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牆灰瓦、柳樹茵茵,錯落間的街道藏著無數的小巷,而在這些巷子裏,還是漂浮著腐爛氣息。
巷子裏,聚集人員最多的地方是“堂子”和“書寓”。當然這種場合不是一般人能玩得起的。就算是走進去喝個茶,叫個女人喝杯茶聊聊天,就起碼要在茶盤上“咣當”一聲扔上一個大洋。更何況這還是飯桌上沒菜的時候,一旦加酒加菜,茶盤就會“咣當”起來沒完。
沈靈慧經常出入這些場所,她始終認為在這些地方,會得到刺繡界比較前沿的消息,畢竟這些女人身上穿的錦羅綢緞,都是這個年代最潮流的。
陳蘭芳所在戲班經常被這些玩樂的場所邀請去唱戲,她比較厭煩這種場合,尤其是看不慣台下的**,最主要的是沒有人在乎他們演唱的是什麽。當然,讓她沒有想到的是沈靈慧也出現在了書寓裏,這可把她嚇壞了,難道是繡坊出問題了?沈靈慧如此的淡定,絲毫沒有落魄的神情。她非常詫異,匆匆忙忙地唱完歌,趕緊跑到沈靈慧身邊。
“你腦子被驢踢了,咋跑到這鬼地方來了?”
“你的腦子才被驢踢了呢!”
沈靈慧說完這話,一臉興奮地看著從自己身邊走過的女人。
陳蘭芳去舞台上收拾了一下東西,拉著沈靈慧就走,問:“繡坊出什麽事了?”
沈靈慧回:“沒出什麽事啊。”
陳蘭芳嚴肅的說:“這種地方不是你該來的。”
沈靈慧不屑一顧:“你能來,我就不能來啊?”
陳蘭芳繼續說:“我本來就是唱戲的,這年頭也就這些地方還能請我們來唱幾曲。”
沈靈慧笑了笑說:“你沒發現這裏的女人別有一般風味嗎?”
陳蘭芳瞪了一個白眼:“你這嗜好確實是不雅。”
沈靈慧做了一個鬼臉說:“你想什麽呢?我是來看她們的穿著,又不是來找男人的,就這裏的男人,沒一個靠得住。”
陳蘭芳一聽這話,懸著的心算是落了地,便說:“我帶你去吃麵。”
緣分這東西,很難說。陳蘭芳當年隻是戲班一個跑腿的,一直幫著戲班去玉春坊拿繡好的戲服,沒想到在繡坊遇到了沈靈慧,兩人一見如故,時不時地一起漫步在河邊,聊天說地,讓很多男人看到後都非常羨慕。
在蘇州,鹵鴨麵非常有名,吃鹵鴨麵是“雷素齋”時期的城中盛事。再就是壯雞麵。因此,對於蘇州城大大小小的麵館,殺雞殺鴨是每天的必備功課。
一碗麵美不美味,與湯的聯係也非常密切。那就不得不提起吊湯。其實,也就是用一些鱔骨魚鱗豬蹄鴨頭等下腳料燉湯,然後撇油濾汁,使之成為一清到底的高湯。
陳蘭芳帶著沈靈慧找了一家麵館坐下,點了一份鹵鴨麵,問:“你知道為什麽有的素齋這麽美味嗎?”
沈靈慧回道:“廚藝好唄!”
陳蘭芳笑著說:“就那些佐料,能好到哪裏去?其實啊,民間有個神秘的傳說,那些素齋為何如此鮮潔甜美,其實也是用了雞鴨魚肉熬製成的高湯。這就像豪門望族中流傳的風流韻事,人人知其然又不知其所以然,一直在民間口耳相傳,卻沒人敢去戳破,也沒人有能力戳破。”
沈靈慧恍然大悟,接著問:“你給我想想,我什麽時間去見吳昌碩合適呢?”
陳蘭芳笑著說:“吳昌碩真的要見你?”
沈靈慧瞪大眼睛:“這事我哪敢亂說。”
兩人說話之間,麵館的小二把麵端給了她們倆。熱氣騰騰,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鮮味,讓人垂涎三尺。但沈靈慧的心思完全不在麵上。
陳蘭芳說:“三天後,吳昌碩要來戲園看戲,到時候你過來吧。”
沈靈慧一驚一乍的差點把桌上的麵碗給灑了,說:“就這麽定了。”
陳蘭芳勸道:“別這麽冒失。”
而陳蘭芳想起了自己小時候學戲的場景,畢竟學這麽手藝的,基本上都是窮苦孩學戲,由兩種途徑進入戲班,要麽賣身戲班,要麽跟師學藝兩種。但都要簽寫字據。
在陳蘭芳的印象裏,因為簽了字,畫了押,有很多人被限製住了,甚至有的人在學徒期間如不服管教,或者受不了這個苦,逃跑後,被擒拿打死。陳蘭芳算是幸運的,彈評這門戲曲,不需要太多身體條件,需要練好嗓子,當然必須能吃苦,她也算跟了個好師傅,少遭了罪。雖然學成之後,要為師父白唱三至五年,但她覺得也值得,畢竟她喜歡唱戲,換句話說,除了唱戲,她也不會別的什麽手藝。
不多久後,戲園開唱,吳昌碩與三五好友相聚聽戲,他身材不高,麵頰豐盈,細目,他在創作之餘,很愛談笑,頗有風趣。戲曲是他除了書畫之外最大的興趣,有時約幾位友人,到戲園去聽戲,他總是神采奕奕,用手輕打拍節,聽得出神時,臉上充滿著喜悅的神情,自己也會唱幾句。有時興至,他就在畫桌前拍著板眼。
沈靈慧偷偷地坐在吳昌碩身後,她的心思完全不在戲曲上,兩眼直盯著吳昌碩,一直等著吳昌碩能回頭。可吳昌碩與幾位朋友非常認真的聽戲,直到一個孩子跑到他的麵前,才打破了他沉默的氣氛,這可把戲園的管家嚇了一跳,沒想到,吳昌碩一手把孩子抱了起來,逗著孩子玩。
孩子被一位素不相識的人抱起來,一下子嚇哭了,吳昌碩趕緊站起來哄著孩子,要來了一把劍,一手撩著衣角,一手執著木劍,嘴裏念著詞,腳下踏著台步,那種狂喜的表情,簡直和孩子一樣,孩子也被他逗樂了。
這一幕讓坐在他身後的沈靈慧大吃一驚,原來家喻戶曉的吳昌碩是如此的平易近人。不過,沒等吳昌碩坐下,台上的戲就結束了,他唉聲歎道:“這戲還是沒聽完整。”臉上有一絲遺憾的表情。
沈靈慧慢吞吞地移步到吳昌碩的跟前說:“吳先生,您還記得我嗎?”
吳昌碩思索了半天,一直愣著,沈靈慧趕緊把自己的繡品遞給吳昌碩,吳昌碩一看,忽然想起來,便說:“我在酒樓碰到的繡娘,你這幾幅作品很好呀!”
沈靈慧得到吳昌碩的誇獎,心裏自然美滋滋,趕緊說:“請吳先生多指點。”
陳蘭芳從後台拾掇完,端了一杯茶走到吳昌碩麵前說:“吳先生,這是新茶,請品嚐。”
吳昌碩謝過之後,兩眼在幾幅作品上來回的掃動,他的眼睛仿佛在尋找什麽,又仿佛在思考什麽,而這段時間的等待,讓沈靈慧的心一直懸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