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正好送午飯,小初和荷花在房裏擺飯,吃著吃著對著笑起來。“今天別求公子,免得撞到他氣頭上。”荷花如是說。
小初停住手中烏木筷子,若有所思:“我倒覺得,公子有了酒,隻要是高興的,可以說些事情。”比如孫二海,林小初重回楚家,念念不忘兩個壞人,錢媒婆和孫二海。就和他們輕易算了不成?除非我不得誌。
飯後照例睡一會兒,荷花懶洋洋睡到床上,對著小初有感激:“讓我隻服侍你,就陪著你一起睡。以後去京裏,我也隻服侍你就好了。”
先睡下的小初隻是笑:“到京裏去,人比這裏多,話也比這裏雜,你和我呀,都要小心才行。”房中溫暖,呼呼睡到兩個人。
楚懷賢前麵飲酒到半下午,讓人泡過醺醺的茶來喝,又賞了芳香十兩銀子,芳香千恩萬謝地辭出去。往外麵走,眼饞地看這路上,記住這些景致,以後說我進來一趟,也讓人眼紅眼紅。
養病的林小初午睡起來,窗外雪轉大。荷花揉著睡眼,過來幫小初穿好衣服。小初嘻笑道:“再過半個月就到一百天,其實現在我自己也能行。”
荷花吐舌頭:“你還是算了吧,公子對我說的最多,就是照顧好小初姑娘,她那手要是長不全,是一輩子的事情。我句句都可以背下來。”
穿好藕荷色掐雲鑲邊兒的錦襖,林小初往前麵來。走時讓荷花不要跟,悄聲道:“我去求情,要是挨罵,隻我一個就行了。你去了,要找上兩個人的不是。”說著,把兩根手指頭豎起來,林小初笑眯眯。
荷花還是叮嚀:“不然明天再說不遲,咱們中午跑出二門去,公子隻怕還記著。”林小初打開門,被北風吹得衣襟飄動著,猶回身笑著道:“要記著啊,明天也記著。你當睡一夜,公子就會忘嗎?”
笑盈盈去了的林小初,沒有聽到留在房中的荷花低語:“你去當然是無事,就有事也不大。我不是公子心愛的人,還是房裏呆著的好。”
來到前麵不敢進房裏,先找進喜兒。進喜兒在外間,收拾來往書信等物。小初進來先是一個笑臉兒:“進喜兒哥哥,公子醒了沒有?”
“你沒看到那架上茶水未送,這就是公子沒有醒。”進喜兒對重新進來的林小初,不象以前客氣。林小初渾然不覺,隻是抿著嘴兒笑低語:“我想和進喜兒哥哥學泡茶,今兒教我可得閑?”
進喜兒斜睨她一眼,覺得這是句正經話。他放下手中東西,擺出先生的姿態:“來吧,打開茶葉罐,先教你認茶葉,公子最喜歡的,是銀針。不過你要泡出隱者香來才行。”
“什麽是隱者香?”林小初是潛意識裏覺得,應該學這些。不想進喜兒說話,讓她句句不明白。火盆上茶吊子水翻開,水有了,進喜兒這就賣弄,命林小初:“取茶具來,燙茶碗燙茶壺。”
一時燙好洗好,進喜兒抓茶葉,動手泡給林小初看。室裏飄浮著茶香,林小初看得目眩神搖,果然茶道是精粹。她動了要學的心思,看得全神貫注:“從沒有想過,茶可以香成這樣。”滿房裏又香又烈,讓人精神一振。
“再等一等,”進喜兒說過,林小初就等著,直到進喜兒端一杯茶給她:“再聞聞吧,這房裏茶香與剛才不一樣。”
帶酒小睡的楚懷賢也醒來,外間茶香轉為清冽,伴著林小初的讚歎聲:“象在幽穀之中,難怪叫隱者香。”
繡玉堂富貴錦榻上,坐起來楚懷賢。還沒有說話,進喜兒已經聽到,讓小初道:“公子醒了,你送這茶進去,我去打熱水。”
林小初笑意盈盈端著茶進來,這還不是進喜兒剛泡的茶。進喜兒泡給林小初的,茶葉一般,這是算著楚懷賢要醒,進喜兒早泡好的茶,暖捂子裏放著,喝起來溫度正好。
“沒好別當差,又淘什麽氣?”楚懷賢接過茶碗送入口中,不喝先漱上一口。小初這就有眼色之極,送上唾盂還是笑:“在學侍候,等到京裏,不會讓公子房裏姐姐們笑我。”
楚懷賢一笑漱過口,進喜兒送上熱手巾把子,楚懷賢擦過再吃茶。林小初新悟茶葉功夫,興奮得麵上笑逐顏開。等進喜兒出去,楚懷賢慢慢吃茶問林小初:“上午哪裏去了?”
一說這個,林小初笑得有些僵硬。楚懷賢白她一眼:“就說你淘氣去了。”林小初殷勤提壺再續茶,重打笑容道:“怕對公子說了,公子要生氣。”然後小心翼翼:“要打人要罵人的吧?”
楚懷賢被逗得一笑:“你欠著打呢,不在乎多欠一頓,說出來給我聽。”得到公子許可,小初壯壯膽子:“請公子饒了留春留夏,讓她們回來養傷,那屋子我看過,可以凍死人。好人也生病,何況是病人。”
“嗯,還有嗎?”
“公子房裏無人侍候,荷花笨,我也笨。進喜兒哥哥侍候得好,又是小子,總不如丫頭們精細。”林小初說出來這許多話,相當於把眾人都評過。她發覺話多,低頭手摸著衣帶:“留春姐姐和留夏姐姐回來養病,也可以侍候公子,不是一舉兩得。”
“嗯,完了?”
林小初還有話,這次決不抬頭說:“公子打過也罵過,回京前不待見她們,她們可怎麽辦?”楚懷賢品過茶,心想我管她們怎麽辦。對著林小初求情就是一句話:“還有沒有?”
下麵居然還有話,林小初抬起黑瞳瞳眸子,裏麵幽然似藏無限心事。但是她沒有說,隻道:“下次再說。”
還有下次?楚懷賢又要逗樂,當前要交待的就是回京後如何:“回到京裏,家裏是我祖母在,我二叔二嬸在,三叔三嬸在。這是長輩們,要問話可不能這麽回。”房外雪漸深,天色漸暗下來,楚公子房中指點小婢,打迭起一片耐心。
“我二叔房中有公子姑娘在,三叔三嬸去年成親倒沒有孩子。”楚懷賢事世巨細的說著:“另外還有親戚們不少,常給祖母請安。你要撞到,回話都要小心。別人不象公子我,這樣事事擔待你。”
林小初認真記下來,對著楚懷賢又行一個禮。插一個空兒,頗有希冀地道:“那公子是答應饒恕留春和留夏姐姐了。公子不饒恕她們,她們還怎麽做人?”
“這話你明白就好。”楚懷賢還是沒說答應。林小初變通一下:“暫時不放她們,也送兩床鋪蓋行嗎?這雪象是下一夜,她們不懂事,公子再教訓好了。”
進喜兒進來,送上剛到的書信一封:“京裏二老爺的信。”楚懷賢接過信在手上,對著林小初看一眼,林小初退出去,往自己房裏來。
“荷花,公子答應了,可以送兩床鋪蓋過去。”楚懷賢一個字沒說,林小初權當公子默認。她從廊上過來時,身上是兩件錦襖,還驟然冷得難過。想想冷屋中的人,這日子沒法過。
“哪裏還有鋪蓋?”
“我和你睡一床,把我的鋪蓋給她們去。”
小初說過,荷花就反對:“你床上繡百鳥花草的被子,是前幾天新領的。比我的要好,送我的吧。”小初語凝,荷花最近一說,就是你的種種,都比我的好。
送哪一床都是送,天近傍晚,小初提著燈籠,荷花抱著鋪蓋送去。屋門上鎖,好在窗欄是豎著的,把鋪蓋一床一床塞進去。留春和留夏又感激得哭了一回。辦過此事的林小初和荷花,覺得自己人挺不錯,心情舒暢地回來。
楚懷賢看過信,是二叔催問臘月將至,讓回京裏過年。提筆回過信待幹,楚懷賢才想起來,林小初最後自作主張,自己拿主意,我沒有回答她,指不定她又自作主張。
丟下筆沿著長廊到林小初房外,兩個丫頭剛回來,荷花在熄燈籠,小初在幫著吹。“嗤”一聲吹滅了,兩個人嘻笑一下。沒聽到腳步聲,看到出現在腳下的衣擺,兩個丫頭抬起頭來,都是討好:“公子有吩咐?”
楚懷賢權當看不到這燦爛笑容,走進房中看荷花房上鋪蓋全無。回身繃起臉來,隻對著林小初:“你自己很能當家。”
林小初笑嗬嗬:“公子從來善心人,小初替兩位姐姐謝過公子。”楚懷賢負手隻看荷花,丟下一句:“你跟我來,”又回身林小初:“你不用來。”
這事情就算過去,荷花不一會兒回來,抱著兩床新被子很激動:“小初,我的新被子這回,不比你的差了。”看來做好人還是有好處。
小初等晚飯,對著桌上油燈突然思念小意,我為別人送被子,這樣冷天氣,小意可添了棉衣,可睡得暖和嗎?
剛才回公子話,說有話下次再說,還有一句就是說小意。林小初幽幽然,小意過來,可不算是賣身的丫頭。當然這話,要公子同意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