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還沒有到來的時候,大街上已經響起了各種噪雜的車輛聲和喧鬧聲。

隨著一陣輕盈的腳步聲,陳蘭芳走進了玉春坊。她今天換了一件粉紅色的旗袍,外罩深紅細絨羊毛短衫,把她那修長豐滿的體形襯映得線條分明。

沈雪馨正在書房看著一本畫冊,在這個布置精巧而又舒適的小房間裏,沈雪馨實在是太無聊了。她掏出一張報紙慢慢瀏覽著,讓報紙上那些稀奇古怪的新聞趣事,來分散一下注意力,稍微抑止一下自己那顆過於躁動的心。可是這一切都沒有成功,眼晴盯著報紙,卻不知上麵寫的是什麽。

陳蘭芳進了沈雪馨的房間,看著靜坐著得沈雪馨說:“這沈當家的,真的就成了當家的了,連門都不出了?”

沈雪馨趕緊走到陳蘭芳麵前說:“姑姑,外麵這些東洋兵什麽事也能做得出來。”

陳蘭芳一臉的憤怒,說:“和你商量個事情,但這事情有些風險。你可以選擇拒絕去做。”

沈雪馨疑惑道:“說來聽聽。”

劉子良也進了屋子,悄聲說:“放心吧,玉春坊還是很安全的。”

陳蘭芳納悶道:“這條街上的店鋪都遭了殃,怎麽玉春坊怎麽安寧?”

沈雪馨說:“是宮本心田把玉春坊保護了起來。”

陳蘭芳接著問:“他為什麽保護玉春坊?”

沈雪馨回道:“這就不清楚了,但宮本心田的妻子遠山惠美救過我。”

劉子良趕緊給陳蘭芳解釋:“姑姑,在你去上海的時候,宮本心田把他的妻子接到了蘇州,而且舉辦了一場刺繡大賽。”

陳蘭芳看著沈雪馨問:“你的手包紮著,還能繡嗎?”

沈雪馨回道:“我就是好奇,看看東洋繡娘的繡技如何。不過,幸虧參加了,不然……”

陳蘭芳明白沈雪馨話裏的意思,便對沈雪馨說:“馨兒,你也知道我們的身份了,實不相瞞,我這次去上海,接到了一個新的任務和一個新的消息,原來你哥是給我的傳遞情報的人員,但是你哥結婚後,就一直住在蘇州城內,也不方便再當通訊員。但新安排的通訊員都被遭到暗殺,現在蘇州的情況根本傳遞不出去。”

沈雪馨一本正經的聽著,問:“需要我做什麽?”

陳蘭芳說:“現在我把一些圖案的代號傳給了組織上,他們會安排人來舞廳喝酒,專門看舞娘穿的服裝上的圖案。”

沈雪馨恍然大悟道:“是讓我來繡圖?”

陳蘭芳點了點頭。

劉子良對沈雪馨說:“當然,你如果覺得危險,也可以拒絕。”

沈雪馨站在窗前,久久地望著窗外這座他所熟悉的城市,思緒萬千,心潮奔湧。她在蘇州城生活了這麽多年,還從來沒有象今天這樣,將自己命運與這座古城的命運結合在一起,傷感這座古城的身世,盡情地欣賞它的容姿。蘇州這座灰色的、激動不安的古老城市,就象一幅被一個冒充藝術收藏家的強盜揉損丟棄了的陳舊畫卷,盡管破舊,但卻層次分明地將自己的親切容貌展現在人們的麵前。

陳蘭芳盯著沈雪馨,然後看了看劉子良。悅兒顯然不知道屋裏在談論什麽事,但當他進門的時候,看到三人處在低氣壓的氣氛,便知道了,這絕對是一場不簡單的事情。

沈雪馨回過頭來,說:“我繡!”

陳蘭芳算是鬆了一口氣。

劉子良說:“你可要想清楚啊,可能會沒命啊!”

沈雪馨笑著說:“哥,如果沒有翠媽,我早就死了。再說了,蘇州城已經成了一片廢墟,說不定什麽時候,玉春坊也會被毀,與其等死,還不如掙紮一下。”

悅兒一聽這話,趕緊問:“什麽生死?”

劉子良對悅兒說:“這事,我回去和你說。”

陳蘭芳說:“我得回舞廳了,高曉濤還在舞廳等著我呢。”

劉子良勸慰道:“姑姑,你從上海剛回來,而且經曆了那麽多事,還是去休息吧!”

陳蘭芳笑著說:“現在休不休息,不是咱們說了算。”

劉子良清楚,東洋兵早就盯上了舞廳,他們不會放過這麽一個消遣的天堂。

天黑了,槍聲越來越近。很多老百姓沒命地跑上山,蹲在坑裏,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天還沒亮,東洋兵搜山時發現一些老百姓。東洋兵把老百姓押至街心的一個空場地裏,背靠背,手臂對手臂地綁起來。此時,場地上已站滿了被綁著的人,而且還有許多人陸續被趕到場上,捆綁起來。後來,一大群人被趕到東洋兵訓練的臨時營房裏。這所臨時營房共有七八排,全是竹泥結構的棚子,裏麵塞滿了被抓來的人。

老百姓被關在裏麵,連飯也不給吃,也不給水喝。稍不如意就殺人。老百姓被餓得肚皮貼著脊背,都隻剩一口氣了。很明白,他們要把老百姓活活地餓死,有不少大膽的人,認為餓死不如拚命,就暗中商定以放火為號,各房的人一起衝出去。那天晚上,有人燒著了竹屋。火光一起,各房的人都一起向後衝去。當大家推倒營房竹圍時,見竹圍外是一條又寬又深的溝,人們急忙地跳下溝,泅水或涉水逃命。可是,溝外卻是一堵絕壁,大家都傻了眼。這時機槍向人群掃來,血把溝裏的水染得通紅。逃命的人又被押回房裏。因為房子被燒掉了不少,隻得人靠人、人挨人地擠著,像塞人罐頭一樣,透氣都十分困難。

當陽光從鑲著花玻璃的窗縫裏照進的時候,卻沒有把房間裏的主人驚醒。陳蘭芳靜靜地睡在那張柔軟的單人沙發**,蓋著一床杏黃色的繡花錦緞被。她睡得是那樣香甜,那樣安詳,幾綹散亂的頭發輕輕地罩住了她的前額,那雙微微閉住的眼睛裏,更加清楚地描出了兩道美麗的長長的睫毛。

陳蘭芳實在是太疲乏了。這幾天來,她不但經曆了許多艱險和危難,而且幾乎消耗了她全部的精力。她從上海接受任務以來,已經三天三夜沒合眼了,任務是那樣的急迫,那樣的重大,她不能不舍身忘死,日夜兼程。

寫字台上的古式座鍾敲響了八下,丹華從夢中驚醒。她睜開服,首先看到的是雪白的牆壁上掛著的那張彩色油畫,那是丹麥一位油畫家的名作,叫《花絲》,畫的是一位小男孩手裏拿著花絲。她一側身,忽地發現對麵的**也有一位漂亮的女人睡在那裏,而且在偷偷地看她。陳蘭芳一驚,忙直起身,揉了揉眼,這才看清,那是從一張西式大立拒鏡子中反照出來的她自己的身影。

坐落在錦織街外的姑蘇大廈,是一幢高達十八層的西式大樓。裏邊的裝飾不僅豪華,而且陳設別致。各種房間的擺設有中式的、日式的、英美式的、法式的……因此,倍受洋人買辦和官僚富商的歡迎,紛紛前來租住,以顯示自己的高貴和闊氣。關鍵是,這座大廈成為了避難所,東洋兵不敢對這座大樓輕舉妄動,宮本心田的妻子也住進了這座大樓。

但宮本心田依然住在原來的住宅處,五室一廳,還附屬兩排側房,專供勤務人員使用。房屋坐北朝南,東邊臨街,後院有一個小巧幽靜的花園,有一側門;房前有一架藤蔓茂密的葡萄架,遮住從頭頂射來的陽光。兩邊長著碗口粗的玉蘭花樹,樹上正開著大朵大朵白玉杯似的玉蘭花。

宮本心田的書房布置得理想雅致,書架、桌椅全是古樸的藝工精品,古樸大方,唯有那架立式台燈算是現代化裝備,放在屋內的牆角處,非常協調。寫字台上擺著文房四寶,和幾本皮麵已經舊了的線裝書。那塊雕龍方硯,刻工精美,色似墨玉,上下有雕花的木座、木蓋,風雅美觀。

木村站在宮本心田的身後,看著宮本心田寫著書法,宮本心田放下筆,說:“現在我們的東洋兵已經打到南京了,估計用不了一周的時間,整個南京就拿下來了。”

宮本心田笑著說:“蘇州這地方,真是人間仙境啊!我非常喜歡這裏的文化,尤其是刺繡,我們爭取說服沈雪馨,讓她把繡技教授給東洋的繡娘。”

木村連連點頭:“我正有此意。”

宮本心田又提起筆,開始在宣紙上寫書法。

木村愣了一會兒,說:“這幾天,我在舞廳,發現舞娘穿的旗袍上的圖案也很特別,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宮本心田手裏的毛筆懸在半空,他對這事非常感興趣,便說:“今晚咱們倆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