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去見楚老夫人,在外麵買的兩包子新出爐的點心送上。銀畫出來,接過歉意地道:“豫哥兒睡了,少夫人是不是改天再來?”楚少夫人這一次毫無怨“誹”,低聲道:“我見人說話都悄悄的,就知道他睡了。”
銀畫回去,把點心給楚老夫人看過。不過是街上貴些的點心,楚老夫人到目前為止,是沒有吃過,就是微閉眼眸問一句:“出門又哪裏逛?”銀畫帶笑悄悄道:“走動走動何妨。”楚老夫人閉上眼睛,繼續養她的精神。
天近傍晚,問過楚懷賢沒有回來,小初就不急著回去,園子裏彩燈不少,家人們一個一個登梯燃起蠟燭來。小初和丫頭們,就袖手在下麵看走馬燈,再看蓮花燈。三夫人匆匆而過,和小初打聲招呼,再就道:“你們真悠閑,”說過一陣風似的跑走了。
小初對著她的身影無奈,閑人覺得忙人好,忙人不知道閑人太閑。又看燈,直到身後傳來楚懷賢的聲音:“風上來了,怎麽不回去?”小初回身笑盈盈,手上本來抱著手爐,把手爐給春水,握住了楚懷賢的手,嬌聲道:“等你。”
“我出去玩去了,不帶上你。”楚懷賢笑謔,把小初的手袖在袖子裏回房。楚少夫人今天,當然感愛丈夫;楚懷賢今天興致也很高。讓人取來酒,讓小初去取自己最愛的玉杯。小初狐疑:“你今天怎麽了?”
楚懷賢斜倚榻上,一隻手搭在膝蓋上,去了靴子隻著白襪的腳尖輕晃著:“我今天喜歡你。”小初沒接話,讓春水送熱水,自己親手洗兩個玉杯,放一個在楚懷賢麵前,再拿一個在手上,搖著腦袋笑:“我今天,陪不陪你呢?”
“陪與不陪,人都是我的。”楚懷賢今天是格外的心情輕鬆,輕佻地對小初道:“卿卿紅唇作酒杯否?”小初佯怒:“外麵可有人。”楚懷賢以手指輕扣桌麵:“你還真得好好謝我,我今天為你,去了一次梁家。”
小初立即飛身過來,笑得眼睛彎彎:“去說了什麽?你肯定不是說送人回去的話,我知道了,你是去談條件的是不是?都說了什麽。”楚懷賢撫弄著小初一隻紅寶石耳墜,還是輕佻:“談什麽條件?”
“你去了,是不是?你怎麽肯白去?”小初笑得甜甜:“總是要說些什麽?你說以後厚待珠娘,梁公子至少會聽你的。”楚懷賢嘻笑:“人家的姨娘,待得厚也好薄也好,沒有我說話的地方。”小初側著頭想想:“也是,要不是珠娘快死了,我也不會搶人出來。”再對著楚懷賢笑:“我不是給自己搶人找理由,我隻是可惜她一條命,她…….”
楚懷賢笑著舉手阻止:“卿卿且住,事情你也做了,不要再東扯西拉的找緣由。”小初也一笑,聽房外春水問:“晚飯送進來了。”小初說一個送字,秋月打簾子,春水和人手捧著大食盒進來,一一擺上就退出去,並不在房中多停留。
酒色淺碧,小初嗅一下,是上好的竹葉青。碧色酒斟在白玉杯中,分外動人。小初雙手奉了一杯給楚懷賢,比平時要嬌滴滴:“喝了我端的酒,得向著我說話。”楚懷賢接過來,對著杯中酒看看,再對小初的紅唇瞄瞄:“這酒杯真的不能換一個?”小初嬌嗔:“快喝。”
楚懷賢喝了一大半,杯底剩了一丁點兒遞給小初:“洞房那天病得七葷八素的,今天算重補交杯酒。”小初隻能喝了,再給楚懷賢倒一杯,楚懷賢笑道:“你喝一口再給我。”小初依言喝過,把剩的給楚懷賢,就迫不及待地追問:“你去說了什麽?今天這麽喜歡。”
“哪裏是喜歡,是想想你搶人,也許有不得已的理由。”楚懷賢一聽就笑,把下午和梁少夫人的話告訴小初。小初聽完,手裏的一碗飯也吃完,得意地道:“你也覺得她不通情理吧。”楚懷賢道:“不是不通情理,是當家。”戲問小初道:“你要這樣當家嗎?”小初也戲問:“你答應嗎?”
楚懷賢大樂:“今年的家法板子,隻有懷德用了一次,你想挨,倒是閑著在那裏。”小初嘟起嘴:“你怎麽不告訴梁公子,讓他打去。”楚懷賢故作沉思:“明天我告訴他,”再抬頭道:“他要是不打,我太沒麵子。”
慢慢把飯吃完的小初抿嘴兒笑,專司給楚懷賢倒酒一職:“他要是打了,公子一樣沒麵子。哪有挑唆人家打老婆的。”又幽幽歎氣:“其實我,想讓珠娘自力更生。”再把主意打到楚懷賢身上:“這棄書,你讓梁公子寫吧。寫了他們夫妻雙飛去,珠娘不用他們管。誰都不礙誰的眼,多好。”
楚懷賢警告的笑看著小初:“我對你一心一意就行了,別人,你管不了。”小初支肘笑:“有勞有勞,多謝多謝,明天看豫哥兒,我讓你離得近些。”楚懷賢忍俊不禁:“我站得再遠,也是他父親;看你天天急的,象是不貼著他小床,他以後就不認識你。”小初又不高興了:“當母親的心,哼,和你不一樣。”
冬日多寒冷,房中多溫馨。這一對夫妻時常獨自在房中,丫頭們在外麵非喚不進來,也可以偷些懶。小意最近多在湘芷處,碧痕今天回來取一、兩件子東西,進院門的時候,遇到楚懷德在楊樹下站著。他沒有看到碧痕,天又冷,碧痕隻急著取東西回去房裏暖和,也沒有理楚懷德。
到出來,楚懷德貼著牆根,碧痕走了一個麵對麵,不得不站住喊他:“公子找大公子?請進去。”楚懷德象有心事,強笑一下再道:“不,不,我從這裏過。”碧痕自去了,心中疑惑不時回頭來看,楚懷德立於雪中,身後不遠處是府裏高掛的一盞大走馬燈,映在地上的影子長長的,和楚懷德的影子疊在一起。從地上看,象是楚懷德,也是走馬燈的一部分。
守門的媽媽看到,就往裏報。楚懷賢喝過酒說熱,隻著小衣,又讓人把地下籠的火燒暖,強著小初也解了外麵的大襖,隻著裏麵一件緊身紅小襖,散了褲腳,夫妻正依在榻上說笑。
春水在門簾外張見,不敢進來,隻在門外問話:“二房裏公子在院門外站了有一時。”楚懷賢想想道:“他要進來再回我,不進來就算了。”小初推楚懷賢:“下午我回來,街角看到他和一個年紀相仿的人在一起說話,好象在爭吵,他回房的路又不在咱們院子前麵,在外麵站著,肯定有事情,你去看看吧。”
楚懷賢一隻手在小初小襖裏,摸著裏麵光滑如玉的肌膚,楚懷賢懶洋洋:“外麵冷,他傻了不進來,我又不傻,不陪他隻陪你。”小初抱著楚懷賢的頭頸,在他耳邊輕聲道:“去問問吧,我在這裏又不走。”楚懷賢斜著眼睛笑:“你哪裏走?”再道:“別管他,是和人拌嘴了吧,明天我問跟懷德的小根兒,就知道了。”
小初拿楚懷賢沒辦法,跟懷德的奴才,楚懷賢也要拿在手心裏。她伏身在楚懷賢懷裏,想著楚懷賢說的:“我對你一心一意,”這懷抱足可遮風擋雨,就是一生一世的一心一意,林小初還疑惑中。
雪地裏的楚懷德,還是沒有進來。他垂頭喪氣而去,想著白天樓大友找來,還好把他拉到街上去,沒有被家裏人發現。
是去找大哥還是不找他?不找他,欠人的這兩百銀子楚懷德手裏沒有。就是想當衣服首飾先搪塞過去,書房裏小根兒不肯:“少了東西,二老爺揭我的皮。”房裏的東西,是張姨娘在經管著,楚懷德拿不出來。
唉,姨娘管著錢,楚懷德隻能歎氣了。悶悶不樂睡到天亮,本來想躲著不出去,張姨娘又罵他:“難怪不喜歡你,學裏放假,要麽去你大哥麵前問個文章,圖他多誇你幾句;要麽去夫人麵前多問問安,給你訂了打著燈籠也難找的一門親事,你不應該多去嗎?”
楚懷德被罵出來,既出來了不能不往門上來看,果然樓大友戴著個大皮帽子,又在那裏等自己。楚懷德是怕了他,又不能常躲著他,索性過來道:“咱們也好了一場,今天我做東,找個酒樓上好好說話去。”
把樓大友領到酒樓上,楚懷德也不裝富,荷包翻到底給樓大友看看:“我不比你,就這二兩多碎銀子,隻夠請你的,所以欠你的二百兩銀子,我還得再欠著。”樓大友是個生得胖墩墩地少年,帶著橫勁兒,隻是問:“今天這酒帳,我付有什麽!就是我妹妹嫁你的事兒,你給我個滿意的回話,昨天你說的話,我不喜歡聽,我妹妹哭了一夜,罵你是負心人。”
楚懷德臉上是與他年紀不相趁的苦笑:“親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樓大友手一斬:“放屁!你回家鬧死鬧活說你喜歡的是我妹妹,你是獨子,你家裏人能怎麽著你!”楚懷德心想,拿我們家當你們生意人家呢!以前覺得樓家的姑娘生得端正,新年裏去拜嶽家,陳小姐當然是見不到,見到自己的舅兄,陳小姐的胞兄,生得麵如敷粉。哥哥長得好,妹妹肯定不差。楚懷德對著樓大友慢慢解釋:“我不能對父母這樣說,”樓大友直眉瞪眼:“怎麽不能,實在不行,你就說我妹妹有了,看你家裏人還能說出什麽來!”
“大友!我要是那樣說,你妹妹是沉豬籠的罪名,我是送到祠堂裏打死的罪名!”楚懷德也生氣了:“你別胡鬧!”
樓大友站起來,單腿往坐的板凳上一踩,紮起衣襟手指著楚懷德鼻子開罵:“什麽混帳東西!嘴裏說的是禮義廉恥,眼睛裏把我妹妹可看光了。”楚懷德急上來掩他的口:“胡說!什麽看光了!”
“你敢說你沒有,你還誇來著,說我妹妹生得好,和我肯定不是一個娘肚子裏出來,你要是沒看光她的臉,你怎麽知道嫌我長得不俊來著!”樓大友吼道:“我天天請你為著什麽!你心裏能沒有數!實告訴你,借你錢的時候,就知道你不成親立業後還不了!現在兩件事情,一,今天不還我錢,我上你們家裏告你去;二,我妹妹得進你家門,臉被你看了,就得嫁給你!你要是不答應,我上你們家裏告你去!你拿了我妹妹一塊手帕子,我妹妹那裏,可有你的一塊手帕子。”
樓大友氣勢洶洶,說得一個字不帶打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