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的的”駛入長街上,春水和秋月有些興奮。春水和小初最熟,抿著嘴兒笑笑:“我看看街上。”把車窗簾輕輕拉開一角,往車外看。秋月同為丫頭,也見過少夫人的平易近人,但是公子發起脾氣來,秋月一樣也記得住。秋月不敢如春水一樣大膽,但見春水拉起窗簾來,也學對著小初笑得殷勤,眼角往街上瞟。

這都是在深宅裏,不怎麽出門的人。

小初不無感慨,自己是成親後除了給豫哥兒百天去燒香出過一次門,這算是第二次出門。這張貼子來之不易,小初衷心盼著貼子的主人古少夫人,可以成為一位常來往的相識。

請自己去做客?古少夫人膽子還是大的。她不怕楚少夫人不得體,楚少夫人說出鄉裏的語言來?

這馬車不是小初以前出去時坐的布當門簾子的馬車,而是正正規規有門的馬車。以前那車就一個竹篷,這個車卻是有車窗。小初倚在車窗旁,旁邊是春水和秋月兩個人的麵龐,一起往街上看,年畫兒、燈籠、鞭炮…….都已經上了街市。

這是臘月裏,要過年了。

去年的過年…….小初不願意再想。

古家是什麽人,林小初一早問過楚懷賢。古家的長公子古向樸,與楚懷賢是相知好友,古向樸較楚懷賢大一歲,在吏部裏已領官職。古家的老爺,是吏部侍郎,與楚少傅一向走得近。

京中長大的貴公子,肯定是有三、五個朋友知己才對頭。

宅院深深頗大,象楚家一樣,門前一條街也熱鬧,也不在背靜的地方上。春水研究上了別人家的烏瓦牆:“這也是賞賜的宅子吧,不然這條街上的房價,是一大筆銀子。”小初和秋月一起看她,春水自己臉紅了往後退:“這街上的房價,隨便打聽過。”

春水初訂了親事,親事訂的是親上加親,她的表哥。古人這樣親事多,小初細問過住哪裏。民雖然以食為天,可是住也是頭等大事。春水的表哥家不在京裏,春水的家人舍不得春水,事先說好成親後要住在京裏。所以房子是要重新置辦。

春水一時忘形,也是她素日和少夫人太熟快所致,把京裏幾處地方房價說了個透徹。小初都已經知道,丫頭們在旁邊聽,當然聽過傳了又傳,所以今天一說房子,不等別人說,春水自己先倒退三十裏,臉紅一大圈。

秋月極好奇,她是個羞澀的人,話在嘴邊突了又突,見古家正門離得不遠,再不問就此不能問,急迫迫才問道:“那你表哥家的房子買在哪裏?”春水白眼她,響亮的回答道:“不知道!”

車裏一片竊笑聲,楚少夫人領頭先笑的,春水漲紅臉,看看少夫人,再看看緊隨少夫人笑聲而笑的秋月,說不出一句話來。

小初一麵笑,一麵不忘自己是來做客的人,往窗外斜睨。可有陪客?難道就古少夫人和自己對坐不成。要有陪客?古少夫人會請什麽樣的人來陪自己。

車子從角門進去,角門前有人接著。引過一箭之地,馬車停下,又是兩個丫頭迎上來,都是穿紅戴綠,一看就是內宅裏的丫頭。笑容極親切:“楚少夫人請,我們少夫人剛才還在說。”兩個人都是儀態大方的丫頭,不然古少夫人不會讓她們出來接小初。

雖然很大方,兩個人到底好奇心重,對著這位年頭讓京裏哄傳的楚少夫人,還是裝作不經意地,卻又仔細看了一個遍。金鑲玉裹著,綾羅圍起來的林小初,當然是秀麗人一個。小初注意到這眼光,難免玩笑心起。應該讓她們看看自己上街賣花時的裝扮,不知道能駭暈幾個?

走過一道門,再過一道門,古家極幽靜,亭台有幾座,池子兩三處。小橋通往另一道月亮門。小初行過時,月亮門內走出一行人,一個少婦笑吟吟:“你肯賞麵子真好。”這個人不僅話說得客氣,就是長相,也是清爽爽的一張瓜子臉,光看就是舒服的。

接的丫頭們忙道:“這就是我們少夫人。”小初忙帶笑,同時心裏好笑。上前邁一步,把手伸出來客氣地道謝:“多謝你請我來,我一接了貼子,心裏喜歡的很。”說過自己更想笑,賣花姑娘林小初,從此步入這官眷圈子內,開始她的官夫人生涯。

雖然楚大公子此時,還沒有領官職。

古少夫人接過小初的手,覺得和自己想的一樣。這個人要不是極大方,就是極秀麗。總得占上一條,楚公子那樣的人物,腦子從不見糊塗的人,才會一條死胡同走到底,一定要娶她。

現在看起來,大方也有了,秀麗當然也不差。

就衝著這落落大方,古少夫人可以鬆一口氣,今天請她,應該沒有錯。

兩個陪客,一個穿青衣,一個穿紫衣,都是雙眸如漆,麵有稚氣的樣子。古少夫人給小初介紹:“是我族妹,這是蘭珊,這是紫綃。”小初見過禮,坐下環視今天的主人和客人,象是可以滿意。

主人是豁達的,一直微微笑,讓人拿來若幹好吃的,頻頻讓客不停。小初有心學學,這也是一種方法,以後自己回請,也多備些好吃的,請客人吃吃吃不停。

陪客們年紀稍小兩歲,都有些俏皮又不多禮。蘭珊見小初吃吃吃,對不停讓客的古少夫人道:“楚少夫人今天回去,一定怪堂姐。”古少夫人不解:“我哪裏不周到,你應該提我。”蘭珊指著小初手邊的盤子道:“少夫人這樣身材,正是我想要的。在堂姐這裏做客回去胖了,她能不怪你。”

紫綃推她:“你是相中了楚少夫人手邊的那一盤子吃的,你吃的少,所以說這些話讓她吃不下。”古少夫人讓丫頭:“再取點心來,分的時候,給蘭姑娘麵前多一塊。”

一室歡笑聲中,小初也明白了。這一對陪客極憨跳,是古少夫人特意為請自己而安排的陪客。說來古少夫人也為難,請別的少夫人們,又怕別人不肯來,以後小初知道要不喜歡;不請陪客,她和小初素未謀麵,古少夫人怕和小初沒話說。

古少夫人出身,也是書香門第的官宦家。

冬天素不相識的女眷們邀約,打的名義是賞梅花。此時唯有梅花可托,不然大冷天裏,平白無事的出的是什麽門。

家裏有個院子,手裏有閑銀子的,夏天備蔭涼,冬天栽梅花。古少夫人院中就有梅花,大家出來隨便一賞。正在談論梅花高與矮,紫綃道:“堂姐,給我一枝子花,我回去好對著自己畫花樣子。”說過,手指著一枝子橫斜出來:“就要那枝。”

丫頭們去兩個人摘花,因高了,一個搬個凳子來,放樹下。人剛站上去,“哧溜”一聲板凳倒了。紫綃和蘭珊拍手笑:“花下麵地不行,又結了冰,怎麽能放得住。”小初見雖然有趣,也對摔著的丫頭有同情心:“摔著了。”

古少夫人還是微微笑,隻要客人有得說,有得玩,古少夫人就不多話。

丫頭們一個扶凳子,一個再去摘。紫綃和蘭珊在別人家裏歡跳:“左邊,左邊,不對,左邊,唉,你算了吧,花都讓你們捋下不少。這枝子還玩什麽。”小初冷眼看這二位,這是古代淑女,肯定不是這樣的。再冷眼悄悄看古少夫人,她卻在打量自己。

紫綃著了急,幹脆把袖子一拉,對蘭珊道:“我去摘,你去摘。”小初忍笑,再不動聲色打量古少夫人,見她還是眯眯笑,年青的麵龐上總有笑意,她今天是一個合格的主人。

小初弄不明就裏,決定做一個合格的客人,她也學著古少夫人笑眯眯,站在旁邊隻看著紫綃和蘭珊卷袖子,拉裙子,一前一後跑到樹下,一個人樹下張著裙子,一個人爬了梅樹。

這應該不是在打趣自己是賣花姑娘吧?小初突然一個激靈,明白了一件事情。出來玩這麽好的事情,自己為什麽還考慮主人什麽意思?

主人肯待客,有吃有喝有張說話的嘴,有張聽話的耳朵陪,就是她的心意了。小初訝然失笑,賣花姑娘怎麽了,自己最近,想得太多。

楚少夫人心中漸開朗,見紫綃和蘭珊一頭一臉的雪和梅花瓣兒回來,林小初很有心情:“你們再摘不下來,我就去了。”紫綃自以為得意,把手裏的一大枝子花給小初看:“你也愛摘花,摘花這樣的事情,當然是自己摘的好。”小初含笑:“那是當然。”

晚上古大公子回來,問妻子:“今天請客如何?”古少夫人:“她喜歡,我也喜歡。”古向樸道:“那我可以放心了,難得主人和客人都喜歡。”古少夫人是若有所思:“客人喜歡了,當然主人就喜歡了。”

楚懷賢也問林小初:“古家嫂夫人好嗎?”小初也若有所思:“好,請了兩個陪客來,會說笑話也會上樹。”楚懷賢納悶:“會上樹?請的兩隻貓吧。”小初搖頭:“兩位姑娘,問我會不會上樹來著,”說到這裏停頓一下,見楚懷賢果然臉色漸難看,小初裝看不到,繼續說下去:“後來讓我爬樹摘花來著,我也爬了,外麵的衣服紮了,回來時春水幫我擋著,幸好也無人看到。”

楚懷賢臉黑下來,突然站起來:“天還早,我去古家問問她什麽意思!”小初喊住他:“你不用去,人家是盛情款待了我。”楚懷賢回身就要教訓小初:“這叫盛情?你昏了頭吧!”小初麵上的微笑係住楚懷賢往外麵去的腳步,那笑容是懶洋洋渾不在乎:“我開心呢,你想想,千金難買的是開心不是。”

古家,古向樸聽完了,也大驚失色:“你們陪著她爬樹?”古少夫人糾正:“是摘花,不是陪爬樹。”古向樸駭然過,站起來去拿自己剛解下來的衣服:“我得去和懷賢解釋去,你這不是揭人短嗎。”

古少夫人慢吞吞道:“哪裏有,她說詩上寫,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沒有山爬,爬樹上看梅花也有一覽的情致。”

古向樸結結實實的愣在那裏。還有這樣歪解詩和歪解爬樹的?