人,本身就不會害怕,也不用他忽悠。

“殿下。”

道衍此刻出聲問道:“那咱們現下該如何行事?”

還能怎麽辦?

朱棣心中吐槽,山海關就在家門口,能不管嗎?

更何況他隻有這點兵,不他娘的琢磨搞點兵員來,打個雞兒啊打,他剛才說的是很輕鬆,可他若是大咧咧的信了,那他就是個腦殘。

哪怕李景隆能力真的不強,甚至會看在以前交情的份上放放水。

可若朱棣不爭氣,照樣沒用。

但這些擔心朱棣不能說,他剛給了大夥信心,自己也不會拆台,他想了想後,接著表現出一副傲然不屑的神情。

“不是我誇言,我若在北平,李景隆根本不敢來打我,這樣不行,不能嚇的李景隆不敢來,咱得讓他來。”說到這裏,朱棣又裝模作樣的想了想後道:“現下山海關不是有遼東兵聚集意圖擾我永平嗎,我先帶兵援永平,解決了山海關之危,若李景隆真有能力打到我北平城下,我剛好回師擊之,那時堅城在前,大軍在後,必破李景隆大軍,兩全其美,一箭雙雕。”

朱棣說的信誓旦旦。

殿中的其他人看朱棣這般自信的樣子,不少人也振奮起來,他們信朱棣,這是朱棣這麽多年中打出的戰績,給予他們的信心。

之後,大夥熙熙攘攘的又討論了一番,等散的時候,朱棣叫住了甄武,張玉幾人。

甄武就知道朱棣會叫他,其他人不明白,他清楚的很,朱棣也好意思扯什麽一箭雙雕,他帶大軍援永平,那是不得不援,他放任山海關的兵馬入關試試,一個李景隆就夠他們頭疼了。

而且朱棣援永平還不能被拖在永平,一旦拖延的時間久了,李景隆五十萬大軍哪怕是個廢物也能攻破北平城。

到時候基本盤沒了,朱棣手中隻有這幾萬人,除了逃亡漠北,沒有第二條路可選。

還有一點是,他們即便用最快的速度解決了山海關之危,可他們兵少的缺點始終存在,李景隆隨便分出十萬人阻在路上,也能擋的他們回不去。

到時候還是得眼睜睜的看著李景隆攻破北平城。

所以,甄武見到朱棣留下他,一點也不吃驚。

因為甄武也知道,接下來是非常重要的生死存亡時刻,他們必須要好好商議出下一步的戰略方針才行。

要把所有的問題集中在一起,然後完善的解決掉。

他們上一次起兵之時定下的策略,完成的很好,這才有了他們今日的局麵,接下來隻要他們下一步再走好,那時局麵絕對會有一個飛躍式的提升。

等到其他人全都走了後。

朱棣再也不掩飾,嘴裏開始念叨起來:“兵啊兵,老子去哪裏搞點來,現下局麵解了山海關危機,還要剛好多出十萬兵馬來,才能破局啊,可老天爺不能白扔給我十萬人馬吧。”

說著說著,朱棣一愣,有個地方好像剛好有十萬兵馬,這事你說巧不巧,朱棣的眼光不由自主的向著大寧的方向望去。

他心想。

小十七呀,四哥遇到困難了,當弟弟的是不是該表示表示,再說了你守著封地,任由朝廷都司帶著十萬人,占著我的鬆亭關,虎視我北平,這也不是個事啊。

那是你的地盤,你不管管?

你說你沒權利管,不敢管?怕咱大侄子也責難你?

什麽?!

大寧都司的人還敢不聽你的話?!

想到這裏,朱棣眼中透出了一抹狠色。

奶奶的,大寧都司這麽不把我十七弟當回事,十七弟能忍,他四哥也不能忍!

老子替我十七弟搞死你們!

一時間,朱棣殺氣騰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