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苗兒家的後門,是一處可以跑馬車的巷子,兩邊都不封閉,巷子裏是是住家戶。因此鬧鬧熙熙不算吵,也不是一直安靜著。

此時兩邊孩子跑大人笑,這些聲音鄭誼全沒有聽進去。他眼睛裏隻有小初,耳朵裏隻有小初,呆呆愣愣地對著小初茫然不知所措。小初隻愣一下,就下意識地頷首過,扭身就走。

5身後傳來喊聲:“小初姑娘,”小初隻能停住,回身微笑:“什麽事?”鄭誼對著她的笑容,臉一下子漲得通紅,手腳慌亂的從袖子裏取出一個小盒子遞過來,嘴裏喃喃自己也不知道說些什麽,反正有一個字他和小初都明白:“給。”

小初對他微微笑,轉身走去上車,不忘對孫二海低聲交待一句:“回去別說。”孫二海正在後悔,他打了個盹兒。就是沒打盹兒,也沒有想到鄭誼會出現在龔家的後門。他答應著又對春水看一眼,小初坐進車裏,交待春水:“回去別說咱們在這裏遇到什麽人,說的什麽話。”

春水當然翹著鼻子:“我從不說。”

馬車駛出這街,小初慢慢才有一笑。他要給自己什麽?拿他的那根白玉簪子,被公子用腳跺得粉碎。這一個拿回去,不管是什麽,都是在夫妻之間生事情。

而且糟蹋東西。

龔家門口,小初車剛走,龔苗兒一把拉進鄭誼來,埋怨他:“你怎麽來了?”鄭誼呆若木雞,從見到小初時就是這樣,他傻乎乎的笑:“我來的不是時候?”正是時候。龔苗兒唉一聲:“你倒成了情癡,說出去也沒有人信。你現在看到了,她過得好,以後別想著了,想她也無用,沒良心。”

龔苗兒發一發自己的私意。

“我,就是想見見。”鄭誼還是傻笑,龔苗兒讓他坐下,再喊桃兒:“倒熱茶來給他醒醒神兒。”對著鄭誼再一通開導:“別想了,楚家對她好著呢,我都給你打聽明白了。”鄭誼笑嘻嘻:“楚公子不納妾?楚公子很風流,都說我浪蕩,他不比我差。我也都打聽明白了。”

龔苗兒沒好氣:“你就嗆吧,你嗆不過他,有你吃虧的時候。”鄭誼笑容滿麵:“我沒同他嗆,我就是心裏糊塗,憑什麽是他,為什麽是他,我…….”鄭誼放聲大哭起來。龔苗兒拿他無計可施,我這家裏又沒有死了人,你哭什麽!

轉眼近四月,變天的時候楚夫人受了涼,小初在她眼裏,雖然還不是媳婦的待遇,也要去侍疾。就是她不去,楚懷賢也會趕著小初去。

春天感冒不大容易好,楚夫人這一病,就近五月才好。過了端午節,豫哥兒能硬實的翻身,也能坐起來,小初眼饞地又把兒子狠狠想了好幾天看了幾次,已經是五月中。

楚懷賢照樣往外麵去,夜裏有時候還是不回來。往哪裏去,他自己最清楚。這一天難得在家裏用晚飯,剛吃上兩口,外麵又有人請:“小國舅請公子。”小初扁起嘴,低著頭不說話。楚懷賢換過衣服,等著春水去取自己的折扇,對小初笑:“我不在家,沒人說你不好?”

“昨天你說的就不對,母親自己說那藥不必用,她吃著不受用。”小初把臉一側,不服氣地道:“你回來,不問青紅皂白就罵我,還當著那麽多的人。”

楚懷賢笑:“不罵你,我罵誰呢?”接過春水手上的折扇,立即就走了。小初等他出去,自己對自己道:“多清靜,嘿,清靜得很。”

小國舅請客的地方,有酒有美人。客人們都到齊,獨不見小國舅。正在取笑他,聽到樓板聲響,小國舅上來,卻是吊著個手臂,臉上也青了一塊。

客人們都大笑,手裏都有折扇一把,齊齊對著小國舅:“這是什麽回事?”小國舅先招手,對著兩邊侍候的妓者道:“倒酒,”然後道:“晦氣!前天去打獵,打獵倒沒傷著,回來和幾個京外來的蠻子打起來,一隻獵物身上幾隻箭,他們說是他們射,我怎麽肯認。”

黃小侯爺道:“這簡單的很,你們打一架分個輸贏,獵物就歸誰,看你這樣子,是輸了的?”小國舅往地下呸一下,再笑道:“可不是輸了,那蠻子被我踢了一腳,他沒斷骨頭。我被他摔了一跤,骨頭斷了。”

“那你請我們出來喝酒,是慶你輸了?”楚懷賢笑問他。小國舅用餘下一隻好的手臂衝楚懷賢揮一揮:“我要養著,至少三、兩個月吧。今天和你們聚一聚,這兩個月裏,你們也別出來了吧。”

古向樸轉過臉來:“聽聽,他不玩,我們也陪著他不成?”小國舅嬉皮笑臉:“沒有我,你們有什麽趣兒?六月七月天正熱,大家一起消夏吧。有沒地兒去的愛亂走動的,到我家城外園子裏去,那裏涼快。”

“你看看這裏的人,哪一個在城外沒有園子的,”古向樸說過,小國舅道:“萬一你們在家裏呆不住,就來陪我養傷吧。”

大家笑鬧過,權當今天晚上是消夏前的最後一聚。楚懷賢帶酒回來,告訴小初:“夏天熱,我陪你兩個月不出門,回過父親,他說天熱也少出去。”小初有些犯難:“你不出去,不會我也不能出去吧?”楚懷賢帶著酒氣親親小初:“我陪著你,當然你也要陪著我。”

小初無語,這是什麽道理。

等楚懷賢洗過回來,小初和他商議:“母親好了,我想著可以出去玩一玩,都說城外庵裏石榴好,官夫人給我後天去看。”楚懷賢睡在帳中,一手覆額,一手輕搖著扇子:“原來不是給家裏人祈福,隻是去玩。”

小初搖了搖楚懷賢的身子:“你消你的夏,我出去我的。”楚懷賢露出一絲笑容:“我消夏,你也得消夏。”往外麵喊春水:“明天記得提醒我,讓人往官夫人家裏去,說少夫人在家裏消夏,過了八月再來尋她。”

“你…….”小初從竹枕旁拿起自己的堆紗繡花蝶的竹柄扇子,對著楚懷賢敲了兩下。楚懷賢挨了兩下,反而道:“力氣大些才舒服。”小初睡下來嘴裏嘟囔著:“人權,人權,我要人權。”

自此楚少夫人也在家裏呆著,梁少夫人來了幾次也是碰壁而回。回去悻悻然在官夫人麵前搬弄:“門上人說天熱,少夫人不出門。”

天氣更熱,樹上蟬鳴更顯園中靜。到晚上,楚懷賢讓人把涼榻搬到外麵去,和小初睡在外麵數星星。

楚懷賢說:“這星星雖然亮,不如小初的眼睛亮。”小初把眼睛湊到楚懷賢眼前,才撫著他肩頭央求道:“又有人來看我,我要出去曬大太陽。”楚懷賢道:“安靜些,就不會嚷著熱,睡好了我給你扇扇。”

夜涼如水,這兩個人各說各自的話,也能說到一起去。楚少夫人心裏想著出去,睡下來也不安生。睡上一會兒左邊擰一下;再睡上一會兒坐起來揉揉頭發。涼風正酣,楚懷賢剛朦朧入睡被小初弄醒,知道她是鬧別扭,楚懷賢沒好氣:“睡還是不睡?”

小初重新在他手臂上伏下身子,與天上星星對眨眼。聽到楚懷賢鼻息沉沉的時候,小初嘀咕道:“有汗。”把楚懷賢的手臂從自己項下抽出,借機又往榻邊睡過去。又停上一會兒,悄悄下地,找自己的團扇,見一片壓在楚懷賢的竹枕之下。就伸手取了楚懷賢的折扇,靜靜的走開。

走不幾步遠,身後春水跟上來,小初對她露齒一笑:“我睡不著,你不必跟著。”困意上來的春水還是要跟著。主仆走到臨水的亭子上,小初坐下,見地上白光處,是石子幾粒。取在手中,坐在亭子上,扔一個在水裏,聽到“撲通”一聲。

靜夜中,這水聲讓小初嘻嘻一笑,覺得有樂子。又扔一個,是“咚”地一聲。把手裏的扔完,春水又送來一些:“給。”雖然不明白為什麽扔這個可樂,春水也陪著一笑。

扔了一時,又聽了一會兒蛙鳴,楚少夫人倚在亭子上,慢慢地睡去。

早上晨光微明,楚懷賢從房中走出來,吩咐丫頭們:“露水早下來了,那床可搬進來沒有?”丫頭們回說搬進來,秋月送上公子的折扇:“灑掃的媽媽一早送來,公子丟在亭子上了。”楚懷賢命她送房中去,自己披衣在廊下看丫頭們給花澆水,給鳥兒換食。

見各色香花開得好,讓人取來小剪刀,楚懷賢親手剪下幾枝子來浸在水裏,讓人送給祖母和母親處,餘下的準備一會兒給小初。

晨光靜謐中,楚懷賢舒服地吸了幾口氣,再想小初這壞丫頭,家裏這麽好不呆,一心想往外麵去曬大太陽。

正覺得享受間,聽到身後打開的窗戶裏傳來小初長長的一聲歎息:“唉,”楚懷賢剛忍不住笑,聽小初再道:“大夢誰先覺,我在夢裏乎?咦,我怎麽睡到房裏來了。”楚懷賢走進去,對著小初就是不輕不重的拍幾下:“我還要問你呢,昨天晚上睡得好好的,你怎麽跑到亭子上麵去了。”

睡飽了的楚少夫人嘻笑著,靈便地從楚懷賢手掌下逃脫,人隻著紅色的寢衣奔出來,腳上睡鞋是拖拉著,對著楚懷賢做鬼臉:“你狠是不是?今天晚上你睡了,我在你臉上點幾點墨,讓你變成大花臉。”

一轉眼見到瓶子裏香花,小初又奔過去撫著花極享受:“是給我的是不是,啊,你真是太好了。”楚懷賢笑著出來,小初才進去換衣服梳頭。

上午吃過早飯,楚懷賢說去祖母房中,小初和小意在窗下做針指。正做著,外麵傳來腳步聲,然後是春水笑眯眯的聲音:“小哥兒來了。”小初不敢相信,豫哥兒不是年節,幾乎不出楚老夫人的院門一步。

往門上看,見一個胖腦袋慢慢的伸出來,奶媽抱著豫哥兒進來,豫哥兒笑得口水往下滴噠噠……

楚少夫人什麽也不顧了,把手中的東西丟下來,對豫哥兒張開懷抱:“來,快過來。”豫哥兒一手抓著一個撥浪鼓,搖得嘩啦啦響,對著小初露出小牙床,那牙床上,小小的冒出來一顆潔白的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