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家中坐,將從天上來。

李景隆正在家中和好友宴酒,一邊看著樂女的誠意表演,一邊討論著耿炳文兵敗真定的戰事。

他聽著好友們你一言我一句,總結者耿炳文兵敗的原因,心中很是不屑。

打贏朱棣有什麽好處嗎?

他已經是曹國公了好嗎!

不過,李景隆想歸這麽想,但是不會傻到在京師表達出他的這個想法,他還想好好的享受生活,所以他笑了一下,附和好友們的觀念,說道:“長興侯確實老矣,手握十三萬大軍不敢破釜沉舟與燕軍拚陣,一失其勇,二失軍氣,焉能不敗,說起來,朱棣也是好運,若是換成咱們在座幾位,怎會被朱棣嚇破膽子,定然重新整鼓軍心,拚死力戰,如此一來,不說燕軍必敗,但至少結局難料。”

說到這裏,李景隆頓了一下道:“其實說到底,耿炳文隻要不是大敗,朱棣的日子就不會像現在這般好過,可惜…”

這話落入其他人的耳中,引得眾人都點頭認同,他們都知道李景隆自幼熟讀兵書,曾被太祖屢次誇讚,有這般一針見血的言論並不稀奇。

甚至還有人被李景隆說得感歎起來:“是啊,可惜九江不為大將軍,要不然定能破了燕軍。”

李景隆擺了擺手,灑脫道:“隨緣吧,沒什麽可惜的。”

說起來,李景隆真的不願意摻和這件事,一來他已經貴為國公,二來他從小就認識朱棣,也不願意看到朱棣被綁縛京師的慘淡場麵。

更何況他爹李文忠和朱棣還是親姑舅兄弟,當年朱棣也沒少在他爹帳下廝混。

這種交情,他沒事摻和這個幹嘛。

然而不管他願不願意,有些事情是不由他做主的,黃子澄親自帶著拜李景隆為大將軍的旨意來到了他家。

這直接震的李景隆半天緩不過神。

李景隆看著黃子澄一副‘老子在皇上麵前力挺你’‘你以後可不能忘了老子’的樣子,滿腦袋冒出了問號,這他娘的是個什麽狗東西,怎麽不幹人事呢。

他剛才雖然說了很可惜,但那隻是隨便說說的啊,他其實內心並不覺得可惜什麽啊。

怎麽機會就來了?

李景隆的好友聽聞這事,一窩蜂的全部圍了上來,他們都感歎李景隆時來運轉,念叨什麽就來什麽,隨後,一個個喜笑開顏的開始恭喜李景隆。

李景隆臉色僵硬的扯出一個笑容。

他還能怎麽辦?

隻能和眾人心不在焉的寒暄著。

然而這還不算什麽,幾日後。

李景隆臨行之際,朱允炆還特意幫李景隆搞了一個盛大的拜將儀式,不僅賜李景隆通天犀帶,朱允炆還親自來到江邊給李景隆踐行,並且說了一段朱允炆自己覺得很是真誠的話,表達出他對李景隆厚望。

等到李景隆踏上了去往山東德州的路後,李景隆回想起剛才那幕,心中仍舊百味雜陳,複雜的和一團漿糊一樣。

這事鬧的就離譜。

……

北平城。

安定門附近的望月樓,是整個北平城內數的上的大酒樓,不僅高達三層裝潢的極為新奇華貴,而且裏麵還有著一種特賣美酒二鍋頭,也是因此生意極好,不單單吸引著無數南來北往的大客商駐足,更是在數年間就積累了許多北平老客流連忘返。

今日,望月樓更是人聲鼎沸,因為不少北平軍民都聽聞,燕王將要在今日回歸北平,而望月樓就坐落在大軍從安定門進北平的街道上,又因為望月樓高達三層,可以說是一個極佳的觀光位置。

可今日,望月樓的三層卻不對外開放,任旁人怎麽吵鬧也不行。

一位老客富商忍不住牢騷道:“甄掌櫃,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今兒什麽日子,燕王大勝而歸的日子,憑什麽三樓不迎客,大夥這會兒聚過來,誰不是想看看咱北平的鐵軍雄姿呢,你這麽做多少有些不地道吧。”

以往對人和善,對顧客也頗為尊重的甄掌櫃,今兒不知怎麽了,一點也不慣著顧客,直接了當的搖頭拒絕,而且還一臉傲氣道:“各位知足吧,若不是有貴人放話,今兒我望月樓根本就不打算營業,現下各位能待在一二樓,還是好生待著吧,莫逼急了,叫人趕你們出去。”

這話一說,有人就不滿意了。

“嘿,我說甄掌櫃,你今兒吃錯藥了?你開門做的是買賣,我們照顧你買賣,你還能把我們往外攆不成?”

甄掌櫃眼一瞪道:“若是其他日子,各位能來我望月樓,我老甄還真把大夥伺候到滿意,但恰恰就今兒不行。”

“今兒怎麽就不行?”有人開口問道。

甄掌櫃神色一頓,開口道:“我也不瞞大夥,而且看在大家都是老顧客的份上,我也算給大夥提個醒,今兒我主家小娘子和夫人過來了,而且現在就在三樓,各位若是擾了貴人,不用我老甄說話,定有人把你們丟出去,你們信不信?!”

一群吵鬧著想要上三樓的客人,一下子全部啞聲了,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向著上麵望去,可下一刻,一個個又立馬收回目光,仿佛隻是望上一眼,也是對貴人的不尊重。

其實,若是其他酒樓的普通東家,他們也不至於此,可這是望月樓啊。

在場都是老顧客了,都曾隱約聽聞這家店的東家是燕王手下大將甄郡馬。

這事說起來還能追溯到幾年前,話說當初有一夥流氓痞子混跡在安定門附近,其中領頭的有些背景,把那群流氓痞子組織起來,成立了一個幫派,囂張的很,然而那群人不知死活竟然找麻煩找上了望月樓,當初好像還把甄掌櫃給打傷了,結果當天晚上百十個軍卒出動,一炷香時間直接就把那個幫派一窩端了,甚至有傳聞當夜連砍了四五個流氓。

有眼力的認出是燕王護衛軍的人,再聯係到甄掌櫃的姓氏,很多人就開始猜想望月樓真正的東家是甄府。

他們猜的其實不錯,望月樓確實是甄武家的買賣,當時那檔子事還沒報到甄武麵前,老三帶著曹小滿就把事情平了,這還在北平城留下了一段傳說。

自此之後,再也沒人敢在望月樓鬧事了,更別說一群老爺們暴打女性的事了。

這時一個和甄掌櫃關係不錯的顧客,小心翼翼的指了指上麵,極力壓低聲音問道:“老甄,給句實話,上麵的可是永安郡主?”

甄掌櫃心想,一會兒永安郡主走時,也瞞不住,所以就直接點了點頭。

一眾顧客瞬間哇的出聲。

可下一刻,一個個又連忙捂住了嘴巴,有人低聲訓斥道:“都他娘的小點聲,幾輩子才能和郡主娘娘同店進食,吵走了郡主娘娘,不用甄掌櫃,老子先和你沒完。”

所有人聽聞這話,都點頭認同,一個個怒視其他人,嚴防其他人鬧出聲響。

那個和甄掌櫃關係不錯的顧客,見安靜下來後,連忙理解的和甄掌櫃道:“老甄你他娘的不早說,早說我們至於這般和你鬧騰,好了,你也不用再說別的了,你忙著招待貴人就好,我們都是老顧客了,熟,不用管,銀錢照樣不少你。”

“對對對。”其他人也是連連附和,說完後,一個個也不用甄掌櫃招待,皆自小心翼翼的散去,坐落到窗前,等著看燕王大軍回歸,顯得頗有素質。

隻是沒一會兒,一二樓中便又響起了小聲的竊竊私語。

“喂,你們聽說了嘛?甄郡馬好像最近又立功了。”

“什麽叫又立功,甄郡馬立功不是平常事嗎?不立功才稀罕呢。”

“誰說不是呢,不過有一事你們可能不知道,現在軍中,好像除了燕王外,甄郡馬便是數一數二的人物了。”

“這事我知道,我有個親戚在布政司,好像是因為和朝廷打仗,許多老指揮使都退了,像甄郡馬那般能打,自然是要扛起軍旗。”

幾聲輕呼響起,沒聽過此事的,對此頗為震驚,連忙相問細節,在他們心中這些權利變動雖然和他們沒關係,但是他們隻要知曉些八卦也覺得與有榮焉。

……

甄掌櫃看著所有人都老實的坐好後,好笑的搖了搖頭,隨後臉色一正,慢慢的登上三樓,經過一眾護衛和通報後,才準許靠近。

甄掌櫃俯身問道:“郡主夫人,可還有什麽吩咐?”

一個屏風後,朱玉英搖了搖頭,錦兒見狀走了出來,笑道:“麻煩甄掌櫃了,郡主現下無需其他,若有需要到時候我再讓人通知甄掌櫃。”

甄掌櫃連忙搖頭道:“不麻煩不麻煩,那我就先下去了,若是有需要,姑娘盡管通知與我。”

錦兒點了點頭。

甄掌櫃再次慢慢的退了出去,不過他也沒有退出多遠,就退到三樓的樓梯口,好方便朱玉英若有差遣,他能第一時間趕到。

他其實很感恩甄武。

他幼時無依無靠被人販賣,幸得甄武買了下來,不僅教他本事給他衣食,還賜名給他,委以重任,這讓他覺得此生除了盡心辦差外,再也無力償還甄武的恩情。

當然,他也從心底裏把自己當做是甄家的一份子,他更想讓甄家變的越來越好。

畢竟他的子子孫孫也都會留在甄家,就像甄武等人為了保住前程死保朱棣一般,他們也會為了子孫後代有差事可做,而努力讓主家越來越好。

若是把甄家比喻成一個大公司的話,他就是一個部門經理,這個年代也沒有人會想著跳槽,隻會想著他幹好了,兒孫也有工作可做,這比流浪街頭強了不知道多少倍。

最多有些私心,想要在甄家謀個更好的差事。

就比如,若有了女兒,定然是想要送到小公子身邊伺候,不僅月例工錢多,權勢重,工作還輕鬆。

說起來甄家確實很有前途,這些年甄家的生意越來越多,下人也變的越來越多了。

甄掌櫃想到這一點,嘴角流出一抹笑意,在他看來,他家老爺百般好,可就一樣有些讓他不知道說什麽好。

那就是取名的能力。

如今他們‘金木水火土’不僅湊齊了,老爺竟然又取了五個‘光暗雷冰風’的名字,一下子湊成了十個兄弟,他有一次還聽到老爺戲言‘有這元素十兄弟在手,老子可就成了全職魔法師了’。

元素?魔法師?

甄掌櫃聽不懂,但是他曉得,甄武為此很開心。

那就足夠了。

……

而此刻,三樓的朱玉英,卻不太輕鬆。

她數次向著窗外探望,可大軍始終還沒有回來,心焦之下,她的白皙的手指忍不住緊緊的攪著一個絲巾。

兩個多月沒見,時間雖說不長,可她知曉,她的夫君經曆的卻是兩個月的生死搏殺,這種情況下,不亞於兩年時光沒有相見。

一旁陪她過來的小六,突然大呼小叫起來:“嫂子,這裏的烤鴨好吃唉,怎麽比家裏的還好吃,不行,一會兒我要讓火元素多給我做些,我要帶回去給娘嚐嚐。”

本來一直心焦的朱玉英,聽到小六這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帶回去給娘嚐嚐是好事,但你跟著你哥學了些什麽亂七八糟的,什麽金元素,火元素的,那是甄掌櫃,不許這麽沒有禮貌。”

小六撇嘴,不樂意的小聲嘟囔道:“叫叫火元素有什麽,我還沒問他會不會發火球呢。”她曾聽過甄武給她講的故事,可讓她向往了。

然而,朱玉英耳尖,聽了個真切,眼一瞪道:“不許問,女孩子家家的,哪有你這麽胡鬧的。”

小六不應聲了。

朱玉英怎麽能不懂小六的性子,隨後便看到自己最小的姑子,一雙漂亮的大眼睛咕嚕咕嚕的轉了起來,不用猜就知道沒打什麽好主意。

但朱玉英也有法子治小六,直接拋出殺手鐧。

“我告訴你,你若是不聽話,回頭我就把你那張弓給你沒收了,還要當柴火一把燒了,到時候沒人替你說的了情,你信不信。”

小六一聽這話,神情一攤:“好吧好吧,不問就不問。”說完,小六起身笑著跑到朱玉英身邊抱住朱玉英的胳膊:“小六最乖了,等大哥回來,嫂子不許和大哥說我壞話。”

朱玉英沒好氣的點了小六的額頭一下。

“你啊,怪不得咱娘說你沒心沒肺,你就一點不擔心你大哥?”

“為啥要擔心。”

小六疑惑的反問,隨後一拍胸脯,自豪道:“我大哥天下無敵呢,該擔心的是別人才是。”

她神色很是認真,仿佛說著天下間最簡單的一個道理一般。

朱玉英頓時無語,這會兒她算是理解她婆婆為什麽總說小六跟著老大,好的沒學多少,性子倒學了個十足。

她夫君好多時候,可不也這麽認為。

這時候,小六突然又尖叫起來,指著安定門的方向喊了起來。

“嫂子,快看,來了來了。”

朱玉英立馬看過去。

遠遠的。

燕軍氣勢雄壯的走了過來,他們安靜著沉默著,可讓任何一個人都感受到這支軍中蘊含著火山般的力量。

朱棣一馬當先行在最前方,他不時的頷首向著兩邊看熱鬧的百姓示意,盡顯親民又雄偉,而在朱棣身後跟著幾員大將。

其中一人身材高大,顧盼偉然,眉目疏秀,單單外表就足以讓人讚揚,渾身上下無不透著大好男兒的氣質,這正是朱玉英心心念念的人啊。

是她自第一次見到,便掛念在心頭再也放不下的人。

朱玉英心神激動,多日以來的擔憂,在這一刻竟衝出眼眶化作了眼淚。

可小六卻沒有那麽多的心思。

見到甄武他們走的越來越近後,忍不住就在樓上高聲的呼喊著:“大哥,大哥,這裏這裏…”

甄武自從踏進北平城後,心緒就動**起來,他本來還能強忍著,可隱約聽到小六的聲音後,側目一看頓時有些忍不住了。

這種情緒瞬間感染了坐下的老搭檔,讓馬匹也跟著有了幾分躁動。

走在最前麵的朱棣察覺到後,順著甄武的目光看過去,一眼看到了自己的大女兒,他看著自己最疼愛的大女兒坐在那裏抹淚,一下子也觸動了他最柔軟的內心,讓他也格外的想要見到自己的妻子。

將軍百戰,為了自己身為男兒的夢想不假,但誰又能說不是為了妻兒更好的生活和想要給予她們最大的榮耀呢。

此刻,甄武越發的躁動起來,幾次想要和朱棣說一聲先撤了,但又有些不好意思說出口。

朱棣扭頭看了一眼甄武,低聲訓斥道:“瞧你這沒出息的樣子,見了媳婦就挪不動道,跟著誰學的臭毛病。”

甄武腦袋低了下去,不敢反駁。

朱棣見狀,沒好氣道:“行了,看到你這個樣子就難受,滾吧,去後麵把事情交代給譚淵他們,你回家去吧。”

甄武本以為要老老實實到軍營後,才能提前開溜,所以現在有點不敢置信朱棣會讓他早退。

然而,此刻朱棣已經扭回頭了,甄武也隻能看到一個後腦勺。

甄武怕自己聽錯了,向著一旁的張玉投去疑問的目光,見張玉含笑點了點頭後,甄武這才無所顧忌,招呼了一聲曹小滿,直接撤出了隊伍。

他簡單又快速的吩咐了曹小滿幾句,讓曹小滿去通知給譚淵等人,然後自己迅速的向著望月樓而去。

到了望月樓後,甄武翻身下馬,越過阻攔百姓的軍卒,把馬扔給了火元素,三兩步就踏進了望月樓。

甄武也不管望月樓中,那些顧客看到他後的糟亂和私語,噌噌噌就直奔三樓。

就在他剛剛踏上三樓時,小六尖叫的就跑了過來,想要抱甄武。

甄武眉頭一皺,直接按住小六的腦袋就撥到了一邊。

他一步一步的走向朱玉英。

他看著朱玉英那白皙的小臉上,掛著的一行淚水,心疼的要死,當年那個小丫頭可是被綁架都會堅強的不哭,如今隨著年齡越來越大,變成了他的妻子,也隨著要擔起他一大家子的安穩與運轉,倒變的柔弱了。

可這份柔弱,也隻是在他麵前。

甄武曉得。

朱玉英這時也再也忍不住了,上前一把抱住了甄武。

甄武回過神,想要掙開,可朱玉英抱的很緊,甚至察覺到甄武想要掙開,惱怒的抬頭看向甄武。

甄武心疼道:“鎧甲有些硬。”

“我才不管呢,我就要抱著你。”

“那…好吧。”

甄武也就不再多說什麽。

而另一邊,被甄武撥到一邊的小六,終於從吃驚中反應了過來,可小六的臉上還是掛滿了不可思議。

她興衝衝的要去抱大哥,大哥竟然把她推到了一邊。

從小到大,大哥哪次回來沒讓她抱過,她從抱大腿開始,這個項目伴隨到她現在,今兒竟然被推開了?!

小六頓時尖叫出聲。

“甄大武,我要和你決鬥,生死決鬥…”

然而,小六話還沒說話,就被錦兒捂住嘴巴,拉到了一邊,讓這方天地間隻剩下了小六支支吾吾的聲音。

其餘察覺到這幕的侍女和護衛,全部都不由自主的露出一抹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