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園裏散場了,隻剩下沈靈慧、吳昌碩和陳蘭芳三人。吳昌碩把刺繡放在桌子上,然後端起茶杯抿了幾口茶水。

陳蘭芳看出沈靈慧的緊張,靈機一動說:“吳先生,她也是個初學者,可能用針等各方麵,比較稚嫩。”

吳昌碩搖了搖頭說:“天賦異稟!”說完,把繡品放在桌子上。

聽了吳昌碩的這句話,沈靈慧懸著的心算是放了下來,趕緊問:“吳先生,那有什麽意見嗎?”

吳昌碩笑著說:“雖說這是一幅好的繡品,但並不代表是上乘之作。”

不出所料,該潑來的冷水還是潑來了,陳蘭芳在一旁幫吳昌碩的杯子添上水,

吳昌碩接著說:“自古以來,各大藝術門類就不分家,刺繡的的發展離不開書畫。明代的經濟繁榮導致了文化領域中的變化,自晉永嘉以來,蘇州民風已由尚勇轉而趨向崇文。在這樣的文化氛圍中,蘇州在畫壇上出現了以沈周、文徵明、唐寅、仇英四位繪畫大師為代表人物的吳門畫派,在文學藝術方麵,風格均以典雅衝談、疏朗開闊、空靈曠遠、格高韻勝見長。”

沈靈慧聽了吳昌碩的講解,感覺到了自己的學書尚淺,尤其是對自己身處的地域文化發展一無所知。其實在整個蘇州城,文人畫士、曲家藝師,無不沉浸在所謂“吳趣”之中,就是所謂的生活興趣與藝術情感融為一體。

沈靈慧接著問:“吳先生,我們再講講刺繡吧。”

吳昌碩笑著說:“從春秋期肇始,蘇州的刺繡由於得天獨厚、天時地利的因素,在曆史行程中目益發展、推進。到了明代,蘇繡浸潤在“吳趣”的文化氛圍之中,形成了獨特的風格。明正德年間,戶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王鏊在他主編的《姑蘇誌》卷十四中寫道:‘精、細、雅、潔,稱蘇州繡。’這四個字是蘇州人優美、柔和、文靜、高雅的體現。”

沈靈慧說:“我明白了,是不是我繡的作品,沒有達到精、細、雅、潔這四個字。”

陳蘭芳湊過去說:“吳先生,她可厲害了,我們戲班的戲袍都是她給繡的。”

沈靈慧給陳蘭芳使了一個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說了,她覺得自己已經在一位大師的麵前,快把自己最後一塊遮羞布給撤下來了。

吳昌碩拿起衣服繡著孔雀的繡圖,說:“書畫與繡品所用工具雖然不同,但都會給人帶來美的享受。”

陳蘭芳也湊到繡品麵前,欣賞著孔雀牡丹繡圖,繡麵上一對孔雀相對起舞,四周有牡丹、雲水浪作裝飾。色彩均呈淺棕黃色,僅有一朵雲頭呈藍色,孔雀背羽部分略見深淺,不見藍色。

吳昌碩問:“你是怎麽繡出來的?”

沈靈慧趕緊回答:“就是用鋪絨、扣針、盤金、釘線、盤金等針法。這個圖是我在一家畫館看到的,就臨摹了下來,不過這孔雀的羽翼色彩是有點難度,可能我沒處理好。”

吳昌碩笑著說:“你別緊張,你的繡品非常好,我很喜歡,可不可以把這副孔雀的繡圖送給我,當然,我不白要,這樣,我現場作畫一副,但我沒帶章印,我留你個地址,改天去蓋章。”

沈靈慧驚訝,能求得吳昌碩的墨寶,可是一件非常高興的事情,趕緊一口答應。

陳蘭芳趕緊跑到戲園的後院去,拿來了紙墨筆硯,吳昌碩在作畫之前,先要構思。有時端坐,有時閑步,往往要過很長時間。及至醞釀到一定程度,整幅畫麵的形象在心中湧現,靈感隨即勃發,於是凝神靜氣舉筆潑墨,一氣嗬成,看去似乎毫不費力。

沈靈慧欣賞著吳昌碩的運筆、用墨,黑色慢慢地在紙上渲染開來,她的眼睛一動不動。不得不承認,吳昌碩的畫作為她打開了新的新的思路,墨色的分配、線條的勾勒以及布局。沈靈慧忽然明白,原來自己光去畫館看畫不行,得親自去看書畫家們如何創作的這幅畫。

吳昌碩等到畫作大體告成之後,對局部的收拾,卻又十分沉著仔細,慘淡經營,煞費苦心。他凝視沉思,筆頭顫動,躍躍欲試,但很久不著一筆。

陳蘭芳問:“是不是不舒服?”

沈靈慧趕緊阻止住陳蘭芳,悄聲說:“不要打攪到吳先生。”對於創作的人都知道,沉思與發呆是經常的事情,而這個時候,最怕的事情就是被人打擾,一旦被人打擾,思緒可能就會亂了,靈感很可貴,稍縱即逝。

一幅畫作好之後,吳昌碩反複觀賞,說:“你們提提意見吧。”

這是一幅梅花圖,枝幹淩亂,但墨色深淺不一,花瓣蒼瘦,在這一支梅花的底部,有一塊怪石。打眼一看,沈靈慧看不出什麽美感,看久了,反而看出一絲的韻味。陳蘭芳盯著畫作,但評不出一個丁醜來。

沈靈慧看了幾眼說:“這梅花如果再豔麗一點就好了,但吳先生這樣畫,肯定是有原因的。”話音剛落,沈靈慧感覺自己是不是說錯話了,沒等吳昌碩答話,趕緊說:“我雖然一直在繡一些梅花,但第一次見到真實的畫作,吳先生莫怪。”

吳昌碩笑了笑,回答:“奔放處要不離法度,神微處要照顧到氣魄。說什麽都不要緊,其實,有些作品並不是越豔麗越好,色彩偏暗就不好。”

沈靈慧思索了一會兒,突然看到在一旁放著的孔雀繡圖,恍然大悟,說:“吳先生真的是高手,一幅畫指出了繡圖的毛病。”

吳昌碩題上自己的名字說:“我什麽也沒說,是你自己悟到的。”

站在一旁的陳蘭芳一臉霧水,問:“到底悟到什麽了?”

沈靈慧沒有理睬她,對吳昌碩說:“感謝吳先生的教誨,小女子受益匪淺。”

吳昌碩擺了擺手說:“我也受益匪淺,你的繡品倒也給我了不少啟發。”說完,寫了一個地址,“別忘了去蓋章。”

沈靈慧接過紙條,看著吳昌碩離去的身影,異常的興奮。

陳蘭芳迫不及待的問:“你們到底說的什麽,弄得我稀裏糊塗的。”

沈靈慧給她解釋:“吳先生故意畫了一幅色彩並不鮮豔的畫作,目的是告訴我,用色方麵不要太過招搖,用了這些枝幹,是為了告訴我,再亂的對象,也有簡單的一麵。總之,任何畫都要有自己的想法在裏麵,就像這孔雀,燦爛之後,也必歸於平淡。”

陳蘭芳仿佛明白了點什麽,但又好像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