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時分,太陽破空而出,赤紅的朝霞映紅了天際,整個蘇州城漸漸地放亮起來。

翠媽一大早來到了錦織街,一晃十年過去了,當她再次站在錦織街的時候,她的心一直是懸著的,她很害怕回到這裏,因為在沈靈慧遇害後的無數個夜晚,她的眼前都會浮現出沈靈慧的麵容。而她又不得不回到這裏,因為從良心上,她需要給沈靈慧一個交代。畢竟如果當年不是沈靈慧接濟她,她現在估計早就命喪黃泉了。

當年,翠媽是流浪到了蘇州城,在城牆根快要餓死的時候,正好被沈靈慧遇到,把她叫到了繡坊裏,告訴了當時玉春坊當家的,好說歹說,才把翠媽留下幹點零碎的活,後來還撮合了她和劉金明。

當翠媽走過玉春坊的時候,她放慢了腳步,站在繡坊前,一股濃烈的酒味飄散在空氣中,讓她思緒萬千。玉春坊遭遇不測後,翠媽就委托陳蘭芳把玉春坊賣給了一家酒坊,陳蘭芳賣掉繡坊,不但把全部的錢給了翠媽,還拿出了自己不少的積蓄。而她這次來,也是為了找陳蘭芳商量一下沈雪馨的問題。

戲館在蘇州城已經變得比較落寞,各條街巷興起燈紅酒綠的舞廳衝擊著戲館的生意。翠媽走到戲館,在門口徘徊了一會兒,還是鼓起勇氣邁進了戲館。

戲館座南麵北,大門為三層牌坊架式,仿木結構,水磨磚牆上鑲滿磚雕,雕有人物、山林、花卉。舞台上方懸有藻井四圍懸枋和徒垂蓮。柱間有大枋,大枋與懸枋之間,懸有棚券,柱頭懸獅垂魚。

大廳內零零散散地幾個戲友,可以看得出彈評已沒了昔日的輝煌,台上的彈評演員也有些無精打采。在台下,冷冷清清,連拍手叫好都能聽出是哪位戲友的聲音。

翠媽在大廳裏尋著陳蘭芳,東瞧瞧西看看,就是沒有陳蘭芳這個人。她尋思著,這些年,也沒有聯係過陳蘭芳,是不是陳蘭芳已經不在戲館了?那她會去哪裏呢?

正在這時,一個跑堂的小夥子出現在翠媽麵前,問:“您是來聽戲的,還是來喝茶的?”

翠媽趕緊回道:“我不是來喝茶,也不聽戲,我向你打聽個人,陳蘭芳,你認識嗎?”

跑堂的小夥子說:“認識,你找她什麽事?”

翠媽欣喜:“我是她的……她的家人。”

小夥子一愣,然後上下打量著翠媽:“我來戲館這些年了,從來沒聽說,陳掌櫃有家人,你既然不來喝茶,也不聽戲,就請您先出去吧,找個別的地方歇腳。”

翠媽解釋道:“這樣,你去和他說一聲,就說翠媽找她,她如果願意見我,就見,不願意見我,那我就走。”

跑堂的小夥子搖著頭,但又不知如何拒絕:“這樣,我也不用去稟報了,你跟我來吧,但如果被轟出來了,千萬別怪我。”

翠媽聽了這話,非常樂意,跟著小夥子去了院子裏。陳蘭芳正坐在亭子裏,看著水中的魚兒,池水澄碧空明,落葉紅花飛落,濃濃萋萋野草,嫋嫋鶯鶯翠鳴,旁邊的竹林有一絲的陰涼。

在跑堂的陪同下,翠媽走到了亭子裏,一張偌大的紫檀朱木長桌上靜靜地坐著陳蘭芳,在陳蘭芳抬頭那一刻對上翠媽(的)目光,翠媽微微朝她露出一笑,翠媽才發現陳蘭芳笑起來真的很美,美得動人心弦,這些年一直沒有變老。

跑堂的小夥子笑著對陳蘭芳說:“陳掌櫃,這人非說是您家親戚,您說搞不搞笑。”

陳蘭芳站到翠媽,情緒有些激動,說:“翠媽,趕緊坐!。”

小夥子看到這一幕,非常震驚,詫異的問:“還真是親戚啊!?”

陳蘭芳對小夥子說:“你去忙吧,如果有人找我,就說我不在,我和翠媽有話要說。”

小夥子追問:“如果高大少爺呢?”

陳蘭芳一瞪眼:“怎麽這麽多嘴,快從我的麵前離開。”

小夥子調皮地扮了一個鬼臉,一股煙的功夫就溜了。

翠媽笑著說:“這小夥子挺喜人。”

陳蘭芳趕緊給翠媽倒上茶:“翠媽,來喝茶。”

翠媽接過茶,說:“這些人還是一個人?”

陳蘭芳笑著說:“要說一個人,也不能說是一個人,靈慧走的第三年,我找了個男人,後來去當兵了,到現在也沒什麽信,現在我就和戲館裏這些人相依為命,也算是習慣了。”

翠媽放下茶杯,剛要啟齒,又端起杯子。

陳蘭芳察覺出翠媽心裏有事,便問:“馨兒現在怎麽樣了?”

這話一出,算是給翠媽鋪了條路,便說:“如果不是因為馨兒,我也不會來打攪你。”

陳蘭芳笑著說:“別和我見外,雖然這幾年戲館也不景氣,但我手裏還存了點積蓄,這麽些年了,那些錢,估計也花的差不多了……”

翠媽趕緊打斷:“我不是來要錢,我是想聊聊馨兒,聽聽你的建議。”

陳蘭芳又給翠媽倒了一杯茶說:“有什麽事,你說就行,把馨兒送回來都行,我這裏人多也熱鬧。”

翠媽取笑道:“要不,你把我們全家都接過來吧。我們一家可舍不得馨兒。”

陳蘭芳疑問:“又不缺錢,又不想送走馨兒,感覺也沒出什麽事啊!”

翠媽笑著說:“沒有出事,是我想和你聊聊,蘇州城又要舉行繡娘大賽了,你覺得讓不讓馨兒參加呢?”

陳蘭芳緩慢地站了起來,轉身望著一池碧水,陷入了沉思,她想起了當年沈靈慧參加繡娘大賽的情景。

玉春坊五十個繡娘站在院子裏,等候當家的宣布去參加繡娘大賽的人選。沈靈慧站在人群中,手直冒汗,時不時地瞥一眼藏在牆後麵的陳蘭芳。

當家的在繡坊裏來回地走動,她看著每一件繡品,然後認真琢抹了一會兒,走到院子裏說:“能代表玉春坊去參加繡技比試的,那絕對是繡技一絕,畢竟我們是慈禧太後親自賜過匾的繡坊,不能因為一場比試砸了牌子。經過我再三考慮,就讓沈靈慧去吧。”

沈靈慧聽到這個消息,剛要手舞足蹈,但看到其他繡娘垂頭喪氣地回到繡坊繼續刺繡,馬上收斂了起來,衝著藏在牆後麵的陳蘭芳一笑。

有了參加繡技比試的機會,沈靈慧更加勤奮,每天都去各大畫室找作品,然後臨摹出來。在眾多畫作中,她選取了著名書畫家趙雲壑的《梅石》,又嚐試著各種針法,熬了好幾個日夜,繡了一幅又一幅,試了一遍又一遍,總是繡不出趙雲壑筋骨之道,隻好打聽著趙雲壑的住處、經常去的飯館、茶館,搜集好這些地點,跑來跑去。功夫不負有心人,沈靈慧雖然沒有把趙雲壑給找到,卻在酒樓碰上了書畫家吳昌碩。

吳昌碩自然對這個不知道天高地厚就冒在自己眼前的小姑娘非常驚訝,經過一番詢問,便約好時間,讓沈靈慧把自己的繡品拿給他看一下。

對於沈靈慧來說,能讓名家指點自己的作品,是何等的榮幸,挑選了幾幅自己非常得意的作品拿給陳蘭芳,也讓陳蘭芳幫忙選一下,雖然陳蘭芳不相信吳昌碩要看她的繡品,但還是幫她參謀了幾幅繡品。

而這幾幅繡品開啟沈靈慧與吳昌碩的一段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