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信家距離燕王府並不近,而且他為了避開張昺和謝貴等人,特意饒到了小路而行,他騎著馬也不敢催馬狂奔,免得惹人注意,可即便這樣他也覺得周圍看到他的人,仿佛都不懷好意的探查他的蹤跡。

以往堂堂正正行事的他,何曾遇到這種情況。

等到他來到燕王府時,張信已經急的滿頭大汗。

張信下馬深深的舒了一口氣,平靜了一下此刻的激烈跳動的心。

他上前對著攔住他的軍士,低聲道:“我有要事求見燕王殿下,煩請通報一聲。”

軍士麵無表情的拒絕道:“抱歉,燕王病重,外客一律不見。”

張信眉頭一皺,他若亮出身份,倒也能進了燕王府,可他不想亮出身份,這裏人多口雜的,指不定因為他亮出身份,惹出什麽騷亂。

畢竟這種事情,再小心謹慎也不為過。

隨後他想了想,從懷裏掏出幾顆碎銀子遞到軍士手中。

“勞煩通報一聲,我真有要事與燕王殿下相商。”說完,張信還拿出他的名冊,接著道:“你把這個給燕王一觀,燕王定會見我。”

軍士把碎銀子顛了兩下,就在張信以為有戲的時候,軍士臉色一變,直接把碎銀子又拍回張信手中:“當燕王府什麽地方,還敢賄賂,若不是看你態度還不錯,直接叫人把你打出去。”

說完,軍士還嫌煩的揮著手。

張信眼一瞪,可看到軍士也瞪起眼來,他立馬識時務的陪起了笑臉,不過笑歸笑,心中卻連連叫苦,他奶奶的,沒想到想要告密也是一件有難度的事。

還好他不是毛頭小子,不會逞意氣之爭,既然做了投靠燕王的決定後,也不會輕易改變,隨後他調整了一下心態,放下身段,帶上笑臉,開始和軍士糾纏起來,言語中不斷求著軍士前去通報。

可沒想到,這軍士油鹽不進,屬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任憑張信如何糾纏,也無動於衷。

到最後反而惹急了軍士,道:“滾滾滾,再不滾,我就不客氣了。”

軍士說著,還欲打算叫人。

張信連忙後退幾步,安撫軍士,這時張信已經察覺到他們吸引了不少周邊人的目光,他心中暗惱這個軍士,可他看著這個臉色堅定的軍士,卻也沒有辦法,隻好壓下心急。

他瞧了瞧天色。

這個時候行人以及進出燕王府的人還比較多,張信尋思著等再過一會兒,等到人少時,大不了報出身份來,這般總能見到燕王,若是一直和這個軍士糾纏,反而不妥。

想到這裏,張信也不再和軍士多做糾纏,他也明白,現在燕王府絕對是守衛最嚴格的時候,所以幹脆的轉身離去。

他在附近找了個飯館,隨便點了些吃食,一邊吃,一邊等著時間流逝。

慢慢的,隨著天色一點一點黑了下來,燕王府門口人也越來越少。

張信找準一個沒人的空檔,再次來到燕王府門口。

軍士瞧見張信後,沒等張信開口,就先皺眉嫌棄道:“嘿,怎麽又是你,都告訴你了,殿下不見外客,你就不要再多做糾纏了,沒用的。”

張信臉黑,冷哼一聲,拿出他的腰牌來,避開其他軍士遞給了這個軍士。

這個軍士疑惑的接過腰牌一看,下一刻臉色一變,剛想要行禮,卻被張信提前攔住了,他低聲在軍士耳邊道:“不要聲張,速去通報燕王,就說張信有要事求見。”

這一次,軍士不再拒絕阻攔,他和張信說了一句稍後,便匆匆向著燕王府跑去。

都司指揮,想要求見燕王,不管燕王見不見,都不是他一個小卒子攔得住的,必須要進行通報。

隨著燕王府一層一層的通報上去。

窩在寢殿裝病的朱棣,得到消息後,愣了。

張信要見他?

朝廷在北平的三號人物見他,能有什麽事?

怕又是來試探的。

朱棣一想到大熱天燒炭盆,蓋棉被就有點發怵,想了想後,還是決定不見了,於是便和三保交代了一聲,讓三保告訴軍士打發走張信。

三保應聲,他也覺得這時候應該減少與朝廷的人會麵,以免出了什麽疏漏。

很快。

燕王的回複,一層層的又傳到軍士手上。

軍士麵對張信時,再次變成了冷淡的樣子:“抱歉,燕王病重,見不得客,還請張將軍回去吧。”

張信本來還信誓旦旦的打算進去,可得到這個回複,整個人都變的不好了,這他奶奶的要怎麽進去,難道要大鬧一通,這若鬧起來,張昺和謝貴不知道就見鬼了。

朱棣謹慎是好事,可對他也謹慎就不是什麽好事啊。

張信氣的不行。

可他不能回去。

耽誤一天,便少一天。

北平雖說離南京遠,可八百裏火線加急的信件,徹夜不休的情況下,用不了幾天也就收到回複了。

到時候燕王如果沒有準備,都司兵馬一動,包圍燕王府,燕王想必插翅難飛。

現在可真真是千鈞一發之際

張信心急如焚,甚至動了心思想要硬闖試試,可剛一動身子,便被幾名軍士攔了下來,這一下他是徹底沒了辦法。

就在他急的團團轉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時候,甄武帶著曹小滿從燕王府走了出來,張信眼睛一亮,有些事情和別人說不得,難道和甄武也說不得嗎?!

張信兩步並做一步,閃身攔住甄武。

甄武眉頭輕鎖的看向張信。

張信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焦急,低聲在甄武身邊說道:“甄將軍可否借一步說話。”

甄武心有疑惑,不明白張信尋他何事,但是甄武也不怕張信什麽,於是點了點頭便跟著張信走到了一邊。

張信左右看了看後,才小聲在甄武的耳邊輕語道:“勞煩甄將軍帶我去見燕王殿下,我有要事相告。”

甄武扭頭看了一眼燕王府門口守衛的軍士,心中了然,猜想應該是朱棣不願意見張信,所以甄武便也裝模作樣起來。

他搖了搖頭道:“不是我不帶你去,現如今殿下病重,正在靜養,便是我也見不到殿下。”

張信抬眼撇了兩眼甄武,狗東西忽悠誰呢。

不過他正心急,沒空和甄武計較,壓著聲音,主動透露信息道:“甄將軍不必再瞞我,我知曉燕王無病,而且意欲謀反,這些事情已經有人告密給我們幾人,我此來就是想要告知燕王殿下,讓殿下早做準備的。”

甄武被這話,直接驚的心中一跳。

任誰在暗中造反,被人當麵點破,也怕是要慌上一慌。

不過,還好甄武向來沉穩,一下子便穩住了,他幹笑了兩聲,並不承認:“這是哪裏話,燕王忠心耿耿,日月可鑒,怎會做謀反之事,還請張將軍告知是誰告密,這件事定要嚴懲不怠,誣告堂堂親王,若不嚴懲豈不讓忠心之士心寒。”

張信側眼看著甄武,覺得甄武裝的很有意思。

忠心耿耿?

日月可鑒?

可真能給老丈人臉上貼金。

怪不得許多人說燕王一家子厚臉皮。

甄武若是不心虛的話,別跟著壓低聲音啊。

但張信識大體,懶的嘲諷甄武,而且這時他心中已經把他當做燕王的人了,自然也把甄武當自己人看待,所以便直接了當的告訴甄武道:“倪諒,倪百戶,你們右護衛中的人。”

甄武心中又是一驚。

倪諒?

這個老家夥倒真是內奸的好苗子,但不對啊,自己曾特意囑托過,讓下麵的人一定要瞞著倪諒的。

按理說倪諒也不知道他們在準備謀反的,那他告什麽密。

甄武皺著眉頭想著,剛想要開口狡辯不認,順道再反咬一口倪諒。

張信卻在這時幽幽的又補了一句:“其實誰告密不重要?就連燕王意圖謀反是真是假也不重要,甄將軍可以想一下周王,湘王幾位王爺,反正現在倪諒狀告燕王謀反,張昺謝貴和我,已經聯名上奏給了皇上,相信不出幾天,皇上逮捕燕王的聖旨便會送到北平。”

甄武臉上第一次出現了動容。

他沉聲問道:“張將軍此言當真?”

張信鄭重的點了點頭,無比肯定道:“若不真,我豈會在此時來找燕王。”說完,張信還焦急道:“現在時間緊迫,甄將軍還是速帶我去見燕王吧,這件事情可真拖延不得。”

“張將軍既然聯名上奏皇上,誣告燕王謀反,為何又前來告知。”甄武仍舊不鬆口風。

張信生氣道:“當時情況由得我不聯名嗎?難不成我前來告知還做錯了不成?還是甄將軍依舊不信我,以為我在試探燕王?我與甄將軍說了那麽多,甄將軍難道不會自己判斷一下真假?甄將軍也是帶兵的悍將,當知曉這種事情要寧肯信其有吧,我好心好意前來告知,你如此待我豈不讓我心寒。”

他理解甄武的謹慎,也明白甄武的做法沒有錯。

可泥人也有三分火氣。

先不說此事他可以完全可以不來,這件事說到底也是對朱棣有利的,然而今天他在燕王府著急忙慌的這麽長時間,正主都沒見到不說,現在還被懷疑,這能讓他心中不氣嗎。

張信猶自不平,憤憤道:“我若真心存試探,大可硬闖,以燕王現在的情況,難道還能真的阻攔我嗎?我又何苦編造一些瞎話來欺騙你,若是甄將軍還和我裝傻,那就恕張信就此離去,再不過問燕王死活。”

甄武心中一咯噔。

要遭。

他一直在觀察著張信的神情,到現在他真信了幾分,見張信這麽說,連忙哄道:“張將軍說哪裏的話,主要殿下確實病中,帶將軍過去,我免不了受責備,不過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我便是拚著責備,也要帶張將軍進去一遭,還望張將軍莫惱。”

說完,甄武帶著張信就向著燕王府裏麵走去,軍卒這次沒有阻攔,別說甄武是護衛軍中大將,單是郡馬的身份,保一個人進去,也是沒有問題的。

張信一邊走,一邊平複心情。

過程雖然曲折,但是隻要能見到朱棣,一切便不值得計較。

不過,走著走著,沒想到甄武還在出言試探他,隻聽甄武說道:“據悉,張將軍的母親也來了北平?”

張信點頭。

甄武笑著說道:“說起來我母親與張將軍母親年齡相仿,可我父親早逝,平時隻有母親一人在家,日子過得甚是無聊,我心中為此倍感心焦,不知可否邀請張將軍母親去我家小住些時日?她們兩個一般年紀,想必定能聊的來。”

張信停下了腳步,看向甄武。

甄武含笑不閃不避,一臉真誠。

在甄武心中,張信所言他肯定會寧肯信其有的,但是張信這個人值不值得帶到朱棣麵前,尚待確認,因為見到朱棣,他們的事情很容易徹底曝光,而且若是張信這個人真心投靠,那作用可就大了,所以他有必要試探一下張信這個人。

兩人在原地站著不動,仿佛天地間都在這個時刻安靜了下來。

甄武的意思很明顯,張信不同意,他就會找借口再次打發張信,但是張信帶來的信息,他們會暗中做好準備。

最終,還是張信率先動了,他不傻,他知道既然想上賊船,肯定是要上徹底的,若沒點把柄被人家握住,人家也不可能真的信他。

再者說,他來告密這麽大的恩情,若是見不到朱棣,還能叫恩情?那不白忙活了。

張信低頭解下自己身上的一個玉佩,遞給甄武,淡淡道:“你讓你的人持我玉佩去請我母親吧,我母親看到玉佩定會隨之前去,說起來這些日子我母親也正無聊著呢,我也尋思著怎麽幫母親排解一下,甄將軍此言倒是正和我意,隻不過請我母親時,還需小心一些,莫顛了我母親,也別出些意外,驚了什麽亂七八糟的人。”

張信出乎甄武所料的敞亮。

這一下甄武是真的相信了張信這個人。

甄武是知道張信孝順的,這一點甄武在張信的卷宗中看到很多事例能證明,所以張信肯定不會不顧他母親的死活,來欺騙他們。

可張信心情有點不爽。

他冷著臉,補了一句:“這下甄將軍可以信任本指揮了嗎。”

甄武一愣,下一刻笑了起來。

“您這說的什麽話。”

甄武一邊接過玉佩,遞給曹小滿,眼神示意了一下曹小滿,讓曹小滿速度去請人,一邊笑著說道:“什麽信不信的,我甄武何時不信任過張哥您,你這可把我冤的心寒,你不會認為我請嬸嬸去我家,是不信任你吧,這可是誤會了,說起來我請嬸嬸來我家,也是為了張哥和嬸嬸著想,我敢說我家的護衛肯定比張哥家的強,畢竟我家還住著郡主,守護力量不能不強,現如今這北平城亂糟糟的,誰知道什麽時候鬧出動亂來,所以嬸嬸在我家住著也能讓張哥安心幾分不是,張哥也不用謝,這都是小弟應該的,沒別的就是覺得和張哥投緣。”

倆人一邊走著,甄武還一邊白話著,臉上不紅不紫,甚至還想叉兩下腰表示一下理直氣壯。

張信對此是真的無語。

很快,甄武便帶著張信來到了朱棣的寢殿,兩人在外間候著,三保進去通報。

朱棣一聽甄武帶著張信過來,心中來不及埋怨甄武,就嚇得連忙鑽進了棉被裏。

等到甄武兩人進來後,兩人一起參見朱棣。

朱棣還在渾身打著擺子,仿佛下一刻就要死去一樣,整個人渾身無力道:“有什麽事嗎,不是說了,不是重要的事情,不要來見我嗎。”

甄武說道:“張指揮使有要事相告。”

朱棣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側頭看了一眼張信,但就一眼就累的朱棣喘息,發抖,雙手攥著被子想要再蜷縮的緊些取暖。

張信看到這一幕,心中誇讚朱棣演技的同時,也有些心疼朱棣。

他歎了口氣:“殿下還是把被子取走吧,這樣不方便詳談,殿下也沒必要再裝…再病著了。”

朱棣沒理會張信這句話。

張信又歎了口氣,這一家子不僅厚臉皮,還都他娘的是戲精。

他再次開口道:“殿下,倪諒控告殿下意圖謀反,並在後苑暗中打造兵器,並且私下聯絡軍士,招兵買馬,現在都已經上奏給了皇上,若是殿下還病著,不信卑職,那卑職也就不耽擱殿下了,免得殿下真捂出病來。”

張信篤定的語氣,和說出來的真相,讓場麵一時有些尷尬。

時間仿佛一時間靜止了一樣。

就連甄武都覺得有些尷尬,他輕咳了一下,開口道:“殿下,你還是坐起來吧。”

朱棣聽了甄武的話,臉黑的坐了起來,不裝了,主要也確實太熱。

朱棣看向甄武,眼神仿佛在問詢,甄武衝著朱棣鄭重的點了點頭,朱棣出於對甄武的信任,立馬變出了一副笑臉,起身來到張信身邊,感動的拍著張信的肩膀道。

“我這都是被逼無奈啊,還好皇上身邊有你這樣的忠臣,若有你相幫,皇上肯定能夠信任我的。”

張信無語的吸了口氣,沒好氣道:“殿下,真沒必要這般,皇上不出幾日,定有針對燕王府的旨意下達,現下殿下還是速速想些法子,早做準備吧,我過來主要也是想看看能不能幫的上殿下的忙,若殿下不需要,那我真就回去了。”

朱棣心中一驚,又看向甄武。

甄武鄭重的又點了點頭,然後上前把朱棣拉到一邊,輕語在朱棣耳邊,把張信母親請回他家,張信應當可信的想法說給了朱棣聽。

朱棣一邊聽,一邊在心中琢磨,很快也就得出和甄武一樣的判斷,張信是可信的。

那他還裝個犢子。

下一刻。

朱棣直接激動的兩步來到張信身邊,拉著張信的手,仿佛是拉著徐妙雲的手一般,道:“這時何等恩情和忠義,若沒有你,我朱棣的命焉能還在,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啊,若我朱棣還有以後,我定會好好報答與你,永不相負。”

張信聽到這話,心裏這才暖了起來,覺得今天的波折都是值得的。

不過下一刻,他又反應過來了。

甄武黑臉都演完了,朱棣可不就剩下紅臉。

怪不得朱棣這些年沒敗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