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樓大友一天一來,有時難過有時氣憤。這個市井長大的少年,又認些字會看書肚子裏有些墨水。裝孫子時像孫子,裝大爺時是大爺。楚懷德被磨得三魂中有二魂出了竅,成天焦頭爛額,不知道如何是好。

有心拚一把,舍不得自己的好親事;又知道和自己比,樓家是爛泥,拚不起的是自己,要弄一身髒。他們做生意的人,家眷拋頭露麵慣,常和人訴訟,也不怕上公堂。再加上樓姑娘麵容端正,楚懷德年幼,朦朧情感中,總以為是對自己一腔深情才會如此。這些心思,把楚懷德纏得動彈不得。

小根兒隻能再敲打:“去和二老爺說,公子您的命堪優,可是不說,你一個人不會辦這件事。總得有個人說說吧。”扯來看去,最後隻有長兄是可以說話的人。小根兒慫恿著楚懷德去:“最多挨幾下子。”楚懷德苦笑:“奴才,反正不是你挨。”

目前楚懷德離去,小根兒私自低聲道:“回來你再打我,我有什麽辦法?”

楚懷德一步三蹭,走上三步想想,又退回來一步。磨蹭中,也到了楚懷賢的書房外。對著這碧瓦青磚院子,楚懷德先心事重重。就是大哥這書房,也比自己的好。木廊潔淨,石階蒼古,幽香輕輕飄來,是多壽捧出一盆蘭花來。見到楚懷德,就低低腰。

“這花是換下來的,還是出來澆水?”楚懷德小聲問多壽,多壽也低聲:“換的,公子說不中看。”

幾莖葉數枝花,楚懷德看著是滿意的。他不明白楚懷賢不滿意在哪裏,丟下來這花對多壽道:“幫我回話。”多壽努努嘴:“您進去吧,公子在裏麵,已經看到了。”

楚懷德鼓起勇氣進去,房中有香嫋嫋,楚懷賢不知道哪裏剛回來,行衣在身居中高坐著,正捧著熱茶在喝。楚懷德恭恭敬敬過去道:“大哥。”他這恭敬倒不是裝出來的,而是他自小就養成的。

“坐吧。”楚懷賢隨意道,楚懷德坐下來,其實沒別的話說,就如坐針氈。楚懷賢淡淡道:“有事?”楚懷德慌忙道:“沒,啊,有,”楚懷賢抬抬眼,楚懷德身子在椅子上坐不住,向前兩步跪倒,已經有了哭腔:“大哥,我是你的親弟弟,你得救救我才行。你要是不幫我,父親一定打死我。”

了然的楚懷賢裝不知道,和平時一樣嚴厲:“什麽事!沒出息,哭什麽!”楚懷德一五一十把樓家的事情說出來,楚懷賢打量著弟弟清秀的麵容,突然發現懷德和自己長得,居然有幾分相似。

想起來這個不是為著沾沾自喜覺得自己長得好,是楚懷賢又一次想起來,以前常忽視的這個人,如他所說,是自己的叔伯親弟弟。

“找我能怎麽樣,讓那姑娘不尋死?”楚懷賢問道。楚懷德來時就有主意,忙道:“大哥可以當半個家,不,你可以當一個家,我不敢告訴父親,大哥去樓家走一趟,先安撫他們家再說。”

楚懷賢眼睛炯炯炯有神,直視楚懷德:“安撫過呢?”楚懷德抹一把虛汗,有些結巴:“這個,安撫過,再就,”楚懷賢不悅:“能安撫多久?三個月還是半年、一年,過了半年一年再鬧起來,那該如何?”楚懷德小心道:“能過半年、一年的,她比我大上兩歲,還能不許人?”楚懷賢一曬:“要是她就不嫁別人,隻說為著你守著你怎麽辦?”楚懷德垂下頭,輕聲道:“我想納了她,大哥肯去,讓他們曉得家裏是知道的就行。別的事情,我自己會同樓家談。”

“你長進了,”楚懷賢倒沒有責備楚懷德這樣的想法,事實上,楚懷德有了這樣的想法,是突然靈機一動,想起來楚懷賢以前訂親時,當時也有了林小初。可是楚懷賢是喜愛林小初,而楚懷德,則抱著兩美兼收的想法。

做為古人,楚懷賢才不管弟弟娶幾個,他自己沒這心思,自己的弟弟多娶幾個,楚懷賢想來,隻會說好。

楚懷賢接著道:“這事情分明訛詐,就是你要她,也不能明著許給樓家。”楚懷德可憐巴巴,乞憐地道:“大哥,不然怎麽辦?我不是非要她不可,沒有她家裏還給我別人,隻是我不要她,她要去死。我不能害了她,您說是不是?”

“是嗎?”楚懷賢這才有責備之色,刮鼻子刮臉地罵道:“你也算是個男人!就這樣讓樓家欺負了,可以說你小。讓一個姑娘也這樣欺負,真讓我生氣!”楚懷德道:“是,是,我也知道樓家是有意為之。可是她,拚著名聲在裏麵,是個可憐人。”

楚懷賢忍不住微微一笑,再板起臉道:“既然知道,有助長的心就不對!就是你有情意,與訛詐是兩件事情。”楚懷德道:“是是。”楚懷賢把他教訓過,許給楚懷德一同去。楚懷德正高興著,楚懷賢又問:“你也這麽大了,也到會花錢的時候,又相與的有人,有沒有欠人錢?”楚懷德正隨著楚懷賢的話一句一句地說是,聽到最後一句,及時的明白過來,說了一句:“不是。”然後低下頭來,不敢看楚懷賢。

要是那兩百兩銀子是長兄遺失的,楚懷德隻要想想,把心又提起來。

楚懷賢倒沒有問那一張銀票,袖中取出一張一百兩的銀票:“這個給你。”楚懷德愣住了,他對著這銀票和楚懷賢隻是看,不敢伸手去拿。

“拿著吧,”楚懷賢再道:“起來聽我說話。”楚懷德這才相信是給自己的,接過銀票不是恭敬,而是殷勤地道:“大哥請說。”楚懷賢正兒八經地道:“吃用了買了心愛的東西多花些也罷了,至少你花錢買個高興。要是亂花了,去賭博去不該去的地方,你就小心著!”

楚懷德再道:“是是。”此時多說是,總是沒有錯。袖中多了一百兩的銀票,楚懷德對長兄的懼怕少了許多,無形之中,多了幾分親切。就是這兩兄弟自己,此時還沒有發現。

“錢不夠,來找我!但是你要記著,我不一定查你如何花,要是問起來,你得給我回明白!”楚懷賢說過,楚懷德隻會答應。

房外傳來小初的說話聲:“多壽,公子回來了?”楚懷賢露出笑容,再就是小初的腳步聲近了,簾子打開,小初走進一步,立即道:“咦,你們在說話?”楚懷德機靈地回身喊了一聲:“大嫂。”再對著楚懷賢看看。楚懷賢道:“你回去吧,告訴他們家,我和你去。”楚懷德早就喜形於色,答應一聲站起來,後退出去到房外,撒開丫子就跳下台階。一跳下來後,再回身看門簾是放下來過的,楚懷德大步跑著,奔了出去。

小初看愣了:“你們在說什麽高興的事情?”楚懷賢放下茶碗:“多話。”起身走到書案前坐下,再對著小初道:“又找我說什麽?”小初跟過來,見書案上放著一疊子東西,上麵加蓋著印章,是一堆公文。

領過侍衛職的楚懷賢,和紅樓夢裏為秦可卿出殯好看花錢買龍禁尉一職的賈蓉一樣,是世家子弟領一個榮銜。他不是官,正月並沒有出,侍衛大人還沒有就職,書案上出來一堆公文。小初油然好奇:“這是什麽?”真的是公文?伸出手想去打開一個,楚懷賢伸出手,在小初柔荑上打了一下:“亂動。”

小初收回手,自己揉著痛處道:“你手重,難道不知道。”這就不動,不過狠瞅了兩眼,也就看明白自己的丈夫,幫著公公楚少傅看公文。小初還真是有事情來的,袖中取出好幾張貼子,一個一個給楚懷賢看:“梁少夫人,來拜過我,這是請我的;官夫人,沒見過,是梁少夫人認識的;金夫人,邀我去商討春天到了,會不會發時疫的事情。”

楚懷賢哈哈兩聲:“藥局不必要了,有你們就行了。”小初喜道:“你這是讓我去了?”楚懷賢收笑點頭:“去吧,那些人是能掙錢也能花錢,你去了,隻花錢吧,少花一些,有人問,就說我不大方。”

把官夫人的貼子在楚懷賢的眼前晃晃,林小初道:“今天是她家,不是讓我花錢買草藥煮藥茶給窮人喝的金夫人家。”楚懷賢隻掃一眼,有些不屑:“早去早回。”小初出來,換衣服出去。

官夫人家不大,卻是花木扶疏。請了五位小官兒太太,加上官夫人一共六位,眾星捧月一樣把楚少夫人圍在中間。小初回楚懷賢要來,是早早對他解釋過:“反正我是玩,你何必計較官大官小。”

因此今天,楚少夫人算是低了夫家的身份,坐在這幾個人中間;而主人官夫人,當然是笑逐顏開。走了楚二夫人有什麽,還有楚少夫人。

說說笑笑正開心,小初當然最開心。別人隻有奉承她的,沒有得罪她的。要是高官太太,多出自名門,對於楚少夫人的出身,當然不會人人奉承。而這些小官兒太太們,多是隨著寒士丈夫出身的,當官前,自己洗手縫補供丈夫念書的,倒是還有兩個。

房中正在罵男人,是誰先起的頭,倒是無從追究。楚少夫人是趕熱鬧,笑容滿麵聽著別人說家事。在她的身邊,坐著梁少夫人。

“有了幾個小錢就變樣,”正在罵的倒不是梁少夫人,是別人:“沒當官前,家裏我件件操勞。掃地倒馬桶都是我,”小官兒太太當了三、五年,還是粗鄙。楚少夫人是能聽,奇怪的是梁少夫人這樣的人,也能聽。可見人,都有另外一麵。

又換了一個人罵:“我家那死鬼,和你的一樣,他存幾個錢,倒不納小,就是愛逛青樓。”端午秀雅的梁少夫人掩口笑著搶話道:“風流不是罪過,男人哪一個不去青樓?”她說話時,毫不看楚少夫人。楚少夫人自己心裏,卻起了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