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於齊泰,北平城的眾人在收到來自京師的飛鴿傳書後,確認朱高熾三人已經安全踏上歸路,甄武他們心中的擔憂都放下不少,然後開始一心的投入到接下來的準備當中。

甚至他們在感受到時間緊迫後,不由自主的都也少了幾分以往的那份謹慎。

六月,朱高熾等人安全回到北平,還沒讓甄武等人開心幾天,緊接著雲南的瑉王獲罪,被朱允炆廢為了庶人,遷徙福建漳水。

眾王在本就心驚之下,一時間都多了幾分恐慌,唯恐朱允炆下一把火燒到自己的頭上,隨便被朱允炆找兩個理由,直接廢了,所以大多數的王爺老老實實的在自己封地裏,躲在王府不敢出門,小心翼翼的活的不如個百姓。

而不願意束手待斃的朱棣等人,卻恰恰相反,在越發嚴峻的時刻,更加忙碌了起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朱棣明明隻吃了一碗粉,朱允炆非說他吃了兩碗粉,怎麽辦?

總不能也學湘王刨肚子吧,最優質的辦法肯定是再吃一碗讓朱允炆瞧一瞧。

至少不受那冤枉氣。

這一日,天氣有些陰,整個北平的溫度仿佛都降了幾度,在這種天氣下,在燕王府日常辦公的文武官吏,心情都好了不少,尤其是臨近落衙的時刻,許多相熟的人臉帶笑意的坐在一起閑聊,等著下班回家。

倪諒也不例外。

可是等到落衙後,倪諒剛剛走到燕王府大門口時,一抬頭瞧見了甄武的身影,他的好心情一下子就敗了,心中大念晦氣,他本能的想要避開,不願意和甄武打照麵,可下一刻他站穩了身子。

現在難道還用避甄武?!

說起來倆人矛盾不輕,而且倪諒也把甄武恨的通透。

他嫉妒甄武,也恐懼甄武,他害怕哪天甄武心情不好了來找他麻煩,雖然這些年甄武並沒有主動針對過他。

可有沒有和能不能不是一回事,單單這點他就接受不了。

不過也是他福大,時來運轉,這種日子終於快到頭了,燕王府的日子開始不好過了,而甄武最大的依仗朱棣更是瘋了,甚至病重。

他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看一看朱棣死後,甄武的臉色,他曾在夜深人靜時不止一次想象過,到了那個時候,他要如何的羞辱甄武。

甚至那些排斥他,瞧不起他的護衛軍將士,他都要一一羞辱過去,這點他做得到,因為他不會受到朱棣倒台的影響,早年他和朱標的那點香火情,讓他很簡單的搭上了張昺和謝貴的線。

他被這兩人信重,他是臥底!

這麽自豪的身份他會告訴別人嗎?

倪諒暗自冷哼。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雖說朱棣現在還沒死,還沒到他報複的時刻,可如今也是到了他囂張的時候了。

於是,倪諒挺直了腰板,迎著甄武大步的走了過去,他一邊走著,一邊想著要怎麽說兩句,才能淡淡的表露出他的高姿態,還能帶著一點對甄武淡淡的羞辱。

這個有點難度,不過也不算太難,他早在心中模擬了無數遍了,早就等著這一天。

隨著兩人越來越近,倪諒臉上掛著高姿態的微笑,眼睛早早的放在了甄武身上,等著甄武看過來後,便打算開口小小的先羞辱一下,討回一些利息,好稍解一下多年積壓的屈辱。

然而甄武這時不知道在和曹小滿交代著什麽,側著身子對著曹小滿說個不停,注意力根本沒在路上,一直和倪諒擦肩而過,眼睛也沒有看一眼倪諒。

倪諒氣急。

沒裝逼呢,怎麽能擦肩而過。

他不甘心的衝著甄武喊道:“甄武。”

甄武和曹小滿說話的動作一停,回頭看去,心中有些納悶這狗東西往日都躲著他走,今兒怎麽還主動叫上他的名字了,吃錯藥了吧。

不過今兒他真的忙,沒空搭理這個老東西。

甄武點了點頭,嫌煩的揮了揮手,仿佛在趕走一條老狗。

倪諒簡直快要炸了,頓時想要破口大罵,可是下一刻他憋了下來,他不想那般掉份,失去高高的姿態,所以他故意笑眯眯,卻咬著牙提醒甄武:“殿下如今已經病重,你可曉得?!”

你的依仗快要倒台了,倪諒心花怒放期待著看到甄武焦急和害怕的神態。

可甄武依舊隻是淡淡的說道:“知道啊。”說完,仿佛一點不願意再和倪諒多說一句話,轉頭又和曹小滿說了起來,而且一邊說,一邊又在往前走去。

倪諒忍不住了,直接跑到甄武麵前擋住甄武的去路。

甄武眉頭皺起。

倪諒臉色也冷了下來,他很不滿意甄武這幅樣子,再次明顯的提醒:“你可還記得當年你指示張武,欺辱我兒之事?如今你可否後悔?!我告訴你,哼哼,你後悔也晚了,我…”

然而話沒說完,甄武就疑惑道:“你有病吧?有病早點回去吃藥,少他娘的耽誤老子的功夫。”

說完,甄武還喃喃自語:“狗東西真他娘會挑時間煩人。”

倪諒怒急,忍不住推搡了一把甄武,道:“你…”

甄武被推的退了一步,眼睛中的凶光頓時冒了出來,他已經快要忙上火了,恨不得一天當兩天過,倪諒還來影響他,這讓甄武整個人瞬間就暴躁了起來。

他伸出手一把攥住倪諒的脖領,硬生生把倪諒提的腳尖沾地,甄武咧嘴凶殘道:“你他娘再給老子多說一句話試試,老子敲掉你滿嘴牙,你有種再多說一個字試試。”

倪諒被甄武捏著衣領,氣息不通,臉很快就漲的通紅,掙紮了一下,卻敵不過甄武的巨力,想到甄武往日的戰績,耳中又聽到甄武這句話,簡直是又驚又俱。

他想說話試一試,但又不敢賭。

不過幸好,甄武沒空搭理他,沒讓倪諒糾結多久,便直接把倪諒甩到一邊去,徑直的帶著曹小滿向著燕王府後苑中去。

倪諒看著甄武的背影,臉上發燙,仿佛感覺周圍所有人都在笑話他,這讓他感到屈辱,心中的恨意更加濃烈了起來,同時他心中又為剛才沒敢說話,感到羞憤不已。

隻想殺了甄武洗清這股感覺。

他沉聲咬牙道:“甄武,你給我等著。”

而甄武走出一截路後,把事情全部交代給曹小滿後,這才反應過來剛才倪諒是什麽意思,這狗日的是覺得他又行了?!

真他娘的有意思。

另一邊倪諒咬著牙在心中又把甄武**了一遍後,心情這才舒爽一些,他走在回家的路上,陰天的風吹的他腦子清醒了幾分。

他突然意識到最近燕王府中的一點反常。

最近燕王府的工作不忙啊,甄武為什麽這麽忙,不對,不止甄武,他仔細的回憶起他見到的觀童,張玉,甚至道衍和尚,一個個好像都在忙著什麽事情。

這件事讓他想不通,他也不著急回家了,他返回燕王府,看著燕王府的大門,深思了片刻,圍著燕王府的院牆走了起來。

一直走到了一個側門處,他看到地上竟然有一抹黑灰。

倪諒捏起來看了看。

竟然是碳。

六月天,燕王府怎麽會用到碳?

倪諒越來越起疑,隨後直接去往了他試圖策反,試探了良久的一個小吏家中。

這個小吏在燕王府頗受重用。

等倪諒到了這個小吏家,兩人私下落座後,倪諒直接說明了來意:“這些日子你也猜出來了吧,我是朝廷的人,現在朝廷意欲削藩,你跟著燕王隻是死路一條,我現在再給你一個機會,你可願投靠朝廷。”

小吏臉色糾結,這些日子他正因為此事苦惱。

倪諒冷哼一聲道:“你難道還會覺的燕王能敵得過朝廷?你不妨看看周王如何,湘王如何?齊王,代王,瑉王又如何,現在立功的機會放在你麵前,你難道要一心尋死嗎?”

小吏還是沒有說話,但是臉色糾結的更厲害了。

倪諒見狀,又下猛藥,幽幽的補了一句:“更何況你以為你們的動作能瞞的過朝廷的眼睛,最近燕王府采買了不少木炭吧,朝廷早有準備,現在就看你如何抉擇了,即便你不為你自己的前途考慮,你也不為家裏人考慮嗎?”

小吏一臉震驚的看向倪諒,倪諒仿佛智珠在握一般,也淡淡的看著小吏。

片刻後。

小吏終於泄氣的點了點頭。

倪諒忍著心中的開心,說道:“既然打算立功,就把你知道的全部說出來吧,到時候我自會替你向朝廷請賞。”

小吏組織了一會兒思路,隨後開口一五一十的說道:“確實,最近王府不僅采買了許多木炭,而且還有很多生鐵運進王府,不僅如此,有一次我聽一位公公說漏嘴,說是燕王殿下的病都是裝的…”

隨著時間推移,兩個人的房間裏,不停的響著低語聲,等到倪諒離去時,倪諒依舊壓抑不住心中的震驚。

朱棣怎麽敢反?

可若是不反,這些異常舉動又該如何解釋?

夜晚,夜深人靜時,倪諒在**依舊翻來覆去睡不著,他腦海中不停的閃過朱棣,甄武等人的麵容。

之前他內心深處不是沒有暗暗後悔過和甄武家悔婚,當時也曾幻想過,若是和甄武家結親,他家現在又該是何種模樣。

可現在他是真覺得慶幸。

幸虧悔了婚。

要不然這是要誅九族的大罪啊!

他們怎麽敢?

真是一群瘋子。

倪諒想著想著,不知道到了什麽時辰才迷迷糊糊的睡著,等到第二天,倪諒並沒有第一時間去告知張昺和謝貴,他想要再確定一下。

他裝作往常的樣子,照常來到了燕王府,可這時候他多了其他的心思,閑暇時總想著試圖往燕王府後苑溜。

可是燕王府審查嚴密,他根本去不了後苑。

不過,他流連在後苑的院牆邊時,卻在雞鴨的叫聲外,隱約聽到了一絲打鐵的聲音,這讓他徹底確定了,朱棣確實在為謀反做準備。

當天下午,他便直接從燕王府出來匆匆去往了都司衙門。

都司衙門裏的謝貴聽聞了這件事,連忙讓人把張昺和張信叫了過來,三人聽到朱棣試圖謀反的消息,都是驚的半天緩不過神。

最後還是謝貴先回過神,鎮定下來。

他開口道:“這樣,咱們趕緊給皇上奏明此事,同時…”謝貴看向張信道:“你把士卒收攏起來,讓士卒嚴加防範燕王府,一旦皇上下旨指示,咱們直接帶兵圍了燕王府,咱們有三萬人,不怕燕王有什麽其他心思。”

張信應是。

隨後,幾人開始商議如何給皇上上奏,等到詞句斟酌好後,由張昺執筆書寫,幾人皆具名其上,讓人八百裏加急送往南京城。

而謝貴又幾番調兵遣將進行安排,準備隨時逮捕朱棣,這一番安排幾人心中都安定了下來,覺得朱棣插翅難逃。

等到幾人散後,張昺,謝貴,倪諒心情都比較激動,覺得建功立業的時候到了,而張信走在回家的路上,卻有些心事沉沉。

他替朱棣不甘,自洪武後期以來,他沒少聽聞燕王朱棣在戰場上取得的成績,在他看來朱棣這個藩王真的是揚威域外,更何況他父親曾在燕王部下任職。

張信一路想著,到了家中後依然有些坐立不安,他本能的想要找他母親聊聊天,可他發現他母親並不在家,詢問後才知母親去了慶壽寺上香。

他知道他母親心善,在父親走後開始禮佛,其中主要也是在幫他贖戰場的殺業,祈禱他長壽,免得和他父親一般,落得個壯年早逝的下場。

而這時候,張母剛剛從慶壽寺出來,她與丫鬟上了馬車,向著家中慢慢行去。

張母仿佛依舊在回味著在慶壽寺的聽聞,感歎道:“這裏的大師講的真好。”

丫鬟笑著捧張母:“可不嘛,奴婢以前還不覺得,現下也覺得佛法無邊呢,而且像您這般心誠,就像大師說的,定能保有您和老爺長命百歲。”

張母聽了這話,確實開心,不過佯怒謙虛。

“你小丫頭懂什麽,想要長命百歲,富貴長存,還要像大師所說的那般,不可為惡,更不可助紂為虐,說起來北平真如大師所講,還真是洞天福地呢,也不曉得咋回事,我自來了北平,這身體都覺得輕快了很多。”

丫鬟笑道:“大師不是說了嗎,這北平可是有龍氣的呢。”

“也對。”

……

兩人一路閑聊,也不覺得時間流逝,很快就到了家裏,張母在小丫鬟的扶持下進了後宅,竟發現自己兒子一直在她屋裏坐著。

張信看到張母進來,連忙起身招呼道:“娘,你回來了。”

張母笑眯眯的點頭。

張信說道:“我看娘今兒心情不錯,您想吃點什麽?我讓人早早去準備,您出門走了一遭,當吃些好的,不能虧了娘的身子。”

“瞧你說的,就走著幾步路,還能虧了身子?這些日子變著花樣照顧娘的胃口,娘曉得你一片孝心。”張母為自己兒子的孝順很是開心。

不過,知子莫若母,這簡單的一會兒,她便瞧到兒子心中存了心事。

於是,張母開口問道:“你可是有什麽煩心事?來吧,坐下和娘好好說說。”

張信糾結了一下,隨後搖了搖頭,不願意母親跟著他一塊操心。

可是張母佯裝惱怒:“說不說?你以為你官當的越來越大,娘便給你出不了主意?當年你爹還不是事事和我商量。”

“不是。”

張信連忙搖頭,雖然他也知曉母親不是真的生氣,但也不願意違逆母親,他看了一眼小丫鬟,揮手讓屋裏的下人退下後,才焦躁為難的歎了口氣。

“哎,兒子現在真的為難,朝廷怕是要讓兒子逮捕燕王了,自從新皇上位後,太祖親封的幾個王爺接連遭重,現下連燕王怕是也不能幸免了,可惜了燕王多年鎮守北平的功績。”

張信一邊說著,一邊還歎息重重,他也是在邊境戰陣中成長出來的將領,對於邊關統帥,有一種天然的親近感,尤其是朱棣這個戰功赫赫的統帥。

他們是一類人,自然的相互欣賞與吸引。

就和政見相合的文臣一樣。

張母大驚,連忙詢問事情的具體情況,等到張信詳細的和張母說完後,張母焦急道:“兒啊,你可千萬不要任意妄為,你父親生前在燕王帳下,就曾和我說過,燕王不凡,必定會大有出息,這些年你不也常常稱讚燕王?”

“更何況,我在北平聽人偷偷說過,燕王身具大富貴,與其做對是要下九幽地獄的,而且北平本就是洞天福地,燕王又具有龍氣,你可不要連累家族啊。”

張信苦惱道:“那我能怎麽辦,難道要抗旨不成?”

張母急道:“你可曾聽過百姓言論,現下新皇剛剛繼位,便容不下人,連續對親叔叔下手,而且還把湘王活活逼死,這是天大的惡行,你不能助紂為虐啊,兒啊,你一直以來純孝,不說為了家族,單是為了娘也不能這麽做,這是遭天譴的,更何況還是和燕王做對,你想想這些年,燕王可有敗的時候?”

張信想了想,搖了搖頭,這些年燕王還真沒有敗跡。

“這不就是了,你要想個法子躲了這個差事啊。”

張信又搖頭苦澀道:“躲不過去,我被皇上派到這裏,就是監視燕王的。”

“那如何是好?”張母也是心急的不行。

母子兩人在房間裏絮絮叨叨了很長一陣,張信純孝不願意母親為此事過多憂心,最後一咬牙道:“娘,要不然我幫燕王?”

張母一愣,想了想後,隨後鄭重的點頭道:“我看使得。”

張信也隨著張母重重的點了點頭,仿佛是想堅定了一下自己的想法,隨後他站起身向著窗外看去,他不曉得他這麽做是對是錯。

不過他知道,若是讓他憑借著本心選擇的話,他是願意幫助朱棣的。

那麽就沒有什麽好說的了。

戰場衝殺的將軍,做事從來不能猶猶豫豫。

張信看向張母道:“娘,既然決定了,那我就不能耽擱了,我現在去燕王府給燕王告密,好讓燕王提前有個準備。”

張母有些憂心,不過想到這些天她在城中聽到的一些言論,想到在寺廟裏得到的一些指示,頓時也心安了很多。

她點了點頭。

張信深吸了一口氣,大步出門,向著燕王府而去。

倪諒與張信,告密與告密。

朱棣與朝廷的第一次交鋒,打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