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大友鬧死鬧活,帶著橫勁兒的臉上,眼睛眨巴眨巴的,透著狡黠。他就咬住兩句話:“一,還錢,二,我妹妹,有一條不從,到你們家裏鬧去。”楚懷德恨得不行,踩著樓板原地轉了幾圈,憤憤道:“錢,你再等幾天。我還能欠你一輩子?你現在去家裏告我,我可告訴你,我會恨死你,以後我當了官,一定不照應你。”

樓大友再眨眨眼睛,道:“你幾天還?”楚懷德生氣地道:“再給我三天行不行?真是高利貸也沒有你這樣逼人的。”樓大友也不想把楚懷德逼到真翻臉,就道:“行!”再問:“我妹妹呢?”楚懷德氣得快要怒發衝冠:“你,你,你,這話在你們家裏,肯定沒事。你小子不知道看了多少人,人家要來找你,你娶得完嗎?”樓大友愣頭愣腦點頭:“沒人找我,可我妹妹和你換了信物,你得給我一個交待!”

“穿鞋的怕光腳的,”楚懷德沒辦法:“我們家出這樣事情,就是不要我的命,我以後就得低著頭做人。”想想自己本來就是低著頭做人,楚懷德道:“我要更低著頭做人。”樓大友眼底閃過一絲得色,再愣巴著不放鬆地道:“我妹妹怎麽辦!”

楚懷德也急了,心一橫,脖子一揚:“我不能娶!你把我送回家,任他們發落吧。”房中一片寂靜,隻有楚懷德喘粗氣的聲音。樓大友呆了半晌,算是鬆了一步:“行!咱們朋友一場,我要為你以後名聲著想,我回去在家裏幫你周旋。”楚懷德忙深深施禮:“多謝多謝。”

“不過,我妹妹自從相中你,就開始鬧酸款兒,要是她學烈女要為你守著,我可拿她沒有辦法。”樓大友再說過,楚懷德又急轉了兩圈:“這樣行不行?陳家大家,你妹妹她,肯當小嗎?”樓大友一聽就直了眼睛:“不行!”

楚懷德快給樓大友跪下了:“當小也不吃虧,”樓大友接上話:“好似你家姨娘。”楚懷德啼笑皆非:“看你說的。”樓大友點著他:“這話不是你說的,背後吹什麽你父親對姨娘也挺好,所以疼你。”楚懷德更哭笑不得:“我這話,也沒有說錯不是。”樓大友盯著楚懷德,象是要看出來他話真假:“你不喜歡陳家,被逼著娶的?”

“我……唉,跟你沒法子說,反正妻子,隻能有一個,還必須是有身份的,一掃我大哥的恥辱。”楚懷德還洋洋得意,覺得自己成了楚家的中興人。再道:“妾,可以多幾個。”樓大友嘿嘿冷笑:“你小子壞人一個!你要娶我妹妹當妾,隻能有一個妾。”

楚懷德拱手往門外讓:“請請請,你到我家去告我吧。再說一回,我們家不是你們家,我自己喜歡的,可以納進門;長輩們看著好的,可以賞下來的;丫頭們一不小心有了的,母以子貴。”

樓大友聽得幹瞪眼,甩拉著手沒主意,最後一跺腳:“我等你三天,先還我銀子吧。”楚懷德擦擦頭上汗水:“行。”

兩個人就此事,先達成了共識。

送走這尊“瘟神”,楚懷德回家來愁眉苦臉。回到房裏和張姨娘商議:“有個朋友過生日,要送一份貴禮,姨娘有銀子,借些給我?”張姨娘想當然不借:“送便宜些,家裏有的拿一個去吧。”

楚懷德再往書房裏來,小根兒才從楚懷賢處回來,得了大公子的交待,對楚懷德更是上心。見他在房裏嗐聲歎氣,在書架上找東找西。小根兒進來道:“公子的一個硯台、一張寫字的紙,都是有數的。公子您省省心吧,這書房裏,找不出二百兩銀子的東西來。”楚懷德正氣頭上,罵道:“我當然知道,不過是看看。”

“公子有難處,何不去找大公子商議商議,”小根兒按楚大公子的話,對楚懷德道:“那是您親兄長。”楚懷德劈麵就罵:“我不去!”讓他笑話。

一個人垂頭書房裏坐了半天,悶無可悶時,楚懷德出來散悶。家裏還有花燈,在花燈下麵苦思著,一仰頭有了一個不可能的主意。這走馬燈又大又斑彩,弄幾個送到當鋪裏,也許值幾兩銀子。

正在傻笑兮兮,身後是楚懷賢的聲音:“在笑什麽?”楚懷德趕快站好,回身低頭道:“大哥,你來看燈?”

楚懷德和幾個知己,慢步著踱過來。見到楚懷德對著燈傻兮兮,楚懷德也是劈麵罵道:“隻是一個玩物,笑一笑就是。看你笑得!玩物喪誌也不好!”旁邊來的客人們笑一笑,再就走開。

平白挨了一頓罵的楚懷德,隻能自認倒黴。再一想,下麵還有楚懷良。二房的長公子懷德,從沒有這樣迫切過,他盼著三房裏的公子長大,自己就可以隨便訓他了。

仰頭被罵,當然就低頭走。低頭沒有走幾步,楚懷德眼睛一亮。雪地中露出枯草根子,枯草根子上有一個東西,這是一張折疊起來的…….銀票。

楚懷德大喜,不顧一切撿起來,再才想起來回身看兄長等人。一行四人,是黃小侯爺、古向樸、小國舅和楚懷賢。這裏麵的人,個個手裏都有錢。一個是小侯爺;古向樸是領過官職有俸祿,在家裏也是嫡子的人;小國舅就不用說了,沒有錢,騎馬射獵和人鬥毆也打不起;最後是自己的兄長楚懷賢,更是一個不缺錢的人。

光是生了一個豫哥兒,二老爺為楚懷賢算過,就從楚老夫人手裏又哄走不少錢。就這,還不算楚老夫人給豫哥兒名下的。

過去一堆財主,這銀票楚懷德當然不想還,也不會還。而且他此時正缺錢。背著身子急走幾步,輕輕展開一看,楚懷德輕舒了一口氣,上麵寫的,正好是兩百兩。

這真是久旱逢甘雨,楚懷德心中鬱悶一掃而光。他簡直是要雀躍了,興衝衝回去喊小根兒:“備馬,我出去。”

樓大友和楚懷德在酒樓下分開,他回到家中就去找父親:“楚懷德成了硬石頭,逼不去他。”樓大官人聽過,撚須慢慢道:“當妾也行!不過你現在,還是不能放鬆了他,前麵你是恨他,再你就求他,說你妹妹要哭要死,一定要為他守著。”

父子兩個人正在商議著,又說別的事情,有人來回話:“楚公子來了。”樓大官人對兒子使個眼色,樓大友笑嘻嘻:“我明白。”出來見楚懷德,是一臉的悲戚:“你總算來了,再不來,我還得去找你。”

楚懷德嚇得一哆嗦,隨即得意掏出那張銀票:“你拿著,這錢,還你了。”樓大友詫異一下,再把臉上一時驚掉的傷心撿起來,裝出要嗚咽道:“我妹妹,唉,我對不起你呀,呀,呀。”楚懷德趕快後退搖手:“有話就說,別哭上來,我聽著寒悚。”

“唉,我妹妹呀……唉,”樓大友裝得十分傷心:“我回來就按你的話勸她,不想她烈性子,把我一推,當著我的麵就往牆上撞。”楚懷德驚駭道:“走,我去看看,要不要緊?”樓大友隻是傷心,楚懷德嚇死了,麵如土色道:“妹子生得十分容貌,難道人就此……”楚懷德大哭起來,想著樓姑娘回眸一笑,那時候覺得分外有情。不由得楚懷德哭起來:“是我害了你。”

樓大友這才道:“人還在,你別哭,我當時一把拉住了她,好勸了半天,她說死誌已明,不願意再活了。”

楚懷德驚得半死的心剛撿回來,又丟了一半,失魂落魄道:“這,怎麽好?要是傳到我家裏去,我,可怎麽好?”

這時,裏麵隱隱傳出哭聲:“我的女兒,你不活了,我也跟了一起去。”楚懷德往門外看,就想腳底抹油。

看在眼裏的樓大友一把拉住他,威逼著:“我和你醜話說前頭,要是我妹妹有個好歹,這屍首,一定送到你家門上去。生是你的人,死入你們家的墳!”

“這如何使得,這如何使得,大友兄,你饒了小弟吧,小弟的身家性命,可就不能保全了!”楚懷德驚恐萬狀,給樓大友慢慢跪了下來。樓大友咬牙切齒:“你哪有什麽身家,我妹妹沒有性命,我陪著你一起不要命了!”

一樣年紀的少年,被二老爺拘著的楚懷德似孩子,而常隨父親出去的樓大友,似奸雄。

“平妻?平妻如何?”樓大友也給楚懷德跪下來,收起怒容:“我給你叩頭,你給我留一條命吧,家裏人都知道由你而起,你是我招起家裏來的,為我想想,我的命哪裏還在?”

楚懷德來還銀子,本以為少了一樁事情,不想去時,添了萬般愁思。而這愁思更重,壓得少年楚懷德,腰彎似老人,頭低得快和馬頭碰在一起。

小根兒在後麵看到,不回什麽事,隻是低低再道:“公子不能解決的難事,也不敢對二老爺說,那大公子呢?到底是親兄弟。”

這是小根兒今天說的第幾次親兄弟,楚懷德已經不記得了。反正小根兒在書房裏,說了好幾次。此時再說,愁無去路解的楚懷德疑心陡起。還有那兩百兩銀票?真是來的是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