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安靜了片刻, 兩個人都神色難辨。

半晌。

“從我回來那一刻你就知道我回來了。原本您是打算慢慢觀察我,結果我一回來就發現了SNWE六代和尼克斯七代的異常——這兩架飛行器不是為瓦弗波德設計,是為了給阿爾思人使用。尼克斯七代被稱為‘宇宙流浪者’,能量獲取來自宇宙中的暗物質, 隻要能量獲取係統不被損壞, 它可以永遠在星際航行。”

“我一直在想,一個主要用於戰鬥的軍用飛行器, 為什麽要設置如此極致的能量獲取係統呢?——原來它除了用來戰鬥, 還需要長途跋涉。”

“這是您最終計劃裏很重要的武器, 不能提前暴露,所以您立刻放出了法萊特, 一方麵是轉移我的注意力,一方麵試探我是否可以成為您的同路人。”

“我的憤怒是您想要的, 恐懼不是。而那個時候恰好我又展示出極高的機甲天賦。您就在那時決定把所有計劃提前。”

“為了讓我克服恐懼, 加深對阿爾思的厭惡, 您幾次用阿爾思相關的人事物刺激我,最終, 我被引到貝德星,發現了科技站的秘密,也發現了贏汀夫人的叛亂——我猜,您也用了些手段讓贏汀夫人產生不得不起義的錯覺。”

“之後, 一切也正如您所計劃那樣, 皇室醜聞不失時機地曝光,德高望重的皇室成員一個接一個爆雷, 皇室威望降到曆史最低, 人民‘群情激憤’, 而這個時候我的精神力評估報告又不失時機地泄露, 給這場民眾怒火加了一把油——一切火星堆到一起,轟地點燃——您賭了一把,賭贏了。”

威姚麵帶微笑看著她。

“我猜,此刻您已經秘密下令,讓各大軍工廠批量生產SNWE六代和尼克斯七代,三個月後,當您成為瓦弗波德共和國真正的總統……”威熙停住了。

她吸一口氣,止住了越來越憤怒的情緒。

——三個月後,威姚將帶著數量龐大的飛行器,浩浩****朝阿爾思進發。

是的,不管威姚是誰,有什麽身份,就目前威熙知道的東西,她百分之九十確定——威姚想進軍阿爾思。

威姚站在她對麵,隔著一張透明的全息屏,表情比她鎮定很多。

被欺騙,被利用,被隱瞞,憤怒是應該的。威姚早做好了心理準備。她甚至眼含欣慰和讚賞——那麽多猜測,威熙偏偏猜中了她最想做的事。威熙越憤怒,表明威熙越清楚她想做什麽。

不愧是她威姚的女兒。

“瓦弗波德距阿爾思有十年的路程。能提前當然是好的。”威姚解釋了為什麽提前的原因。

威熙看著她,心緒難平,再次問道:“母親,你是不是來自阿爾思?”這是不需要回答的問題,威熙問的是——母親,你經曆了什麽?

“你很幸運,在瓦弗波德出生。”威姚依舊避開了正麵回答,“十年之後才去阿爾思體驗了一圈。”

“那你呢?”威熙執著再問,“你什麽時候去的阿爾思?我為什麽會有這樣離奇的經曆,和你有關嗎?”

“算是吧。”威姚隻回答了威熙最後一個問題,“可能是血緣的關係。”

“是指威家,還是單單指你?”

“我。”然而她不再講下去,隻是注視著威熙道,“你知道我為什麽選擇攤牌。”

威熙知道威姚不會再說阿爾思的事了,頓了頓,“知道。”

從引她去貝德星開始,威姚就沒打算瞞她。但是這麽早就攤牌,也是威姚的妥協。

威熙的機甲天賦太驚人了,在民間的威望也極高——甚至超出威姚的預期。

四大家族對總統之位虎視眈眈,三個月後總統大選,威姚沒有把握。

她需要威熙成為同一個陣營的人,助她拿下總統之位,更要助她進軍阿爾思。

“如果我不呢?”威姚聽到威熙這樣說。

威姚頓了一下,看向威熙的眼睛,“瓦弗波德的榮耀高於一切。”

威熙僵在那裏。

“這是你的追求,也是我的。”威姚目光炯炯,和威熙始終對視著,威熙的僵硬她看在眼裏。

房間裏安靜極了。

-

半晌。

“有些地方一定錯了。”威熙不知道,想不明白,但是她不能答應。

威姚的眼神冷下來。

威熙聽著自己的心跳聲,血液流動的速度似乎快了些。威姚冷下來的眼神使她呼吸急促。

她愛威姚。一個學生對老師的,一個女兒對母親的,一個瓦弗波德子民對一位優秀領導者的——

依賴,孺慕,信任,欽佩。

可此刻她也恐懼。

威姚是老師、母親、領導者,是她從始至終從未想過要翻越的高山,也是她無法望到底的深海。

威姚給予她生命,諄諄教誨,拳拳愛意。

她不應該拒絕她。

她懦弱、貪戀、身心俱疲。廢墟尚未重建,她不過一具脆殼,除了虛高的聲望,一無所有。

她也不能拒絕她。

可是。

可是——

她無法答應。

她走不出這一步。

她還沒有找到她的道。她說服不了自己,身後是十年憤恨,身前是無上權柄,兩邊皆是天塹,無法進,無法退。

沉默的氣流在房間裏無聲蔓延,威姚的目光像針一樣紮在威熙身上,威熙僵硬得骨頭哢哢作響,然而她沒有退縮,和威姚對視著。

她知道此刻還要說些什麽,說她的困惑,說她的矛盾,讓威姚給她時間,用一個女兒對母親的語氣——

可是她什麽都說不出來。

在威姚那樣冰冷的目光注視下,她什麽都說不出來。

威姚的目光仿佛看透一切,威熙的掙紮在她眼裏仿佛一個小孩在為一道十以內的加減法愁眉緊鎖。

她給了答案,可是小孩不懂。她沒有耐心一一解釋。

還有更複雜的東西,仿佛威熙此刻的掙紮都是徒勞,仿佛所有的答案她都已經嚐試過,或者仿佛威熙的掙紮曾經也是她的掙紮——愚蠢而天真的掙紮。

就當威熙對抗的勇氣即將到達臨界點時,威姚率先收回了目光,結冰的氣氛稍緩。

威姚突然道:“好,我給你三個月的時間。”

威熙一愣。

“貝德星既然是你的封地,那就把它交給你。”威姚再次看過來的目光平靜而深邃,“今晚離開瓦弗波德,讓我看看你能做到什麽樣子。”

威熙看著威姚飽經風霜但依舊堅毅鋒利的眼睛,不敢相信她竟然妥協了。

“這三個月,你不能插手瓦弗波德的一切,我也不會管你在貝德星做什麽。三個月後,用你的貝德星給我答案。”

“母親……”

威姚目光定定,“答應,或是不答應?”

威熙默了默,“答應。”她沒有任何選擇。

“走吧。”話音一落,一道透明屏障隔開了二人,威姚開啟了書房屏蔽係統。

威熙立在門口,望了一眼透明無一物的書房,斂下目光。

作者有話說:

落筆艱難,女主的困惑也是我的困惑,女主的矛盾也是我的矛盾。

這一年讀了很多女性主義的書,了解了來路,但並沒有讓我看清未來的路。平息不了曆史和生活帶給我的憤怒,但也無法像野獸一樣毫無理性地傷人。有一種無窮無盡在內耗自己的感覺。

威熙要怎樣做才能健全她自己,曾經設定的那些情節和結局顯得太輕了,統統被推翻了。

這是威熙的困境,也是我的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