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小意以前,先要打聽清楚。林小初平時別說不出二門,就是這院門都少出。古人後園子裏種花看水也可以過一生,林小初自己經過,算是知道這話不假。
現在要打聽賣身的丫頭和不賣身丫頭的不同,林小初先去問進喜兒。進喜兒經過她這兩天努力學侍候的討好,重新客氣一點兒。對於林小初的問話,進喜兒失笑:“不賣身?你說的是你妹妹吧。”
林小初不得不多心問一句:“怎麽知道是說我妹妹?”象是公子還掂著我妹妹,讓人擔心。進喜兒嘻嘻一笑:“船後天就到,你舍得丟下妹妹?下一次回來,不定是幾時。”
“可我不想讓小意賣身。”
“家裏親侍的丫頭,不僅是賣身,而且多是家生子兒。象你這樣公子自己挑中,才一來就到公子房裏。你妹妹不肯賣身,隻能二門上當小丫頭。拎水劈柴做粗活,那就苦著呢。”
林小初眉頭輕顰,進喜兒開個玩笑:“我是小子,也未必清楚。咱們院子裏商媽媽,你去問問看。”
院子裏紅梅吐萼,林小初從吐香紅梅下走到廂房裏。商媽媽是針線上人,林小初學針指就是請教的她。聽過小初問話,商媽媽笑著說出來。
“你在公子幾個月,就是沒籠頭的馬。”聽到這一句,小初先吐吐舌頭。旁邊坐著的申媽媽也笑起來:“小初姑娘其實,不知道家裏規矩。”
商媽媽接下去道:“你和荷花看著不出院門,來到幾個月,侍候全不長進。隻在這別院裏,公子有話人不要太多圖清靜,才由得你們放肆。等去到京裏,你們好好看看,大丫頭做什麽,小丫頭又做什麽。我素日打量過你性子,是自己能受屈,見不得你妹妹受屈的人。你要知道,小丫頭都是挨打罵才學出來。”
“還記得小時候老秦媽媽管家,有一年也是這樣大雪路滑,那天是我服侍,去廚房裏取食盒。遇到家裏這砍頭的,在路上多說上幾句話。被人看到說不當差隻貪玩,那頓打挨的,我現在還記得。”申媽媽歎氣說出來。
問來問去,林小初垂頭喪氣回房中。伏案的楚懷賢偶一抬頭,明窗上看到小初沮喪,就問進喜兒:“她又怎麽了,”
“想接她妹妹,又怕挨打罵。”進喜兒隻笑嘻嘻,楚懷賢放下手中書:“規矩她白聽了,回到京裏無事就拉著個臉,一樣是挨打。”在主子麵前侍候,哪能擺著臉色出來。這丫頭真是野人。
林小初房裏沒有呆住,進喜兒來喊她:“外麵有人看你,我領你二門上去。”來看的人是生地姐夫,看到小初出來,身上嬌黃色錦衣,發上別著一根金簪子,耳珠也是金的。生地姐夫來時是心中猶豫,這一會兒火上來。小初享福,就不管小意。
“要過年,地保三兩天來查一回。小意可以在我家呆著,她手腳勤快又能幹。隻是你要寫個文書,小意算是寄養在我家,不會被人說我們窩藏人口。”古代雖然沒有身份證,但是戶口一樣有人查。
小初低頭猶豫,頭上是荷花羨慕的那支步搖,總共才幾分金子,幾掛小飯珠。飯珠輕聲碰撞作響,小初抬起頭,堅定地道:“小意和我一同往京裏去。”
環境就是這樣,林小初決定麵對現實。在古代當丫頭不丟人,就當丫頭也犯不著眼前一片昏暗。看看自己厚厚的錦衣,至少小意穿上一件,在溫暖的房裏做事,總比在外麵天寒地凍中做事要好。
去回楚懷賢,楚懷賢當即讓人套車,進喜兒苦笑進前:“還是奴才陪著去。”外麵大雪一片,進喜兒帶著兩個家人騎著馬。路上是頂風,風雪打在臉上人就一激靈,再打就僵得無知覺。馬車裏的小初是覺不出來,車內溫暖有個固定的火盆,裏麵燃燒著炭火,銀炭輕響熏得車中香暖。
小初是馬車,生地姐夫是牛車,雪路漫漫中,馬車跑在前麵。在生地姐姐家門前停下,進喜兒打起車簾放下小板凳,沒有扶著下車的丫頭,這下車的本就是個丫頭。
推開木頭院門,小意正在井台上吃力地打水。她身上是舊棉襖,隻是衣上裙邊濕了一片。小初到此羞愧起來,人人都為吃好穿好。自己想的自由人格尊嚴,象是不應該出來的時候出來了。
“小意,”小初輕喚,再拎著裙子跑過去。
小意力弱,隻打上來半桶水。把半桶水放在井台上,就聽到熟悉的呼喊聲。小意睜大眼睛,不敢相信:“姐姐?”然後撲到小初懷中:“你來看我了。”
林小初紅了眼圈,低頭扳起小意的小臉兒,小意的眼圈也紅了,眼中有淚珠盈盈:“姐,我昨夜夢到你了,你去京裏以前來看我,讓我聽話。你是不是要走了?”
“是的,不過接你一起走。”進喜兒隨後進來,姐妹兩個人抱在一起掉淚。進喜兒趕快笑勸:“以後就不用分開。小初,和這主人打聲招呼,天不早了,咱們也得早回去。”
小意拉著姐姐不放:“真的嗎?也接我。太好了,我願意去。”這當口兒,生地姐姐走出來,一看是小初,用圍裙擦著手笑容滿麵過來。
聽到是接小意走,生地姐姐多少黯然,趁著丈夫不在。生地姐姐難為情地道:“俺們這家,是委屈小意才是。”
林小意趁心如意了,接上話道:“對我好著呢,就是我晚晚想姐姐。”一陣北風狂吹,飛雪打到大家身上。生地姐夫這個時候也進了門,笑嗬嗬道:“屋裏坐,你們都站院裏幹啥。”
林小意的東西更簡單,不一會兒就收拾幹淨。生地姐姐把當初小初給的錢也還回來,一家人送她們到門口。林小初看著生地姐姐,再看看生地姐夫。突然隻有感激,和這夫妻兩人無親無眷,隻為著生地說過,他們也收留過也幫忙過。感激之餘,林小初不能忘的人,孫二海又浮上心頭。
回來見公子,林小意在馬車裏換上粉紅色錦衫,綠色裙子,頭發也重新梳過,隻有兩隻小手又紅又腫,可以看出來是做苦活的人。
楚懷賢是商議的語氣:“你妹妹是賣身還是不賣身?我們家裏很少雇人,不過我也可以幫。”
林小初端端正正給楚懷賢行個禮:“回公子,那就不賣身。小意聰明能幹,未必多挨打罵。”楚懷賢含笑:“象是我家裏,隻有打罵。”
這樣說過,讓進喜兒取文書來,林小初一一看清楚,替小意把名字寫上,小意按上手印,對著姐姐歡天喜地:“以後姐姐在哪裏,我就在哪裏。”
林小初又紅了眼睛,來時馬車裏問過小意,生地姐姐當然對她。再好也不是親姐妹,那種溫情是沒有。小初抱著妹妹,也覺得骨子裏都有暖意。在這大雪地裏,出門也不會覺得冷。
晚飯後,一個婆子來見商媽媽:“說小初姑娘在公子麵前,說一句是一句。我孫女兒隨著她老子娘在京裏,去年老太太房裏選人,她老子娘全不中用,結果選了管庫房吳家的女兒,商媽媽你看我,和小初姑娘說說可好?”
這是商媽媽處得好的一個尤媽媽。商媽媽聽過搖頭:“再看一時吧,親侍的丫頭們,一會兒上來一會兒下去是常有的事情。她在這裏得人意兒些,不過是公子相中罷了,就象主子們吃道菜,有時候也吃個野意兒。回到京裏,公子房中本就有大小丫頭,到時候她有沒有站腳地兒,都不好說。”
尤媽媽想想也有道理,正要說話。上房裏突然傳出來斥責聲,是楚懷賢拔高聲音的喝斥:“這話不是你說的,太大膽了!”
“如何?房中呆的隻有小初,你來以前我看到她進去。”商媽媽經老了事一樣道:“一天不好一天不好罷了。你要求人,正經求求老太太房裏得力的人才好。”
正房裏楚懷賢臉色陰沉:“你和孫二海是什麽過節我不管,不過你想指使我為你發私意兒,奴才,你照照鏡子去,有沒有這能耐。”
林小初默然無話,古人不是個個是笨蛋。和公子說笑時,裝作無意地道:“這城裏奸人,就數孫二海,我沒有欠他的錢……”
隻說到這裏,楚懷賢就大發雷霆,劈頭蓋臉一頓教訓。夜冷星暗,長廊上回房的林小初對著寒空恨恨。
“姐,我在大姐姐家裏呆著,姐夫說公子有權有勢。荷花姐姐說公子寵你,你讓公子把錢媒婆和孫二海打一頓吧。”好巧不巧,睡下來小意在枕邊也這樣說。
小初先看對麵睡著的荷花,對小孩子哪能說公子寵不寵的話,這要教壞小孩子。再就是歎氣,錢媒婆、孫二海,都想紮個小人天天紮他們了。把被角掖一掖,林小初道:“睡吧,公子不是好指使的。”而且公子話中意思,不覺得他們太壞。
為楚公子效過力的人,自然是另當別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